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夜之城》路天泽

6、雍和

　　苏羿阳一出门就往闹市区走去，目的地很明确，一步也没有犹豫。

　　越靠近闹市区，人越多了起来。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惧之色，朝苏羿阳相反的方向奔走着。苏羿阳视若无睹，依然闲庭信步般逆人流而上，脸上淡然的表情一变不变。

　　闹市区中心的人群已形成了骚乱。所有人都疯狂大叫着，互相推搡奔逃着，仿佛有看不见的恐怖魔物在后面追逐，可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却不见有任何可怕的源头。

　　一个老人被慌乱的人群推倒在地，他蹒跚地想站起来，可因为颤抖的身体和周围拥挤的几乎疯狂的人们，又一次次摔倒。就在老人近乎绝望的时候，一只坚定温暖的手放在了他肩上，“怎么了，老人家，看到什么东西了吗？大家在害怕什么呢？”苏羿阳温柔平静的声音在尖叫的嘈杂声中显得格格不入，脸上淡定的微笑一尘不染。

　　老人因为受惊嘴唇变得煞白，身体在搀扶下仍不断颤抖着，说话断断续续，“不知道．．．．．．我没有看见．．．可是清楚地感觉有可怕的东西在这里，快逃．．．快逃！”说着，已从苏羿阳的手臂里挣扎出来，又挤入了混乱的人群。

　　“可怕的东西吗？”苏羿阳没有再顾骚动的人们，沿一条不起眼的弄堂缓缓走去，弄堂足够深，闹市的路灯已照亮不到这里，只有微弱的月光稀稀散散落在路面。

　　他忽然在一个死胡同的交叉处停下了。

　　空气中流淌着的诡异气息都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人们恐惧的源头也就在这条常年为人忽略的胡同里。苏羿阳轻笑着，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怕魔物引起了这场骚乱呢。

　　他从容地走进未知的黑暗，脚步坚定，不急不缓，仿佛无论任何东西都无法催促或阻止他的前进。轻轻的月光映衬在他的白衣上，君子如玉，或许就是形容如斯之人。

　　渐渐的，一个身影从黑暗中凸现出来。那是猿猴一样的野兽，只不过身上的毛是黄色的，眼睛和嘴唇都如血般的猩红。它见有人来到跟前，立刻从假寐中醒了过来，惊诧地望着来人。

　　“司恐慌之气的雍和？”苏羿阳看清了让人群恐慌的本体，语气安静得就像是在对一个普通人说话，轻叹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人间界不是你呆的地方。”

　　猿猴状的野兽一动不动，眼眸里竟流露出悲伤之色，口吐人言：“我每呆在人间界一天，力量就会衰弱一点。这里没有适合我族类的环境，汲取不到山林间的天地灵气，不多久就会力竭而死。”它顿了一下，透出疲惫和无奈，“呆在这里，也并非我等所愿。”

　　苏羿阳淡漠的声音始终如一，没有任何音调起伏：“那是为何。”

　　雍和闭上眼睛，似在思索什么，许久，他用苍老低沉的声音道：“我不能说。你有能力和勇气找到我面前显然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我还知道好歹，我说了，必死，我不说，或许还能从你身边走出去。”

　　苏羿阳点点头，微笑，眼底的光却无比冷漠。
　　“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话．．．．．．”

　　说着，他的手里突然多出三根细长的银针，纤细的针身上竟密密麻麻刻着晦涩的符咒，清冷的月光在其上流转不已。

　　一瞬间，银针夹杂着雷霆之势飞出，其间隐有电光闪烁。

　　雍和惊惧地看着银针飞来，这样的速度，他全无闪躲的可能。
　　只听闷哼一声，银针全都在雍和身上紧擦着飞过，却仍留下了三处严重的烧伤，伤口构成奇异的形状，似是一个封印。雍和蜷缩着身体，捂住伤口，力量迅速地流失，剧痛和麻痹渐渐腐蚀向全身。他颤抖地望向苏羿阳，眼里满是震惊，这个看似温柔安静的男子居然有着如此强横的手段。人类，果然是世界上最难揣度的物种。

　　“我再让你选择一次。”
　　苏羿阳的声音依然散淡，手中又多出三根银针，眼瞳里的黑色深不见底，由内而外的无形气流在他周身震荡着，形成莫名的威慑力。

　　雍和沉思许久，终的叹了口气，“我的力量无法和你抗衡。天意如此，我逃不过此劫。”他虚弱地把身体撑起，慢慢讲述着，“我和那些本都平静生活在深林的同类们，都是被一个人类召来的。”

　　“能够驱使妖兽的人类？”苏羿阳胸口一紧，十年前父母离开时所对他交代的事逐渐在心里某处复苏起来。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他的力量强到即使我们百千人的围攻也无法伤他分毫。他强迫我们订下契约，并逼我们来到人间界供他使唤。”雍和空茫的声音似还带着回忆的惧意，把苏羿阳从汹涌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要做什么？”苏羿阳蹙眉，恍惚道。

　　“他说他要来这里寻找很久以前丢掉的一件东西。可具体是什么，他从来没有提过。”雍和摇了摇头，叹息，“我们只是他的工具，他没有必要向随时可以牺牲的工具们多话。”

　　苏羿阳渐渐不安起来，忽然想到医院里人满为患的情景，沉声道：“最近城里的瘟疫怎么回事。也是他？”

　　“应该是跂踵吧。”雍和稍一思索，想起那个能轻易使人患病的同类，“在这个城里，也只有它有这样的能力了。”

　　复州之山，其木多檀，其阳多黄金。有鸟焉，其状如鸮，而一足彘尾，其名曰跂踵，见则其国大疫。

　　苏羿阳脸色微变，如果最近出现的各种病症真的是受跂踵的妖力所影响，那医院就无能为力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跂踵找出来。但偌大的城市要寻一只鸟，又岂非易事。

　　雍和见苏羿阳不语，眼中遂流露出脆弱的神色，无力道，“我已经把我所知晓的全盘托出了。你知道，我并无伤人的能力，放我走吧，有多远走多远。我背叛了他，他必要找我的麻烦。”

　　苏羿阳闭眼，让开了去路，默认地点了点头。

　　雍和挣扎地站起，靠着墙壁蹒跚向胡同外走去。

　　忽的，一声低沉的嘶吼从苏羿阳身后传来。苏羿阳诧异地瞬间转身，却见雍和已被一只透明的七尺椎状剑刺穿了胸膛，直直的钉在了地上。它双手在空气里不停虚划着，眼睛怔怔的望着前方的黑暗，脸上的表情惊骇不已。

　　透明椎剑仿佛有吸收的力量，雍和的身体在呻吟中渐渐变淡，溶成缕缕的白雾，不断地附罩在剑身上。

　　望着泛出白色微光的椎剑，苏羿阳心头一动。
　　很强大的灵力，很熟悉的气息。

　　片刻之后，似已知道自己的定数，雍和停止了无谓的努力，一动不动，眼里一片死寂。不一会儿，刚刚引起人群惊慌骚动的魔物就这样消失在夜色中，不留一点痕迹。

　　黑暗里的人影，缓缓走了出来，把插在地上的剑重拿回手中，冷澈的眼睛里没有沾染丝毫的血腥。

　　苏羿阳的神色安静如常，声音温和有礼。
　　“原来是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