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下的蛋》橡斗

2、第 2 章

　　姥爷出院了，北北的日子依然过得很是闲乎。

　　炎炎烈日照得水泥地面散发出干燥的气息，院墙角的玉兰树上，点点白花飘着淡雅清香，阴凉的屋檐下，一架老旧立扇吱吱嘎嘎的转，吹得茶杯里西湖龙井的袅袅茶烟四分五裂。

　　北北和姥爷穿着白色破汗衫歪在躺椅上，老的喝茶小的吃低糖的绿豆糕点，俩躺椅中间放一小木桌，桌上有台老式斑驳的录音机，小喇叭里正传出《春闺梦》大戏，祖孙俩听得直摇头晃脑。

　　那张氏唱：……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那假恩情……

　　姥爷眯着眼跟着哼：……见残骸尽裹着模糊血影，最可叹那箭穿胸刀断臂，粉身糜体，临到死全不知为着何因……

　　张氏又唱：……明知梦境无凭准，无聊还向梦中寻。

　　北北跳起来，蹭蹭蹭踩几个碎步，捏声跟唱：“可怜无定河边谷，犹是春闺梦里人，梦里人——”余音尚绕梁，他已蹲姥爷跟前邀功：“怎么样？大老爷。”

　　“来来回回就只这么一句，白听了。”伸手抹掉他唇边的绿豆残渣。

　　“非也非也，还会一句。”他款款起身，掐指摆姿势，尖声细气唱：“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呐——”

　　“哈哈，张冠李戴你最在行，糟蹋咱民族瑰宝。”姥爷扯着一把粗嗓子大笑，手上摇扇往院角一指：“去，再接些水来煮。”

　　“好咧，您老稍等，小的去去就来。”北北卑躬屈膝声儿脆亮，把电水壶拔了，猫腰跑到院子楼梯边的水笼头处接水。

　　水开了，泡上茶，祖孙俩继续咿咿呀呀的听大戏吃糕点。

　　下午三点，北北舅开车过来接姥爷去医院复检，北北一人在家，听完秦香莲选段，上阁楼。

　　这阁楼如今已是他专用的杂物间，雕塑工具和模型构件全杂乱无章的摆在木台上，这两天只顾着陪姥爷听戏喝茶，先前计划做的事全给抛诸脑后，该抽！

　　不过，他这么不思进取也有是原因的。姥爷的突然倒下，让子女们意识到生命的脆弱，行孝定要趁早，于是李女士就跟北北舅商量，让姥爷去跟她，女人家心细，至少能在生活上把老人家照顾得臻臻至至。

　　姥爷初时听她这么一提，立马就给驳回了。他在这三合院里住了大半辈子，如今已像院门口的枝杆虬曲的老槐，挪了坑能叫他水土不服抑郁而终。然不管再如何舍不得放不下，女儿的眼泪与心疼最终还是让他妥协了，这两日絮絮叨叨的就是交待孙儿要好好照应他的玉兰，要勤拂拭多打扫，保证屋里屋外干净整洁。

　　北北自然应下，他同样珍爱这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什。

　　这一日，天高日朗，宜出行、搬家。

　　童家夫妻俩搭了动车赶过来，姥爷一步三回头，不甘不愿的离了老窝。

　　北北坐在院门口的石礅上目送他们离开，嘴角是藏不住的笑，对着太阳敬个礼，飞奔上阁楼，在一堆垃圾中找了张白色铜板纸和水性马克笔，伏在台前专心致志的写下：招租。

　　列完数个苛刻条件，他又复检了一遍，琢磨着要不要把招租对象“男女均可”那一行划掉，突然一声尖厉猫叫从耳畔袭来，执笔的手一抖，纸上多了根惊魂未定的波浪线。

　　“日啊！”

　　满心仇恨的飞奔到窗口探，却连个猫影都没见，他悻悻然回到台前，皱眉想了一会儿，找出三原色油性笔笔分别在线条上下绘上一串瓣花，平涂上鲜艳色彩，然后换上黑笔加上一道轮廓边……

　　喵——！

　　平地炸雷，硬是让一道圆润的笔触弄得像被风狂吹的破丝带。

　　北北阴霾了，甩了笔跑下楼，拉长脖子朝左隔壁家喊：“王大爷！你们家的猫吃鱼不啊！”

　　那方干巴巴粗哑的大声回：“吃啊！猫不吃鱼它还能吃什么啊！我们家猫是个聪明的小伙儿！最爱吃烤鱼仔了！北北啊，你姥爷也养猫啦？”

　　“是啊！王大爷，您给几尾鱼我啊！我还没来得及买呢！”边叫边爬上搭在院墙上的矮梯，看见瘦骨伶仃像根竹杆似的王大爷拄着拐杖晃悠悠的去掏屋墙上挂着的小挎篮，小气吧拉的数出三尾小鱼，又背着手回到围墙边喊话。他咧嘴一笑，趴在墙头用诡异的机械声打暗号：“王大爷，贰幺呼，贰幺呼，收到请回话，收到请回话！”

　　王大爷给这声音惊得腰杆都绷直了，四下张望，嗬，没人影啊！

　　“王大爷，贰幺在墙头，贰幺在墙头，请抬头往上看！”叫完又把头给缩了回去。

　　王大爷脑袋跟拨浪鼓般转得飞快，一看空荡荡的墙头，心想不得了，这鬼打墙打到家里来了，明儿赶紧上庙里请高人去，最好把隔壁老李家也一起做个法，费用便宜点儿。

　　“王大爷呀王大爷——”他捏着嗓音学女高音悲嚎，“把你手上的鱼啊鱼，都扔到李家院子里来，今晚我不找你，我、找、他！”

　　啪！一团纸随着话音呈抛物线降落到李家院中央，隔壁关门声也应时而响。

　　北北弯着腰笑得没心没肺，捡起一根枯木枝把小鱼串好，又从姥爷房里找出酒精灯，开始在院里烤鱼。

　　鱼香味一缕缕飘散开来，头顶树杆突地沙沙响，一只肥硕的黑猫突然从天而降，落在北北几步外，警惕的盯着他。

　　“想吃？”北北一脸阴险的笑，把鱼串伸到它面前恶意逗弄，而黑猫纹丝不动。

　　一人一猫僵持了许久，黑猫突然蹿上院墙，沿着墙头无声息的走到阁楼交接处，猛地跃上邻家二楼阳台，喵喵直叫唤。

　　北北的视线随着猫的动作一转，顿时眼都直了——这右隔壁不是一直空置着么？什么时候住进这么个人了！

　　“嗨，二子。”俊美张扬的新邻居打招呼，笑得日月无光。

　　日啊。北北望天吐气，忽然觉得漫天阳光也遮不住高处那一人一猫带来的阴影。他兴味索然的鱼丢进垃圾筐，上楼磨了会儿时间，然后把铜板纸拿到院口，找了个显眼位置贴上。

　　返回阁楼时，他朝右隔壁阳台望了望，那一人一猫已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