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江空满》闻绫

1、第一章

　　他站在山脚下回望，背后是群山连绵。这个待了十二年的地方，是时候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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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路修远起了个大早，辰时便在褚宁门口踱步，他最引以为傲的徒弟，终是要离开潜云阁了。
　　“师父早啊。”褚宁背着包袱走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明眸皓齿，上扬的眼尾旁有颗泪痣，三分稚气五分朝气，笑起来眼里如一汪碧水澄澈，微微漾起涟漪。
　　路修远道：“宁儿啊，今日便要下山了，这江湖险恶，你可要多加小心啊，要是被谁欺负了，抓回这深山老林里来，为师定让他尸骨无存。”说到最后已是佯装几分狠色。
　　“嗯……”褚宁略一思忖，“要是那人比师父厉害怎么办？”
　　如漆如墨的眼睛眨巴眨巴，一脸无辜地看着路修远。
　　路修远一时语塞，很想翻他个白眼，心说这徒弟拳脚功夫尚未登峰，气人的功夫却精进不少。
　　江湖中人知道潜云山的人寥寥可数，更不知道有路修远这号人物。
　　路修远在潜云山上修建了潜云阁，听到风声的只当是哪个世外高人在此隐居。
　　不过潜云山的确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山峦终年被绿植覆盖，云雾缭绕，鸟兽可栖，仙境也不过如此。
　　路修远在此一是隐居，二是教授徒弟武功，不过他可不随便收徒，门下也只有两个徒弟。
　　因为褚宁的父亲和路修远的一位朋友相识，那位朋友见褚宁筋骨不错，适合习武，这才引荐路修远收了褚宁做徒弟。
　　而另一个徒弟，至今已下落不明。
　　路修远陪着褚宁一路下山，山间溪水潺潺，林木郁郁葱葱，空气极为舒适，褚宁第一百次感叹，真是个休养生息、避世隐居的好地方。
　　这样好的地方，藏得住山野隐士，藏不住少年心事。
　　脚下碎石被他踢得散乱，道旁垂下的树枝被他折了又折，不经意打落几颗绛红色的野果，为苍老的石梯点缀了一抹艳色。
　　也不知道那人，现下在哪，今日出山了，会不会来接我。
　　路修远摆出一贯的微笑，道：“宁儿，下山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褚宁一本正经道：“当然是......吃，喝，嫖，赌。”
　　路修远佯怒，揶揄道：“你知道后两个字如何运用吗？”
　　褚宁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打算先回傲松山庄。上次姐姐来看我，还是两年前了，听说月岚城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杏仁糕做得很好吃，我一定要去尝尝。”
　　路修远道：“如此爱吃甜食，日后身形发胖，看你怎么施展轻功。”
　　褚宁微微一笑，正经道：“那我就不要这门功夫了。”
　　路修远感觉自己头冒青烟。

　　鸟雀私语，雾散云开，一片绿屏在身后渐行渐远。
　　师徒二人又走了一会儿，已经来到了山脚。
　　“师父......”褚宁欲言又止。
　　“嗯？”
　　“没什么，就送到这里吧，回家后我叫人给你捎杏仁糕。”
　　路修远拍拍他的肩：“好，记得时常回来看看师父。”
　　十年光阴，恍若朝夕。
　　当年那个懵懂乖巧的孩童，已成长为与他差不多高的少年，眉眼更是俊美无双。
　　回忆总是在离别的时候来得特别汹涌，他还记得褚宁刚来潜云山的时候，躲在他爹的身后，怯生生的模样可讨人怜。
　　路修远长得并不可怕，但眉宇之间隐约有几分肃杀之气，微微皱眉就显得威严森冷，褚宁刚开始还有点怕他，不愿与他亲近。
　　于是他总带着微笑面对褚宁，想增进师徒之间的好感。
　　当路修远接到褚宁递上的第一杯师父茶，且听他试探般轻声叫师父的时候，心里是极为欣慰的。
　　星辰斗转，白驹过隙，当初那个小不点儿也蜕变为能独当一面的少年了。

　　褚宁和路修远道过别后，在山脚下买了一匹脚力好的骏马，朝着月岚城的方向进发。
　　月岚城离潜云山不算近，不眠不休的赶路也要花上小半月，褚宁倒是不着急，打算一路走走看看、吃吃玩玩，毕竟闭关这么久，总算可以下山撒野了。
　　赶了一天的路，衣袂上沾满了尘土，这叫天生爱干净的褚宁浑身难受。
　　闭关期间的所有衣物，都是姐姐不远千里亲自送来的，用的是蜀锦坊最上乘的布料，请的是月岚城最好的裁缝，只为自己的宝贝弟弟穿得舒服。
　　褚宁小时候只要惹了父母生气，都是姐姐出面摆平，一会儿替他挨罚，一会儿哄他消气，在褚宁心中，姐姐褚清云是他在家里最喜欢也最依赖的人。
　　现在身上所穿这套月白色的袍衫，腰间和袖口点缀了蓝色的纹饰，清丽雅致，一是因为褚宁的确喜欢，二来也舍不得辜负姐姐的心意。
　　他当下便决定找个客栈歇息下来。

　　这是离潜云山最近的小镇——杨柳镇。镇上种了非常多的杨柳，一到早春时节柳絮纷飞，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像是预兆着今年有个好的开始。
　　知府大人认为这是好兆头，便把每年的四月初七命为杨柳节，大肆庆祝一番，以鼓舞大家干活的劲头，希望一年勤勤恳恳努力劳作，最终有个好收成。
　　褚宁到的时候，正好赶上杨柳节，小镇上很是热闹。
　　听说镇东的杨柳市集上，聚集了天南地北的各类摊贩，褚宁已经是摩拳擦掌，很想去一探究竟了。
　　不过比起吃喝玩乐，褚宁还是决定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尘土与污泥真是叫他浑身不自在。
　　前方，回梦客栈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褚宁站在门口打量，店内虽说不是富丽堂皇，但也算窗明几净，他走了进去，店小二立刻迎了上来，很是热情。
　　“客官住店吗？我们这里干净整洁，饭菜可口，包您满意！”小二见眼前这人明眸皓齿面如冠玉，不自禁又热情了几分。
　　“不满意给退银子吗？”褚宁眉眼弯弯，一脸若无其事。
　　看着店小二绞尽脑汁思考这个问题的样子，褚宁强忍住笑：“给我一间清净的就好。”

　　回到客房，褚宁让小二打来热水。他脱下外衣掸去灰尘，然后简单洗了一把脸，取下束发的木簪，便摆开大字躺在床上。
　　他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本想小憩一会儿，但躺下之后又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双眼，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不时在眼前晃来晃去，那人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一会儿又转为冷峻的神情，搞得褚宁一阵心烦意乱。
　　但疲意渐渐袭来，褚宁在脑海搅成乱麻之前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问过店小二，说是镇东的集市戌时才出摊，时间还早，褚宁打算先出去找点吃的。
　　可能因为节日缘故，街上比平日拥挤一些，褚宁走进一间酒楼，挑了二楼临街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点了当地特色菜——荷叶鸡，还有一壶明露，一碟点心。
　　褚宁倒上一杯明露，茶香怡人，热气缭绕，牵出一点思绪萦绕心间。
　　他想起某个遥远的冬日，天气实在太冷，自己犯懒不想练功，非要那人陪着自己赏梅看雪。
　　那人没有一分怨言，径自跑去庖屋煮了一壶热茶，配上一碟点心，陪着自己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大雪打了一地落梅，朱砂在纯白的雪地上旖旎一片。
　　褚宁说得累了，就靠在那人肩头，忽的伸手去接飘落的梅花。
　　那人却握住了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神温柔又关切。
　　然后把小茶壶放在了褚宁手中，温柔道：“暖暖。”
　　虽然只有简单两字，可这两字的温度却比手中茶壶更为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