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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发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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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想起来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是谁了。
小时候曾在福利院呆过一段时间,这是当时给她念过睡故事的院长。
陈年恍然大悟,含着些许敬意,“好久不见,您近来可好?”
院长欣慰地笑,心下便知,小姑娘在这个家庭生活地挺好,养父母大概也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培养,才能养成她如今这样的性子,或许称不上开朗活泼,但是已经能够走出自己的世界,在外面的世界安然自处了。
只这一句“好久不见,您近来可好”,历经了多少辛酸,怕是只有为人父母的才明白。倘若放在几年前,这小姑娘怕是理都不会理你,只是抱着膝盖沉浸于自己的思绪。
正要拖开椅子让她坐下,再一同聊聊天,忽然有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书包一甩随意丢在一旁,然后把陈年推开,高大的身子挡在她前面。
梁训语气不太好,掌心有些发冷,湿漉漉的,他挑起一抹冷笑,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这位是谁啊?”
陈瑾瑜皱起眉头,没看懂儿子此时的怒气从何而来,但他蛮横的语气已经过分无礼了。她撂下筷子,不温不凉地说,“好好说话不会?”
梁训还有些上头,将陈年护在身后,愤愤不平道,“陈年在我们家住的好好的,他还来干什么!”
陈瑾瑜想起几年前那个独自一人躲在房间,趴着墙壁默默流泪哭得昏天黑地的小男孩,对比眼前,不禁噗呲一声笑出来。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陈瑾瑜真是无语了,“我只是早上逛商场的时候碰到了王院长,约人家来家里坐坐,你这什么反应这么大?”
梁训脸色涨红,气焰被灭,嗫嚅道,“……抱歉。”
王院长宽容一笑,“没事没事。”
虽然道了歉,表面上相安无事,但是梁训对这人的阴影历来已久,小时候便觉得他是来骗走小红帽的大灰狼,如今明白他不过是负责任按规矩办事,但看到他仍旧会觉得不舒服。
坐在一旁看戏的梁城喝了口茶,没跟老婆一起取笑儿子,微笑着招呼大家坐下来吃饭。
梁训僵着脸,捡起刚刚耍横时丢地上的书包,随手挂在椅背上,坐在陈年旁边。
吃了几口饭,又不动声色地往她的方向挪了挪。
院长确实别无他意,只是上午逛商场给自家老婆买生日礼物的时候,在柜台前遇见了同样来挑选首饰的梁城夫妇。
梁城夫妇极力邀请他共进午餐,盛情难却,才有此一行。
他对梁训的印象极为深刻。他还记得,陈年是被梁训捡回家的,当时已经在他们家住了一段时间,得知父母要将陈年送到福利院,梁训拽着父亲的衣袖号啕大哭,死都不肯松手,苦苦哀求,父母怎么跟他讲道理都不行,谁劝都不行,一个劲地掉眼泪。
哀求不得,他呜呜咽咽拖住当时要把陈年往院子里牵的王院长,一边大骂坏人,一边抱住小女孩的身子,整个脑袋埋在她的颈窝。
小女孩感情没他那么丰富,有些茫然地望着大人们,然后皱起眉头,一下一下缓缓拍在梁训小小的肩膀上。大概是找到人安慰了,男孩哭的越发厉害,小女孩抚着他的肩,机械反复地说“不哭不哭”,然后轻轻地去擦他的眼泪。
哭得几乎只剩气音了,却始终不松手,陈年不擦他的眼泪了,轻轻抱住他,很笃定地说,“不要哭,我一个月后回来的。”
小小的梁训泪眼朦胧,哽声问她,“真的嘛……”
陈年很笃定地点头。
院长最后还是带走了陈年,爸爸妈妈要去抱梁训,小男孩十分抗拒,一个人躲在墙角,抽抽嗒嗒眼里湿润,看着陈年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然后又开始哭,他自己大概也明白恐怕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于是哭的相当崩溃,隔着一堵墙,王院长都能感受到他的撕心裂肺。
院长莫名也有些心酸,低头看安安静静的陈年,又有些疑惑,“……为什么觉得一个月后一定会回去呢?”
当时梁氏夫妇并没有表露出要收养她的想法,反倒是在背后做了许多工作,各方联系有收养需求的夫妇。
陈年不太理人,更是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一路沉默,任由他带领,穿过一道道门,去往一个个陌生的地方,他办手续的时候,她就静静站在一旁,盯着地面,或是看向窗外,很认真的神情,似乎在思考某个深奥的问题。
那天晚上担心她初来福利院,睡不好觉,他拿着给自己女儿买的童话书,坐在床边念给她听。他自认为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可连续讲了七个故事,这小姑娘仍然毫无睡意,睁着一双大到有些呆滞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就那么望着你,似乎很认真地在听,甚至期待你继续说下去,可她并不沉醉一个个美好的童话,反而很理智地在心里做解析。
小姑娘眨眨眼问,“小矮人为什么喜欢白雪公主?他们之前不认识对方的。”
“这……”因为她漂亮?这么说似乎太肤浅了,于是他说,“因为白雪公主是个很善良的小姑娘。”
“善良的人总被喜欢吗?”
这……倒也不尽然,但——
“是的,所以我们都要尽力成为一个善良的人,给别人帮助,别人才会给你帮助。”
陈年点了点头,仍旧睁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他琢磨着要不要讲下一个故事的时候,小姑娘盯着天花板,小小一双手抓住被沿,自言自语。
“我感觉他有点点伤心。”
想了想,又说:“他好像有点喜欢和我玩。”
然后又摇头,“可是我没有善良。”
最后总结,小姑娘很认真地将目光投向院长,表情严肃,“他这个人好奇怪。”
院长哭笑不得。
心上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然后有风灌进来。
小朋友其实很孤独吧?一点点友谊让她惊慌失措诚惶诚恐。
院长觉得要多给她陪伴,于是决定再讲个故事。
可小姑娘眼一闭,手缩进被子里,嘴唇微动,“我要睡了,晚安。”
院长:“……”
饭后送走王院长,陈年捧着物理作业敲开梁训的房门,然后被赶出来。
少年身子高大,几乎快挨到门框,抱臂站着不让她进去,“你先去睡午觉,睡醒了我再给你讲题。”
陈年摇头,“你先给我讲一下,不然我睡不着。”
梁训扶额,企图跟她讲道理,“你太会举一反三了,问起来就没个完,到时候还睡不睡了?没休息好又要生病。”
大约是已经把午睡养成了习惯,一旦没有午休就有种作息紊乱的感觉。初三的时候,陈年有一次陪着梁训去参加一个物理竞赛,大中午没找到个能午休的地方,就在候考室待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就开始头疼脑热。陈年鲜少生病,这一病父母都不在身边,差点没把梁训给吓死。
事后梁训追究病因,固执地认为是没有午睡造成的。不然那天天气凉爽,没有烈日也没有寒风,更不是流感季节,好端端地怎么就生病了呢?
梁训心想,午休很重要。不午休就算不会生病,总归是会精神不好。
他坚持,“先去睡觉,睡醒给你讲。”
但是问题没解决,陈年就会一直记挂着,于是和他讨价还价,“就讲两题好不好?就两题。”
梁训看着她黑漉漉的眼睛,有一瞬迟疑。
思绪转了一圈,他想着,不给她讲,搞不好回房间之后还是会自己偷偷琢磨,倒不如现在就帮她解决。
于是侧开身,顺带着警告她,“说好了就两道题,然后赶紧回去睡午觉。”
陈年是个记忆力很优秀但理解力有些差劲的学生,所以从小到大成绩都一般,除了历史,没有其他任何优势科目。
每次给她讲题,梁训都要费挺大一番功夫才能让她把一道题吃透。但是他很有耐心,教给她的解题方案精巧且适用面广,比老师讲的容易理解。
题目讲完,陈年摁亮梁训的手机,发现已经半小时过去了。今天的题似乎会简单些,陈年并没有额外的问题要问,生物钟这时也响了,她眨了眨眼,困意上涌,有点想打哈欠。
梁训立马赶她出去,“还能休息半小时,赶快回去。”
陈年点头,慢吞吞说了句“你也要休息一会儿”然后抱着作业回去。
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梁训倒在床上,无力地叹了口气。
像落叶终于堆积在地,无风,尘埃也落定,空气有一瞬间停止流动。他抿紧唇,手背压在眼睛上,意识放空。
几秒后他缓缓睁开眼,忽的翻身一头扎进被子里,整个人滚做一团,腿在被子外面胡乱蹬踢,恨不得哼唧呜呜两声。
梁训满脸通红,整个人要烧起来了,心里有个小人绕场狂奔,挥舞双手摇旗呐喊——
怎么办好喜欢她啊啊啊啊啊!
怎么看怎么喜欢,为什么越看越可爱?!
喜欢她写作业的样子,喜欢她吃方糕的样子,喜欢她站在田径场门口静静等他的样子,喜欢她在车后座轻轻说话的样子……
梁训一颗少男心揪起来,充盈着蜂蜜水,轻轻一掐便能掐出水,还又嫩又软。
自从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那个小姑娘,梁训本就丰富的心理活动越发多样化起来,和她朝夕相处的时光变得甜蜜又煎熬,他现在几乎每天都要例行一问——我要什么时候表白?怎么表白?
心里计划无数次,彩排无数遍,终究不能冒冒失失坦露心迹。
有时候,梁训感觉自己整个人要爆炸了。
但是——就算炸成碎片,也要有一片落在她的掌心里,被她牢牢握住。
他忽的停下动作,深深喘出几口气,劝自己冷静。
要忍住,高考完再说!我这么喜欢她,她肯定也会喜欢我。
这么想着,他糊里糊涂睡过去,半梦半醒时分,嘴角扬起甜蜜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