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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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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泽一个人在他的小房间里呆着,亚麻和棉混纺的窗帘用了8年,质量如新,照旧死死挡住想要从窗缝偷偷跑进来的阳光。
他腿蜷着放在茶几下的羊毛地毯上,借着荧幕上的光亮卷手里的烟,一边卷还一边把一小撮烟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差不多卷好的时候,嘴里的烟草就往下一咽,顺势摸起手边的打火机。咔嚓,白色的气味和着刚吞的烟草一起融进身体里去,剩下稚嫩的小烟圈在荧幕的亮光前飘啊飘,一个接一个,在光亮前出现又消失在黑暗里。
他的头靠在身后的沙发上,眼睛一直没离开荧幕,也不知道荧幕里在播什么。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也有可能是在发呆。直到他抽完那根新鲜的烟。然后眼球突然动了一下,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在扭动着想要挣脱出来,他起身,走向那个从房间里分隔出来的暗房。
红光静静附在暗房黑色的墙壁上,吴泽的影子被拉到天花板,头和身子的影子成一个角度贴在不同的墙面上。暗房里有几条绳子,上面夹着一些洗好的照片。
胶片的特殊颜色此时几乎完全隐没在相对黑暗的环境中,隐约看得出来,照片上是各式各样的或年轻或衰老的身体,这样或那样的神情,像是不同的人,又像是同一个人。
吴泽喜欢用胶片拍照,然而他并不完全是被胶片那电影般的质感所吸引。
胶片相机跟数码单反不太一样,胶片相机的每一个参数都要拍摄者准确地调控,而且拍完以后没法查看,机会只有那么一次,在冲洗胶卷以前,你拍的照片也只能存在于你的猜测和想象中。
这似乎正和美好的瞬间稍纵即逝有那么一点微妙的契合。胶片在表达出原始生命力的时候,一个小失误又能让人感受到时常应该出现的模糊。这和某些存在于身边的东西有种似有若无的联系。
吴泽小时候特别怕黑,也特别喜欢捣鼓家里那部胶片相机。他爸老吴倒也不怎么管他,就这么让他拿去玩。
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要是半天没见着他人影,保准是又去了哪儿拍照。
只是有时候胶卷满卷半年都没冲洗这件事情让他爸有点心疼,吴泽坚决怕黑怕到底的作风和老吴坚决要求他自己洗照片的做法就这么杠上了,他们俩僵持了一段时日,最后还是老吴让了步。没办法,实在心疼。
吴泽那时候真的是不想,也不敢进那个又闷又黑的暗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怕黑,所以后来他拍完了一卷胶卷就直接扔给老吴,让他给洗出来。刚开始的时候,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还会在外面等着,可后来见老吴没什么意见,也就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
什么时候开始不怕黑了?
甚至还有点享受这种感觉?
像是很久以前,被温暖的羊水包裹着一样。可能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吴泽用两只手指夹起冷水里的底片,冰冰凉凉的水顺着底片的纹路流下,一滴一滴落回水面去。
我们始终是要回到刚开始来的地方,吴泽想。
照片上是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孩,更准确地说是一个男人了,有一部分原因还是在吴泽这儿产生的。不过这件事谁都不知道。
男孩的短发有点长,绑着半丸子头,一半头发在头顶高高地撅起一个小包,另一半则在脖颈后面随意垂着,几根发丝不经意地挂到了他的黑色耳钉上。
原本可爱的发型和他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又出乎意料地和谐,嘴唇和下巴上的小胡子散发出浓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他咧嘴笑着,欢快的嘴角和天生长得忧郁的眼睛像是一对冤家,再怎么样不同还是有“一对儿”的相衬。
照片用了黑白胶卷。
黑白跟彩色比起来,给人带来的情绪影响更小。但这个男孩似乎本身就有一种感染力,无论你怎么用色彩掩盖,你总会觉得他在照片里呼吸,吹出来的气息在你的耳朵边上挠痒痒。
吴泽看着手里的照片——虽然在暗房密不透风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但关于这个男孩的一切早就都刻在他的脑子里了,忘记谁都不可能忘记他。
“哈,那家伙。”他笑笑,随即把照片夹到绳子上等它晾干。
突然,装在裤袋里的手机贴着大腿肉震动。
吴泽麻利儿地收拾好剩下的东西,快步走出暗房然后立刻把门带上。在暗房工作的时候只要手机一震动,吴泽就知道这保准是黎安打来的。
至于原因,可能是发小之间的心灵感应吧。
不过这时候除了他,也没什么人会打吴泽这个电话。
“喂!哪儿呢?”
“暗房里洗片儿,你过来看看吧。”
十几分钟以后,黎安来了,手里提着一盒小龙虾、一盒炸鸡和两罐啤酒。
他走到地毯上一屁股坐下去,两只脚搭在一起随意的晃悠着,打开装着炸鸡盒子,一边吃一边等着还在暗房里的吴泽出来。
吴泽拿出一叠照片:“喏,今早上洗的。”
黎安接过照片,一张一张翻过,舔舔嘴唇:“哟!你小子又进步了啊,把我拍得比上个月更帅了啊。不对不对,应该是因为我又变帅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拉倒吧,看你那一手油,可别弄脏我照片。”他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黎安,摇摇头,叹了口气。
吴泽走过去把窗帘打开,窗户外面的夜色已经很浓,不远处商业区的斑斓色彩和高速路上如彗星划过般的灯光染到了漆黑的夜幕上。
他们打开啤酒,干了一口,然后默默地吃着小龙虾和炸鸡,谁都没有说话。
“你和……她怎么样了?”吴泽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她是黎安的法律上的妻子。
“你知道的,我跟她之间的关系结婚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我过我的她过她的,见家长的时候就过过戏瘾呗……不过我们俩现在这样,要是被那些有被害妄想症的人发现,肯定整天在背后骂我全家呢!”
黎安说完无所谓地耸耸肩,嘴角一勾,“虽然说同住一个屋檐下,说白了就是合住,”他伸了伸懒腰,“哎呀——我倒是乐得清静。”
吴泽轻笑着摇了摇头,眉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黎安看他一眼,自嘲地笑了一笑,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吴泽搭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双眸里闪烁着亮光。他把额头靠在黎泽明的额头上,闭起眼睛。
“荒唐的事多着呢,现在这样,不还是挺不错的么。”
“嗯,但是有件事我们不能说,起码现在不能。”
“……我明白。”
他们俩就这么看着对方,吴泽的手搭在黎安的肩膀上,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从以前开始就经常这样了,沉默让他们感觉到彼此,感觉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