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衣沄

1、若有人兮山之阿

　　“叶老师，你等等我呀！”

　　被叫作叶老师的男子闻声，真就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远处一脸稚嫩的女孩，她是才来实习的记者，此次是她第一次跟随外采。

　　“怎么扛着机器还能跑那么快？”女孩指了指叶深肩上的摄像机，好不容易赶上了，还在大口地喘着气。

　　叶深见惯了新人这样，很是不以为然道：“你就是缺乏锻炼，多出来跑几次就习惯了。”

　　说完，叶深又大步往上走了，在这种深山老林里，一般人空手都走得不如何平顺，更别谈还扛着机器的叶深，但在实习小妹妹的眼里，他可以称得上健步如飞了。

　　其实叶深也不算多么年长，初认识的人都会下意识以为他才刚工作不久，事实上，他做记者已经有5年了，只是他这人爱拼爱搞事，所以短短5年，参与过的重大新闻报道已经超过一些入行10年的老记者了。

　　脚下这片“深山老林”位于川黔交界，行政归属一个国家级贫困县，山上几乎没有路可以走，可见平时涉足的人有多少，此次来这儿拍素材，还请了一位当地人开路，当地人拿着镰刀走在最前，拨开草丛，带他们去寻找那处所谓的深山“泉眼”。

　　两年前，本地遭遇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干旱，一位记者在报道了干旱情况的同时，又自发跟着村里有经验的人深入了山林，为的是寻找水源。

　　这深山有水源其实是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说法，但也有人持着怀疑态度。

　　所幸的是，那位记者和几位当地人最终找到了水源，这个过程耗费了不少时间所有人的精疲力尽，磕磕碰碰了不少伤，记者大喜过望之时，却忽然晕倒在地，荒山野岭没能得到及时救治，最终死亡在了新闻一线。

　　后来究其原因，不过是连续劳累之后的猝死。

　　新闻社希望将那位记者的事迹广为传播，于是有了叶深此行的目的，重走找水源的路，以此成一则有关于敬业模范的纪录片。

　　忽然，前方开路的当地人大喝一声：“不好！”

　　叶深立刻停下来问：“怎么了？”

　　“这里有个马蜂窝，你们先别过来了。”当地人似乎不小心砍到了马蜂窝，正考虑如何小心翼翼地撤退，而叶深担心的是会不会引来群蜂的攻击。

　　实习小妹再一次追上来，正准备歇一会儿却被叶深往后推。“先别过去了，有马蜂窝。”

　　女孩吓了一跳，立刻后退了好几步，又往前方开路人的方向望了望，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

　　“叶老师，蜂窝不都应该挂在树上么？”

　　“你啊，该多补点野外知识，只要是通风避雨的地方，都有可能是它们筑巢的地儿，你看前头那密密麻麻的藤蔓、杂草，也很适合筑巢。”

　　野外知识没补充完，开路的当地人就折返回来了，看样子没有什么大碍。

　　“好险，就差那么一点点就碰到了。”

　　“那就好，咱们是不是得改道了。”叶深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已经在山上走大半天了，顶多再劳累些，累比起被马蜂蛰，显然后者更得不偿失。

　　“自然得改道，前两年我们进山走过这条路，只是没想到如今都有蜂巢了。”领路的当地人是以为四五十岁的农民，手上的镰刀已经沾了不少草叶和树叶。两年前就是他和当地村支书带着记者深入这座深山的。

　　换道之后的路较为崎岖，一行人的步伐更加缓慢了。

　　“快了，就在前面。”

　　叶深还不忘停下来取一些远景，实习小妹就跟在旁边看着，不时问一些在叶深看来很基础的问题。

　　“就在这片林子里面。”

　　一听说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实习小妹立刻情绪高涨起来，拧开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快步跟上了开路的当地人。

　　叶深不紧不慢，取完景又将机子扛回肩上，这时，实习小妹和当地人已经进入了林子，只听得女孩一声感叹：“好凉快！这里跟开了空调一样耶。”

　　又开始少见多怪了，叶深瘪嘴，一路上这实习生见什么都觉得新奇，森林相对裸地而言，比热容大，升温慢、降温也慢，所以冬暖夏凉是常态，此外，丛林里阳光没法直射，也是一个比较凉快的原因。

　　待叶深真正进入密林深处时，也不得不心叹一声：确实凉爽，比开空调可舒适太多了。

　　如果说平时树荫带给人们的凉爽是十分，那常年不见光的密林带来的凉爽就是一百分。

　　沿着当地人的脚步走过去，便开始听到潺潺的溪水声，二人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当年他们找到的水源了，开路的人也显得比较高兴，还介绍了一些两年前来此的情况。

　　“这个水啊，特别清，喝着都是甜的。”言外之意，他希望这二位远道而来的记者可以尝尝这溪水，实习小妹大概是受了从小到大的某种安全教育，对脚边的水很是犹豫，会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呢？

　　叶深则无所谓这些，既然当地人说这水是甜的，那他可要尝尝，于是将摄像机交给实习小妹后，弯腰就掬了一捧水来尝，完全符合当地人的描述。

　　“大叔，您能不能站洞口去，把刚才说的话再向我介绍一下，我要拍一段。”

　　镜头里的当地人显得有些拘谨，但好在叶深知道怎么调整，来来回回并没有拍多久就结束了。拍完以后正打算收工往回走，实习小妹却突然对流出泉水的洞口感了兴趣，歪着身子一直往里面看。

　　叶深扭头，问：“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什么，就是里面亮亮的，有光诶。”

　　思及此，叶深觉得洞内的一束光或许可以再取一个镜头，象征某种生命之源，于是扛着机器到了洞口。洞口很狭窄，叶深大致打量了一下，觉得自己要进去十分勉强，搞不好进去了就出不来，虽然他也有些想走进去一探究竟，看看这水到底从哪儿流出来的。

　　这时，当地人开口了，道：“之前我们爬进去过，就是有个泉眼，哎呀，你是不知道，里面更凉快。”

　　是么，叶深看了看手边的摄像机，要是磕着了，自己可赔不起，遂很快决定作罢。可是摄像机不行，还有手机啊，就是手机拍的画面，估计质量就不一定能保证了。

　　“罢了，来都来了，我还是进去看看，小刘，机子交给你看好了，坏了要赔的，我爬进去看看。”

　　实习小妹小心翼翼接过摄像机，其实她心里也有些想进去，但是叶老师都说了自己进去，她便有些犹豫。

　　“那个，叶……叶老师，让我去吧，我拿手机进去拍。”

　　叶深有点意外，还以为这些新人实习生能出来爬山就已经很难得了，眼前小刘又是个刚毕业的姑娘，此刻竟如此不怕脏不怕累。

　　“叶老师担心我拍不好吗？”

　　“不，不是，只是洞里可能很脏噢，你这身衣服估计得废了。”叶深还在思索眼前小刘身上的衣服是什么牌子的。

　　“没事没事，难得来一回，而且我比你个子比你矮，肯定进去要方便许多。”

　　“这倒也是。”叶深没有再坚持，摄像机再回到自己手里，他有些松了一口气，说起来这机器才是他最担心的，在自己手里他才最放心，正所谓机在人在，机毁人亡，想那年长江洪水泛滥的季节，叶深去拍抗洪抢险场景时，要被水淹没前都不忘把机器举过头，全是素材啊。

　　叮嘱了小刘几句后，叶深就转头和当地人聊起了一些琐事，无外乎这几年县里村里的民生情况等，他在琢磨能不能顺便找点新闻，当地人大叔离开了镜头就非常健谈，这一聊时间就过得很快。

　　“这都半个小时了，人怎么还没有出来？”

　　叶深开始有些担心起来，小刘毕竟是跟着自己出来的实习生，很多事都不懂，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回社里还不知道怎么交代。

　　“大叔，这洞爬进去，要不了多久吧？”

　　“二十多分钟吧。”大叔说得不是很确切，因为几年前他带着记者进去时，并没有特意注意时间，只记得不是很远，却也谈不上很近。

　　于是，叶深又耐着性子等了二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叶深有些待不住了，一来担心小刘出什么事，二来又怕丫头是在里面是不是又遇着什么好玩的，忘了时间。

　　“大叔，这样，我进去看看，机子就麻烦你帮忙看着了。”

　　当地人大叔表示可以他进去找人，但叶深不想再等了，加上他也想看看这洞内到底什么天地，于是婉拒了大叔要帮忙的提议，何况人是自己带出来的，还是得自己带回去才好。

　　不得不说，叶深要进洞非常困难，在青年男子中，他已属偏瘦，身高1.76，也不算特别高，可想而知，若是社里那些百八十斤的摄像大哥来，铁定进不了。

　　叶深弯着身子，整个人就差缩成一团贴在石壁上了，没走几步就发现手机信号全无，本来这里深山，手机信号在洞外时就只剩一两格。这下是完全失联了，叶深想着。

　　大约十八分钟后，叶深见到了那束光的来源，水声也越来越大。

　　洞内果真有泉眼，清水在不停往外冒，而光是从头顶打下来的，叶深抬头一看，觉得奇怪，这光有些不似夏日的太阳所发出，倒显得十分清冷。

　　“人呢？”叶深环顾一圈，都没有看到小刘的身影，而此处又没有其他明显的出口，这丫头会去哪儿呢？

　　“小刘！”洞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回声，叶深非常纳闷，这人会跑哪儿去了。

　　张望之间，叶深又被头顶的那束光夺去的视线，上头那么高，小刘总不至于从那儿爬走了吧？仔细看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

　　清冷的光照射到叶深的的眉目间，他觉得有些头晕，不由得眨了眨眼睛，仿佛看到从光束中缓缓落下来一道人影，人影似真似幻，看不真切面目，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是小刘。

　　叶深觉得更加眩晕了。

　　这里难道还有其他什么人？还说自己产生了幻觉？来不及过多思考，叶深闭上了眼睛，无力地倒在了湿润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