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风四季只念你》李亦炎

30、小时候

　　他随意的坐在椅子上，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轻微移动。

　　看了眼来电，陆知汐三个字放在上方最中央。

　　陆知椹手指划过去，接听。

　　“阿酝啊。”

　　传来的，却是苍老沙哑的声音。

　　陆知椹顿了一下，喊了一句。

　　“爷爷。”

　　声音也是低沉的。

　　这还是那次他说出“你……留在K市吧。”这句话后他们第一次说话，还是通过这种方式。

　　那句话，保全了陆家所有的颜面，却独独伤了他的心。

　　“怎么今天没回来吃团圆饭呢？”
　　他的声音老了很多，也和蔼，就好像很关心孙子的老人家，可谁都没想到，是他亲口说出让陆知椹改名这句话。

　　没想到，可他说出来的时候，却不意外。

　　“爷爷您说笑了。”不带什么情绪的回答，可这话的含义，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这说的什么话？”陆爷爷佯装生气，随后呵呵笑了两声，“还在跟爷爷怄气呢？怎么说，爷爷也老了，你也两年没回来了，爷爷只是想多看看你，这把老骨头，以后怕是也没机会了。”

　　他说的晓之以情，可在陆知椹听来，却寒心。

　　很多话，他不想说，因为那个人至少还是他的爷爷，他能长这么大，就算过的不如意，也还是多亏了他老人家没肯狠下心不理他。

　　“爷爷您长命百岁。”他话说的真诚，却也实实在在不肯正面回答，听透了，不过是留给两人点爷孙情面。

　　陆爷爷明白，却也不得承认，他这个孙子确实聪明，不过他这份沉敛，是陆知洛没有的，也不该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

　　他怨陆家，他是没资格责怪一句的。

　　“你啊，有空多回来看看爷爷，这陆家，还是要依仗你的。”

　　陆爷爷年纪大了，他的儿子从来都没有经商的天赋，这个孙子他算是看到大的，天赋异禀，陆家到他手中，怕是地位要比现在高出几倍不止。

　　自陆知椹打小，他就看出陆知椹有他年轻时赤手空拳白手起家那股骨气和眼界。

　　他的聪明劲，和他的隐忍，是陆知洛比不上的。

　　这些，陆知椹又何尝不知？

　　依仗？

　　不过是自己是顶着陆姓和陆家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一个人罢了。

　　还是这样，总是利益当头。
　　像爷爷主动来找他这次也一样。

　　包括他往后的路，从商，亦是他们强加在他身上的。
　　没人问过他喜欢什么。

　　到B大学金融，大一就进入陆氏实习，一辈子活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任他们操控，这就是他们给他设定的道路。

　　可他，一样都不喜欢。

　　他想去北京，因为离B市最远。
　　他想摆脱陆家，因为那里太脏。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过他们控制！

　　陆氏对他来说算什么啊？
　　什么都不算。

　　好多人都知道陆家小公子是被陆家大公子害死的，因为嫉妒，因为要成为陆氏唯一继承人。
　　可为什么他们会这样认为？

　　因为他们都知道陆家大公子自小就不被人喜爱，在陆家过的连狗都不如。

　　好一个为权弑弟的故事。

　　从来没人为他澄清过。

　　那日滂沱大雨，阿洛的头七刚过，他回到家，看到的是他的爷爷，爸爸，妈妈坐在那里，冷眼看着他，狼狈不堪。

　　没人会关心他，朝他砸过来的，是一个烟灰缸和一张报纸。

　　报纸上赫红大字——陆氏秘辛，陆家大公子为继承陆氏竟弑弟，陆家极力掩盖！

　　一瞬间陆家成为饭后谈资，陆知椹被扣上恶毒，畜生这些帽子。

　　他们没有一个人肯为他澄清。
　　沈氏答应让出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买他们的沉默。

　　那天之后，陆家再无陆知酝。
　　那个被世人唾弃的名字，被陆家彻底抛弃。

　　他看着他们所有人离开那座房子。
　　从此以后，冷冷清清，他孤独一人。

　　活了十几年，陆知椹从来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一点都不爱。

　　他不是私生子，也不是抱养来的。
　　他跟陆知洛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可为什么他的妈妈，就是不爱他。
　　他永远都忘不了她抱着陆知洛的尸体看着他的那个眼神。

　　怨恨又恶毒。

　　她说，“你害死了我唯一的儿子，我要你偿命！”

　　从陆知椹出生到现在，她从来没抱过他一次，自懂事起他就听到她用一些肮脏的言语骂他，你这个垃圾，畜生，污点，你怎么还不去死！当初要不是不得不生下你，你怎么还能在我眼前晃！给我滚，滚远点……

　　我不是你妈，你别叫我妈！

　　你要是敢碰你弟弟，我打死你信不信！

　　要不是你，我早就离开这里了，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这么痛苦！

　　你这个小不死的……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可他得到的，没有母爱，只有恶毒的言语和嫌弃的眼神。

　　她能做到怀里抱着他的弟弟，却对他破口大骂。

　　其实那是陆知椹的噩梦，他一度不敢再想起。

　　他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恨他，把他视作一生的污点。
　　因为当时他的父亲出轨，如果不是他的存在，他的父母可能已经离婚了。

　　如果不是因为打了他她就不能怀孕了，她也不会生下他。
　　她一直说是他毁了她的后半生，
　　其实也是，
　　那个时候的她无法远走高飞，
　　所以，
　　她选择毁了一个小孩的一生。
　　让他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可她又很爱陆知洛，因为陆知洛的到来让他们的婚姻缓和，直到现在。

　　他们从来不肯抱陆知椹一次，甚至都恨他，骂他，打他，以此把那段婚姻的出轨怪在他身上，这样他们就能忘记，就能跟着陆知洛过着新的生活。

　　没有人会懂得，四岁那年他站在饭厅的墙角，手里拿着一个小碗，里面只有稀稀米粒的稀饭，在一个黑暗的角落，看着暖光下的他们，一个抱着陆知洛，一个拿着碗，一勺一勺的喂他，逗他笑，那个时候的米水里，其实混合着他的眼泪。

　　他有多羡慕，
　　他不是羡慕他吃的饭多香，不是羡慕他能吃各色各样美味的菜肴。
　　他是羡慕，
　　那个被抱在怀里的小孩，
　　为什么不是他？

　　-

　　电话那边爷爷咳嗽了几下，然后说了句他先去休息了，就把手机给了别人。

　　“小酝酝。”还是寻常她最喜欢叫他的称呼，可这次她的声音却是低落的。
　　似乎是察觉到陆知椹的不对劲，陆知汐开口道歉，“对不起。是……”

　　“小姑姑，我知道。”陆知椹的声音有点哑，他知道是爷爷逼她的。

　　可他这么郑重的叫陆知汐，让陆知汐有点害怕。
　　她知道家里人都对陆知椹不好，她说心里话一点都不想让陆知椹在跟他们接触，可是她没办法，她无法忤逆她的父亲，更何况，他是以关心孙子的借口。

　　“你……”陆知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其实她真的很心疼陆知椹，她跟陆知椹一样大，可在她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的时候，她就看到，他一个人默默站在墙角看着他们欢乐的场景。

　　她想去找他玩，却被他的妈妈，也就是她的嫂嫂阻止，说他是扫把星，最好不要跟他接触，然后把陆知洛抱到她旁边，让她跟陆知洛玩。

　　那个时候都还小，等到大了一点的时候，她一度很讨厌她的哥哥嫂嫂还有爸爸，不让她接近陆知椹，以至于她连着陆知洛也讨厌了。

　　但没想到她偷偷丢下陆知洛去找陆知椹玩的时候，却被他说了一顿。
　　还很清楚的记得他冷冷酷酷的模样，说，“那是我弟弟，你别讨厌他，还有，不要理我了，好好对他。”

　　每次陆知汐一想起来，就会好心疼这个人啊，那么傻，被欺负惨了，还想着保护弟弟，可他明不明白，就是因为有陆知洛的存在，他才会过的连狗都不如。

　　他明白的，可他更明白，那个人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人，是他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

　　“你别太难过。”她有些心疼。
　　其实说起来虽然陆知汐是陆知椹的姑姑，差了个辈分，但是他更多的却像一个哥哥一样的保护她，在学校不让她受欺负，在家里还时常给她背黑锅。

　　“嗯。”他低低应着，“不说了，先挂了。”

　　“好。”

　　陆知汐看着手机，刚刚就不应该心软的，弄的陆知椹心情不好，她现在也难过的要死。
　　看着坐在大厅里闲聊的那些人，心里烦躁的要死，有了离开这里的念头。
　　心里开始盘算起来，二话不说立马行动！

　　她是一个想做什么就立刻做的人，当天晚上就定了机票收拾好行李，半夜趁着人都睡了悄悄搭车去机场。

　　凌晨三点，K市机场。
　　刚出了机场大门，瑟瑟的冷风忽的给了她一巴掌，把她戴的黑色渔夫帽都吹飞了。
　　“诶诶诶——”她拉着行李箱一路追过去，刚跑没两步肩上的围巾穗掉了下来，被风吹的蒙了她一脸。

　　她停下把围巾拉好，帽子都不知道飞哪去了，头发群魔乱舞，她整个人在风中凌乱了。

　　这里，怎么就那么冷，风还特别大？

　　算了，还是先拦车好了。

　　陆知汐站在路边，手招了半个小时才看到有辆出租车往她这边开过来。

　　她低头把头发整理好，车停在她旁边，刚打算走过去，前面就呼的冲过一个人影，差一点点撞到她。
　　快到她都看不清。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那人抢了她的出租车，连行李箱都放好了。

　　看他刚拉开后座的车门，她连忙上前，“喂喂喂！这是我拦的车好吗！！！”

　　那人转过来看了她一眼，怪冷漠的，说话却实在欠揍，“你想多了吧？”

　　陆知汐火一下子蹿了上来，扯住他拉着的车门，“这本来就是我拦的，你有点素质好不好？抢车也看看抢的是谁的车！本小姐的车你也敢抢！”

　　“呵。”他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说这车是你拦的？”

　　“我站着拦车都半个小时了！”她气哄哄的说。

　　“不好意思，照你这么说，我站在这里都一个小时了，那这车应该是我拦的才对。”

　　“他是看我招手才过来的！”

　　“哈哈，”他不带情绪的哈哈两声，“我刚刚就站在那，我也招手了。”

　　他指了个位置，就在陆知汐刚刚站的位置旁边不远处。

　　陆知汐快气炸了，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还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那我们就问问司机大哥是谁拦的车！”
　　就在她拉着行李箱转身回驾驶座问司机大哥的空档，那个人迅速坐进车里把门关上，让司机大哥快点开车。

　　结果——
　　她刚问完司机大哥还没回答就咻的一下车飞快的蹿出去了。

　　她刚要骂人就看到出租车的后备箱那条缝夹着一顶帽子。
　　那是她的渔夫帽！

　　心里大叫了几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气死了，
　　她脸都垮下来了。

　　那个人，不要再！让她遇见！那个人！

　　-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安酿把电话挂断，打给陆知椹两个电话，他都在通话中，不知道是在跟谁通话。

　　在楼下跟大家看了会电视到十点，她就回房间洗澡了。
　　房间还是她离开前的模样，干干净净，她是初中和安漠跟着安乘去K市的。

　　房间到处都是粉粉嫩嫩的，完全是小女孩喜欢的样子。
　　有洋娃娃，粉色的墙壁，还有公主裙。

　　她躺在粉色柔软的大床上，心里想着，不知道陆知椹在干嘛，睡觉，还是做题学习，还是，会和她一样，在想着她呢？

　　着实是很无聊。
　　安酿披上棉外套，走出房间去到了她对面的房间。

　　那是安漠的房间。
　　敲了敲门。

　　安漠用英文说了句稍等，转过身就看到门缝里挤着的那个小小的脑袋。

　　像安酿招了招手。

　　安酿一滑溜进去，像条小泥鳅一样，一把坐在了沙发上。
　　安漠还有点事，她也不吵他，就看着他用英文跟他的舍友交流。

　　等安漠按下挂断键刚转过头，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站在他旁边的安酿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温和的问。
　　手伸过去把安酿没穿好的袖口拉好，然后站起来拉着她坐在他刚坐的椅子上，自己走到玻璃柜台那里倒水。

　　安酿想了想，说，“哥，你在美国那边，还习惯吗？”

　　往玻璃杯里半杯滚烫的水里兑了点凉水，他手拿着玻璃杯走到安酿对面，把水拿给她后坐到床上，边整理床头柜上的东西边说，“还可以。”

　　“那里真的那么好吗？”安酿把椅子蹬到他面前，迫不及待的看着他。
　　“挺好的啊，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就没有一点不好吗？”
　　她问得急，安漠看着她笑了下，“你怎么突然问这些？”

　　“我就是好奇嘛……”她随口答，然后催促他，“哥，哥，你快点说嘛！”

　　安漠把几本书整理好放进下面的抽屉里，认真想了想，回答她，“也有，刚开始去的时候，语言，习惯，饮食，作息都不一样，我有点不适应。”

　　“那你后悔吗？”
　　“你问的那么激动是怎么了？”他疑问。

　　看她有点……兴奋的脸，安漠回，“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有后不后悔这个想法，只是想着，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要走下去。”

　　看着她一下又变苦的脸，他伸手捏了捏，“你到底怎么了？这么反常，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安酿犹豫，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其实她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不想出国的借口。
　　安漠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又怎么不知道，安酿有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这点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这么反常问他那么多学校的问题，他会看不懂？
　　他只是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而已。

　　安漠循循善诱，“小离子，你不想去美国读书的事情我听爸爸说了，我不问你是想给你时间去选择，考虑，但你今天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知道你是在犹豫怎么跟我开口说这件事，那哥哥就告诉你我的想法。”
　　看着她带着期待的眼神，他知道，她是差点决心，而安漠的想法，就是推动她二选一的动力。

　　安漠笑了笑，继续说，“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你也是，你也知道为什么家里支持你去保弗圣罗读书，最主要的是因为那是你自小就有的梦想，你那么爱画画，也为了保弗圣罗努力了那么多年。甚至以后我们移民去美国，这些都是我们努力，也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决定。你可以选择不去，选择在国内读书，我们每个人都会支持你的决定，可是，你至少要让哥哥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你放弃你那么多年的梦想，放弃跟我们一起在美国生活。”

　　他的话，让安酿陷入沉思，她看着安漠认真的眼神，却说不出一个字。
　　安漠所有的话里，没有一个字在责怪她，而是在鼓励她，支持她，告诉她，她的每个选择他们都会尊重。

　　可她却感觉沉甸甸的，因为他们的理解，她有点想哭。

　　她想说了。
　　可刚在心里做好建设，酝酿着要开口，门口敲门的声音响起。

　　叩叩叩。

　　“请进。”安漠喊了句。
　　是杜若和安境和。

　　杜若笑着对他们说，“刚刚去了思离的房间，看她没在，就知道你们兄妹俩又在一起了。楼下做了宵夜，下来吃点。”

　　安境和蹬蹬蹬跑到安酿的旁边，拉着安酿的手。
　　刚酝酿起来的情绪就被打断了，安酿也只好作罢，抱着安境和先下楼吃宵夜。

　　杜若看着她瘦弱的身影，又感慨了句，“思离一转眼都成了大姑娘了，就是太瘦了。”
　　随口说了句，“也不知道有没有喜欢的人，这么好看的姑娘，现在正是青春期，应该挺多人追的。”

　　安漠说不去吃，还没适应时差，杜若也下去了。

　　他手里捏着只笔，
　　想着杜若刚刚随意说的几句话，那句有没有喜欢的人……
　　又想着安酿刚刚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那日拿笔记安酿的反常，
　　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