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下的蛋》橡斗

7、第 7 章

　　连着马不停蹄的疯忙了数十天，客厅原本暗沉斑驳的墙壁都被抹成了一种怀旧质感的工业灰，屋内沉重的实木家具被北北重新打磨，上清漆，铺上新订制的沙发垫，所有门窗则漆成柔和的原野绿，整个老房焕然一新呈现维多利亚风，赏心悦目不少。

　　一大早，心情愉快的北北就蹲在阳台尽头，手里拿着粉笔，在狭窄的地面上标出卫生间的大概布局，心思却漫无边际的飘飘悠悠到周边人身上。

　　要说新邻居吧，有时候是刀子嘴豆腐心，像那天从建材市场蹬车回来，不到半途他就累得跟狗似的，只差没吐舌头喘气了，于是可想而知的，新邻居那张毒嘴毫不留情的把他损得体无完肤，可结果却出人意料了，新邻居损完了居然强行跟他换位，不顾形象的给他当车夫了；

　　而计晓阮也没那么没心没肺，这些天又是收拾家务又是抹墙，这娇生惯养的娃从头到尾喊过累，中途休息时还殷勤给他端茶倒水，狗腿的跟他讲笑话猜脑筋急转弯。不得不承认，有这么个时常异想天开的幼稚活泼的小二子在身边，还挺乐呵的；

　　崔柏……诶，这小富二代哥儿们有着许许多多的在他这小老百姓看来没什么了不起的忌讳，优越意识相对比较强，偶尔端点儿高姿态，还有些恶趣味，总体来看还算是个优质青年，虽然时常恨铁不成钢的训他，可同时也很护他的短。

　　不过，这两天崔柏不知为何又跟他端起高姿态来了，通个电话他语气不咸不淡不算，连请他吃饭他都当应酬似的随口敷衍，少爷心海底深，即使他童北北心灵手巧随意雕木磨石琢玉化腐朽为神奇，却怎么也琢磨不透这位爷的想法。

　　郁结啊！

　　心动行动的北北按耐不住立马摸出电话打过去，听完整首铃声后，电话接通了，他脱口便是：“哎，刚那是什么歌？”顺口哼哼两句。

　　那方传来的声音冷硬如灌了钢筋混凝土：“你吃饱了撑的就为问这个？”

　　“没撑，我忙得找不着我自己。”北北嬉皮笑脸的应，“说嘛，是谁的歌？挺好听的，回头我也上网搜搜。我最近干了太多缺乏创造性又没技术含量的事，精神世界极其贫乏，迫切的需要一些有深度有内涵的东西来填充，不然等到下月毕业展上，各位恩师同学们叹息曾经惊才绝绝的童北北如今满腹只剩五谷轮回之物，我情何以堪。”

　　“惊才？你是朽木不可雕。”崔柏微讽，“一个精神意识上高傲自负的童北北一直高居云端俯视芸芸众生，另一个行为意识上认定了平凡平淡才是真的童北北却固执的在琐碎生活中钻钻营营，我一直想认真的问问你，莫哲的话就真的那么神圣不可侵犯？你对你现在努力营造的生活状态感觉如何？是如鱼得水，还是自欺欺人？”

　　北北嘴角的笑僵了，默了许久才讪讪笑道：“两者皆非吧。你不觉得其实不管高傲自负还是平凡琐碎，其实都是童北北的一部分么？我只是暂时还找不到让他们融合的契机。”

　　“你要找到什么时候？嗯？”一个带压迫性的鼻音后，崔柏小叹，“北北，你自己把自己弄糊涂了吧，你可以把莫哲当偶像一样仰望，但你不是他，你也变不成他，所以你只要忠于你自己就好了，别人的建议合适就听，不合适就当放屁，别搞得自己像精神分裂似的。”

　　“我也没有那什么……”一针见血的话让北北冷汗直冒，支支唔唔的强行转移话题：“那什么歌，我记得你很喜欢林肯公园和枪炮玫瑰的，什么时候又喜欢内地歌手了？”

　　那头直接结束通话。

　　北北蹲地抱住脑袋，心头沉甸甸的笼了一层乌云，脑子也如空寂荒凉的山野，风吹过，卷起一波波暗淡的回音：莫哲、莫哲。他开始无意识的哼起刚听过的歌：那里曾有灯火的辉煌，那里没有漫漫无尽黑夜，那里永远不会被遗忘，那里没有孤单寂寞黑夜，我像一条彩虹，你像阳光，温暖我的世界……

　　啊——！

　　蓦然暴出一声呐喊，北北慢吞吞站起身，眯眼望着不远广场上飘扬的旗帜，冷清却带着些许感慨的想：

　　莫哲说的对，一味的追求和注重流于表面的形式上的东西，再天才的人也会变得越来越肤浅，越来越无法辨识事物的本质，若就这么听之任之，那么结果几乎可以预见，他的所有对专业对理想的坚持将会随着自身的无法突破而崩坍，接着他会不断的对自己产生怀疑，然后陷入江郎才尽的无边惶恐，这样恶性循环的后果最明显的不外乎两种，一是像某些一直创造不出让人为之惊叹的作品、于是自欺欺人以寻求灵感而追求某种禁忌刺激的所谓艺术家一样，最终毁了自己；二是收起有朝一日能成为世界级艺术大师的理想，死心塌地找一份与专业相关的工作，勤勤勉勉朝九晚五，领一份无法大富大贵但却足够小康的工资，平淡平凡的过一生。

　　以前心高气傲孤芳自赏的他不屑去想这些，总觉得自己不可能会变成那两种人，但现在不了，这并非说自己没自信，而是他已经足够清醒的看清了自己的不足，也能以冷静客观的心态去欣赏别人的长处，并能虚心接受别人的批评。

　　莫哲一直说他身上缺乏生活给予的烟火气，那现在他走出了象牙塔，离开顺风顺水的生活环境，独自一个人在这儿，要深入体会的，首先是这一份真实的生活气息，不管它是一地鸡毛似的琐碎，还是美酒加咖啡的精致，都会成为童北北新生的基础。

　　就像老教授曾说过的，对于我们所努力追求的东西，要有“奉献”的虔诚。

　　不管以后是不是专业从事雕塑行业，回想起来，都不会后悔曾经对专业的热爱。

　　思绪百折千回，之前因为崔柏的话而带来的些微迷茫逐渐消散，北北又恢复淡定，哼着歌继续干活。

　　下午再去了趟建材市场，预订了水管、水笼头和洗脸台之类，回家后先从院里开始敲敲打打进行改造工程。

　　正蹲在墙根撬松动的水泥块呢，突然咚一声闷响，背上被硬物砸中，北北抬头左右张望，遍寻不着作案凶器。

　　“二子。”有人叫。

　　他寻声望，只见青天白日下，新邻居站在墙头，正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居高临下的俯视他，手上还拿了根小孩儿玩的弹弓。而就这么一个顽童似的爱胡搅蛮缠的青年，他早上居然还脑热的觉得不错！

　　咚，背上又挨了一下，北北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尹卓懒洋洋的笑：“没干什么啊，就是想打鸟嘛。”

　　“瞎了你狗眼了，打鸟能打到我脑袋上！” 他忍无可忍的梗直脖子怒喝。

　　“谁叫你占领了鸟了位置呢。”

　　“你什么意思？你当我是鸟呢？”

　　“不啊，谁敢当您是鸟啊，您怎么着也是个鸟人吧。” 尹卓无视他的横眉冷对，依然嚣张的挑衅：“怎么着，就你那瘦胳膊瘦腿，还想打架不成？ ”

　　北北嗤一声，敛了表情，毫无平仄起伏的说道：“就没见过你这么无聊的人，想引我注意可以用别的方法，别跟没长脑的小鬼似的用这种愚不可及的幼稚方式。”

　　“你说谁呢！就你这又二又窝囊的倒霉样，别说人，鬼见了都愁！”说完便跳下墙，像印证自己的话似的。

　　果然幼稚。北北睨了睨那方空荡荡的墙头，一转身，一抬眸，又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

　　傍晚，计晓阮从学校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大袋在超市购买的食材，异常自觉的丢给北北。

　　北北打开一看，居然全是猪蹄膀，不由得冷笑了：“虽说吃什么补什么，但你也要适可而止，物极必反的道理懂吧？”

　　已踩上楼梯的计晓阮歪头疑惑：“有那么严重么？吃猪蹄可以补充胶原蛋白，多吃点儿没关系啊。”

　　北北顿感高处不胜寒的沧凉。

　　闷了个酸甜猪蹄和一个葱爆猪蹄，再热了中午的剩菜，晚饭就这么着了。

　　计晓阮早早举筷坐在小桌前，菜盘子一端上来就猴急的往里边伸，见北北解了围裙晃悠悠的上楼去，他拨冗叫：“哎你干嘛去？吃饭啊！”

　　“等会儿。我先焚香沐个浴，去去杀孽。”

　　“去吧去吧。”

　　待北北一身清爽下楼来，两盘猪蹄已少了一半，计晓阮正瘫在椅子上，打着饱嗝呜呼哀哉：“今天吃了太多肉了，作孽啊——”

　　北北理头发的手一顿，接口：“除了猪，还吃了什么？”

　　“中午跟同学在外面吃了辣子鸡和烤羊肉……不成了，我得找神父告解我的罪行，不然这脸上的痘子老消不下去！”计晓阮一蹦三尺高，风风火火跑上楼又跑下来，抢了北北的筷子往一塑料碗里装蹄子，然后搭梯子翻墙，一气呵成。

　　北北隔了一墙听他乍乍呼呼“小卓子，快来吃猪蹄美容”，一时无语，这日子怎就过成这样了？
　　也许这就是生活的妙处，在它生机勃勃的内里，容纳了各种已经腐朽的和未知的事物，每个人都身处其中，却没人能真切掌握它的变化。你若是融入了它，它也许会回赠你惊喜；你若是冷眼旁观，那么它将是一出充满苦闷和彷徨的哑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