《山鬼》衣沄

5、乘赤豹兮从文狸

　　叶深有想过秋的出现会有那么些许的轰动，只是当秋骑着一只红色的豹子从天而降时，叶深还是险些没晕过去。

　　彼时，那只看起来十分威猛的豹子，脚下宛如踩了风火轮，嗖一声划过天空，就落到了叶深的饭桌上。

　　饭桌崩了。

　　叶深第一反应却是，自己要赔多少钱，那个一直着长衫的人，今儿倒换了身像个现代人的衣服，仔细一看，那就是从叶深的衣柜里拿的，难得竟然合身，想必拿的本就是一些偏大的衣服。

　　“我说大哥，你……”叶深左看右看，看了好久，才确定眼前的豹子并不会咬人。

　　还有这豹子到底什么品种，别不会是从什么野生动物园里跑出来的吧，但是在瞅到豹子变幻莫测的眼睛后，叶深明白了，这八成又不是人间的物种。

　　“不是说好等我一起吃饭的么？”

　　叶深没功夫管吃饭的事，依旧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脚下碎裂的桌子和碎掉的碗盆。

　　“你这样，我还怎么吃？”

　　等等，这人这么招摇的出现，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吗？叶深立即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周围的人好像都被定住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果然还是低估秋了，这来历不明不知是鬼是妖还是仙的……

　　“你把他们都怎么了？”叶深指了指旁边一桌的同事。

　　秋看起来丝毫不在意，甩了甩长发，道：“死不了。”

　　说起来，秋是一点也不喜欢现代社会，人类也不知道突然哪里开了窍，开始发明起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从许多年前的飞机大炮开始，到现在的手机电脑。

　　当然这些东西，秋其实都会使，他并非一个食古不化的神族。

　　饭是没法吃了，叶深只好将秋拉到了一个僻静的咖啡馆，去之前还再三询问那些食堂的同事会不会有事。

　　秋被问得有些不耐烦：“再问我就回去弄死他们。”

　　叶深：太暴躁了，怎么有这么暴躁的人呢？

　　那只赤色豹子被秋收到手腕上，化为一串血红的链子，形态和之前叶深用来助眠的链子很像，于是叶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秋：“和之前给你的是同一根，只是颜色变了。”

　　叶深：这么高科技的吗？

　　算了，先不管手链的事，他可能真的需要和这尊大神坐下来好好谈谈。

　　只是当二人坐定，要了两杯咖啡后，才交谈不过两三分钟，叶深就觉得这对话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

　　叶深：“你知不知道你的出现很打扰我的生活？”

　　秋：“知道，那又怎么样？”

　　叶深：“罢了，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给我这种‘惊喜’了，我真的要犯心脏病。”

　　秋：“谁让你不照我说的做。”

　　说来说去，叶深算是明白了，跟这尊神就没有商量的余地，而且每每问到为什么要缠着自己时，秋总是会来一句“你让我睡一次我就告诉你”。

　　叶深：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

　　很快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叶深要回办公室，但秋非要跟着去，叶深怎么想都觉得很可怕，这人保不齐还要干些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于是为了让秋乖乖回去不跟自己去上班，叶深又答应了一个不平等条约，那就是晚上和他一起泡澡。

　　到办公室冷静下来后，叶深觉得自己简直疯了，怎么能答应这种事呢，像那啥一样……

　　不过叶深也压根没想着要履行这个诺言，只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是有办法将这个瘟神赶走的，只是办法嘛，现在还没有想出来。

　　奇怪的是，下班回到家后，叶深却没有看到秋的身影，莫非这人离开了？

　　叶深心头涌起一阵狂喜，等了一会儿后，还是不见人，悬着的心彻底放吓了。

　　为了庆祝这么件喜事，叶深决定去泡个澡，然后早早睡个觉，希望第二天醒来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可惜就在叶深在浴缸美滋滋，到最放松的时候，水面上忽然钻出一颗头。

　　叶深发誓自己从没这么尖叫过，喉咙险些喊破。

　　从水面冒出来的人，除了秋还能是谁，这人湿发批身上后，显得十分魅惑，但是也深并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这风景，只捂着胸口，结结巴巴地说：“我说你能不能别再这样神出鬼没了？”

　　“别动。”

　　一双修长冰凉的手伸出抵住了叶深的胸膛，叶深以为对方有要起什么变态心思，眉头紧皱。

　　“你想知道自己前世的事吗？”

　　前世？对于叶深这种坚定的无神论者来说，只是一种传说，他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前世。

　　“没有兴趣。”

　　但是秋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一只手变得越来越冰凉，进而从手心里散发出一团蓝色的光晕，光晕不断扩大，直到叫叶深觉得胸口刺痛。

　　“说起来你前世没什么稀奇的，死得也太早了。”

　　这是叶深进入深度睡眠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秋见叶深闭上眼睛，才彻底从浴缸里飘出来，转身长衫批上了身，湿发也变干了。

　　“之所以叫你一起泡澡，也不过是因为只有这会儿你的状态最放松，方便施法。”

　　看了看浴缸里昏睡的人，秋一掐手指，觉得只叫他恢复一世的记忆似乎有点亏，反正他上辈子不过活了十二岁。

　　“那就多加一世吧。”说着秋又伸出手，将一道蓝色的光注入了叶深的头部。

　　看起来轻松的事，其实对于秋来说并不轻松，让一个凡人恢复前世记忆本就有违天道，所以每次施法完毕秋都会觉得很累，需要多恢复几日。

　　这样的事，秋做了很多次，每次都觉得心累又麻烦，可是要他每一次都花很多时间去接近这个男人，说实在，有时候真的没那耐心。

　　秋想起叶深上辈子的事，嘴角勾起一抹笑，说起来，那还真是一个傻孩子。

　　那孩子在不到六岁的年纪就见过了秋，秋告诉他自己是住在山里的神，只要到山里来，就能见到他。

　　于是孩子时常跑去山里，但是见到秋的次数却不多，可是山神这个神秘的存在却一直刻在了孩子的心里。

　　“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见过我，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孩子疯狂点头，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说话人天人之姿和来去如风的神秘。

　　他只是一个农户的儿子，没有上过学，自己的名字还是隔壁邻居取的，可是他至今都不会写。

　　“你会飞吗？”

　　“会，你想飞吗？”

　　“想。”孩子的想法很单纯，就是想看看天上的世界。

　　秋意外地心情好，揽着孩子飞过了方圆百里的土地，还告诉他，以后可以带他去到更加遥远的地方。

　　带他去看没有见过的大海、雪山还有荒漠。

　　落地时，秋还是警告孩子，不要将这些事说出去，否则他就会永远消失。

　　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孩子一直守着这秘密，这一点连秋都有些意外，他竟真的没有将自己的事告诉任何人。

　　后来的日子，秋出现的次数开始变少，但是孩子对他的思念却越来越深，因为贫苦的生活里，除了飞上天空那一刻的光芒万丈，孩子再也找不到其他光亮了。

　　到了十二岁那年，秋已经两年没有出现过，孩子去了山里很多次，都没能遇到他，他不知道秋所说的山并非只此一座。

　　天下山林，都是山鬼的居所，他来去无踪，可是并不自由，每次去了远方后，都需要一些时日来恢复。

　　山鬼是灵魂带枷锁的人，每次远游都有代价，可是他依然向往更远的世界。

　　那是一个夏天，几夜暴雨，雷电将山上的树都劈断了好几棵。

　　这个神仙不会有什么事吧？不会的，他可是神仙啊。孩子天真地胡思乱想着，最终还是在雨停后进了山。

　　山中有片湖，平时水不算深，暴雨后已经涨了很多，叫人看得有些陌生。

　　孩子望着水面发呆，甚至觉得秋会不会是住在湖底？

　　天空一道阳光照射下来，水面波光粼粼，仿佛出现了秋的脸，孩子一愣，不自觉地往前埋了两步。

　　湿滑的土地，瞬间将孩子带到了水里。

　　他还没有学会泅水，怎么办，水在拼命往鼻腔嘴巴灌……

　　两天后，村里的人在山上发现了这个孩子的尸体，不知在水面上漂了多久。

　　秋再到这座村庄时，已是半年后，连座坟墓都没找着，这里的人不会给夭亡的孩子立碑铸墓，因为觉得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