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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画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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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夜里,两人在广场把小摊儿支上了,杨玮提起这事,表情还是恍惚迷茫的,他忍不住第三次问梁琤:
“琤哥,他到底是谁啊?”
梁琤也第三次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他:“你问我?”
那天,他被杨玮强行拽着去爬山,美其名曰怕他闷在家里把自己憋死了,结果就看到了晕倒在路边人事不省的祝星宜。
梁琤当时第一反应是报警,是杨玮忽然激动地大声说:
“我靠,这哥们我见过啊!琤哥!快打120!”
于是救护车就把他俩和祝星宜一起拉走了。
现在杨玮扭头来问他?
“对哦。”杨玮声音更茫然了,喃喃道,“那他干嘛叫你老公啊?”
梁琤静默。
这个问题,注定暂时是得不到答案了。
“而且这哥们怎么感觉和我几天前见到的时候不一样……”
梁琤又想起祝星宜那个完美的温柔的微笑,嘴上却只是说:
“你不说你都没和他说过话么,他什么样你怎么知道?硬猜?”
“哎,就一种感觉!”杨玮啧了声,“那咱们明天还去医院吗?”
还去吗?
两个女生从他们的摊位面前经过,一边瞄着梁琤的侧脸,一边说:“帅哥,你们这个苹果好吃吗?”
杨玮立马把梁琤扔到了一边,条件反射地笑起来,热情招呼道:“可以尝一尝的美女!又甜又脆的苹果糖!满30元还有小赠品!”
女生挑了一些东西,嘻嘻哈哈地指着梁琤问:“可以送这个帅哥的微信吗?”
杨玮装傻:“不行啊,他就一个微信,送给你了他自己就没得用了。”
女生说:“那我把我的送给他。”
杨玮:“也不行啊,他怕生。”
女生说:“这个帅哥怎么不自己回答?”
梁琤默默把她俩点的甜品装袋,略低着头错开视线,惜字如金道:“谢谢。”
完美演绎了什么叫“怕生”。
杨玮眼珠子一转,又狡猾地说:“这样吧,你们加个群,以后多来几趟,等混个脸熟了,他没准就好了。”
女生都被他逗笑了,真扫了他们的群二维码,
等两个女生走了,杨玮才眉开眼笑道:“还是得靠琤哥你啊。”
梁琤:“不用谢,要收广告费的。”
杨玮突发奇想:“哎,那祝星宜叫你老公,是不是也是因为看你长得太帅了?”
梁琤没吭声,脑海里浮现出那双哭得发红的、仿佛含着无限委屈和伤心的眼睛。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
会是因为这么肤浅的原因吗?
他觉得不像。
有梁琤这个人形招牌在,他们的东西总是卖得格外快,杨玮收摊时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呲着大白牙一个劲地傻乐,又开始发表他的奇思妙想:
“琤哥琤哥,你说我找人给你化个妆,再在你旁边打个灯,效果会不会更好?”
梁琤:?
梁琤明智地选择当作没听见,反正杨玮也不会自作主张。
两个人都把之前那个问题抛到了脑后。晚上十点,梁琤回到家里,例行把芋圆牵出去遛了一圈。
芋圆是他的狗,看不出什么品种,年纪已经挺大了,在狗子里算爷爷那辈的,近年来性格越发平和喜静,没年轻时那么爱跑爱跳,在草丛里撒了泡尿就又折了回来,在梁琤脚边一屁股坐下,不动了。只有一条毛茸茸的短尾巴,时不时地会摇一下,轻轻扫过梁琤的脚踝。
梁琤也不急着带它回家,仍在长椅上坐着。不爱动了,在外面多待一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总是好的。
一人一狗默契地抬头仰望着夜空里靥靥闪烁的繁星,略带着暑气的夜风拂过面颊,身后的竹林摇晃,叶子摩擦出轻微的沙沙声,催人欲睡。
直到梁琤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隔壁奶奶把她的手机借我给老公发短信,老公明天一定要来呀。
梁琤盯着那两个让人无言以对的字眼,很想说:对不起,明天有事,来不了。
但是祝星宜在生病。
何况他还承诺在先。
他很是纠结了一番,才回:
-好。
***
第二天到了医院,病房里的景况却和前一天的大不相同。
隔壁病床的一大家子不知怎么都簇拥在了祝星宜的床前,就连奶奶都不看电视了,歪在床上往这边瞅着,啧啧赞叹:
“哎哟,这手真厉害啊。”
两个人进门都愣了一下,杨玮说:“这是在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中年女人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来,对梁琤说:“你看你媳妇儿,多会画画啊,唰唰两下就好了。”
梁琤没防备又被这个称呼弄得窘迫了一秒,掩饰性地说:“是吗,都画了什么?”
那个昨天一直藏在大人身后的小孩胆子也大了,此刻亲昵地站在祝星宜旁边,闻言迫不及待地抢答道:
“画了好多!有老虎!狮子!”
说完又邀功地看向祝星宜,眼睛亮晶晶地说:“画家哥哥,可以再给我画一个小猫吗?”
杨玮很捧场:“哇,画家!”
祝星宜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笑了笑。他倒也真有耐心,又对小孩温和地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小猫?”
“我要一个橘猫!不对,布偶猫,也不对……”小孩陷入选择困难症,报菜名似的报出了一溜猫的品种。
祝星宜逗他:“那到底是要哪一只呢?”
小孩不说话了,绞着手指,乌溜溜的眼睛一下一下地瞄他。
很显然,他全部都想要。
祝星宜忍俊不禁,拿起笔,在画纸上信手勾画。没过多久,一排小猫就跃然纸上,线条都只有寥寥几笔,但神态动作各个不同,灵气逼人。
他把这张纸给了小孩,柔声说:“哥哥有点累了,让哥哥休息一会,明天再给你画好不好?”
小孩抱着好几张画,心满意足地猛点头:“好!”
大人更是知情知趣,牵着他的手就要走到一边去,给梁琤两人腾出位置来。
小孩却又挣开,噔噔噔跑回来:“我们拉勾!”
祝星宜眉眼弯弯地伸出小指和他拉勾。
小孩这回真走了。
祝星宜眼睛亮亮地看着梁琤:“你们真的来了。”
杨玮嘀咕说:“这个‘们’字又……”
剩下半截话,被梁琤一个无情的肘击给打断了。他闭嘴,把爸妈让他带的营养品放在床头柜上。
梁琤意识到自己该说些场面话,但祝星宜的眼神着实让他词穷,搜肠刮肚片刻,把装着旧手机的袋子给他,有些干巴地说:
“这个你先用着,没累着吧?”
“不累的。”祝星宜却似乎很受用,接个旧手机就像收到了什么很珍贵的礼物,“我前面没手机嘛,医生也不让我玩,我闲着无聊,就只好干干这个了。”
“而且。”他顿了顿,目光又忽然有些黯然。
梁琤问:“而且什么?”
祝星宜像是迟疑了一会儿,小声说:“而且我也怕我一觉醒来就又把什么都忘了。”
梁琤微微一怔,一时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总会想起来的。”
“好。”祝星宜一点也不介意他语言的贫瘠,又扬起笑脸,“而且我至少还记得老公你呀!”
梁琤又一窘:“……”
他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提醒自己,祝星宜是病人,不能受刺激,哭多了伤身。
祝星宜今天的心情显然比昨天要好得多,和梁琤对视片刻,忽然问:“老公,我也给你画了几张,你要看看吗?”
他的眼神又变了,染上了些许羞赧,但又十分水润明亮,和刚刚小孩看他的十分相似,里面盛着让梁琤无所适从的期待。
梁琤又有点想跑了,但跑不掉:“好。”
祝星宜把速写本递给他,有些紧张地说:“其实也不只有你,我还画了你的朋友。”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杨玮顿时坐不住了,受宠若惊道:“还有我的戏份吗?”
梁琤也很紧张,郑重地接过那本颇有分量的速写本,坐在祝星宜床头开始翻看。
杨玮也弯着腰凑过来,梁琤翻开第一页,他就惊呼:“哇靠,这是真艺术家,画这么牛逼!”
梁琤也惊讶地停了一秒,他以为祝星宜会像画别的猫猫狗狗一样随手画画,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张的完成度是之前的那些绝对比不了的。
他更加无措,抿了抿嘴,每一张认真地看过去。
可看得多了,他心里不知怎么,又渐渐的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奇怪感觉。
祝星宜画得是真的好,画他也是画得最多最用心的,每一根线条都精细入微,任谁都挑不出错。
但梁琤竟然觉得,这些还没有他方才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小猫来得有神韵。
梁琤对画也不是很懂,说不出个子丑寅卯,非要说的话,或许就是,构图太精确太严谨了,从他笔下恣意倾泻的感情反而收敛得一干二净,就像在完成某项非做不可的任务。
漂亮,但是冰冷。
就连画上的杨玮,都好像要比他更生动些。
梁琤困惑,没忍住看了祝星宜一眼。
祝星宜忐忑地:“老公,你喜欢吗?”
质疑别人的心意是十分没礼貌的行为,梁琤把困惑掐灭,牢牢压入心底,克制住躲开视线的冲动:“你画得很好。”
祝星宜就像得到夸奖的小孩一样,开心而又略带羞涩地笑了起来。
“真的吗?”
梁琤很认真地点头:“真的,我没见过比你画得更好的。”
祝星宜:“那我送给你好不好?”
梁琤神情稍滞:“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贵重啊,我就是画给你的呀。”祝星宜说,又要急了,“我给别人也画了,你刚刚也看了呀!我画得很快的。”
梁琤仍然坚持:“那是不一样的。”
祝星宜给别人画,是为了打发时间,是回报别人的友善,别人收下这份心意,也是理所应当、光明正大。
可是给他画的这些不一样。
他暂时冒领这个特殊的身份,虽然是不得不为的权宜之计,但已经是很严重的过错。祝星宜失去记忆不清醒,他不能放任这个错误继续放大。
“一样的一样的!”祝星宜纠正他,“如果你真的觉得很贵重,你就把它好好收藏起来。礼物就是要送出去才有意义啊。”
他说着说着,脑袋慢慢低下去:“你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又是那种可怜的、惶然的声腔。
梁琤僵住。
杨玮也不敢出声了,在一边戳了戳梁琤的肩,示意他收下。
这种时候,收下会是更正确的选择吗?
梁琤默然半晌,妥协了:“好了,我会好好收藏的,你别难过了。”
只当是他暂时替祝星宜保管着,等过几天祝星宜恢复记忆了,他就物归原主。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