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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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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汉森离开办公室后不久,安珀就见到了他口中那位帕尔默医生。她斜倚在办公室的门上,礼貌地敲了三下:“嘿,史蒂芬。”转而又朝安珀笑笑,指着斯特兰奇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韦斯特,我能和史蒂芬单独聊聊吗?”
安珀的目光投向斯特兰奇,他看上去有些为难。一方面,他们得尽快离开这层梦境,而另一方面,她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匪浅,斯特兰奇恐怕很难拒绝帕尔默的请求,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没关系,她心想,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不会耽误什么。何况冲破禁制后的反噬还没褪去,她也正需要时间缓一缓。
“我去外面等。”说话间安珀已经走了出去,还体贴地顺手关上了门,只是在门即将合上的瞬间,忍不住瞥向屋内的人。从她的角度其实只能看见两个人的侧影,一高一矮,相隔半步的身距。斯特兰奇的侧脸很英俊,眉弓到鼻梁的线条堪称完美。帕尔默也很漂亮,柔软的浅栗色头发松松地束在脑后,笑容舒展且极具感染力。此时安珀已经认出来她就是刚刚那台手术里的一助——那个果断、干练、与斯特兰奇配合熟练的女医生。房间内陡然生出一种静谧无言却默契十足的气氛,她莫名地心里一空。
刚刚还在感叹斯特兰奇长得不错的安珀又突然觉得这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们在聊什么?
然后门彻底合拢了。失去了观察对象的安珀就近找了个墙角倚着,身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不少,虽然仍够她难受的了。她试图分散一下注意力,可惜这层楼的人实在不多,几个端着治疗盘的护士在各个病房间穿梭换药。偶尔有一两个穿着蓝白条病号服的患者出来活动,头顶无一例外地都裹着厚厚的绷带,走不了几步就会被眼尖的医护人员发现,然后急哄哄地要撵他们回去躺着。她的视线跟着那些患者和他们身后亦步亦趋的白大褂们,等把所有病人送回病房后,在场的医生和护士像是恢复了出厂设置,散开后一刻也不停地各自忙碌去了。
其中几个似乎是往她这边来的,他们脚下生风,白大褂的下摆随着他们的步子轻轻扬起又落下。他们就要经过她了,这么近的距离下还盯着人家看显得不太礼貌,安珀假装翻口袋错开了目光。然而,就在低头的刹那,她看见那几个人的脚边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那是种看着像蜻蜓的小东西,煽动翅膀时有细碎的光屑跟着抖落,仿佛零落的星辰。
安珀一动不动地站着,她也不想这么呆立在这里,事实上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往旁边挪动一步,像被钉子钉在原地。同样被定住的还有视线,她的目光紧紧地跟随那些飘飘落落的小东西。
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男式复古皮鞋恰好在进入她视野后停住,鞋面有些泛白了,皮质也磨损得厉害,鞋子的主人显然经常穿着它。
纷乱的思绪不断地从脑海中涌现出来,像一堆散开的零部件,组合不成一个完整的念头。安珀慢慢抬头往上看——尽管她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想这样做。安珀相当清楚自己即将看到的是什么,和发着光的飞虫一样,都是老相识了。
利落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深灰色的眼眸和一头柔软的黑发——不论是何种评判标准,它都称得上是张温柔英俊的脸——如果忽略掉额头上那处黑乎乎的血洞的话。那是子弹洞穿脑袋时遗留的枪眼,血液还在汩汩地往外冒,宛如划过面部的狰狞伤疤。男人冲她咧嘴一笑,在他血淋淋的脸上显得诡异且渗人。男人把握起的手伸到安珀眼前,缓缓松开五指,掌心里半透明的离心管一点一点地露了出来,管壁有道白底条码标签,上面印着一串她见过多次的字符——
novnaskita。
蜓似的飞虫越来越多了,绕成许多道森冷光圈将他们围在中央。
幻觉,都是幻觉。安珀知道眼前的景象不可能是真的,但她的身体还是无法自控地战栗起来。只要闭上眼睛,她心想,只要闭上眼睛,这些东西就会消失,就像从前那样,就像从前每次他们玩过的小把戏那样……
“杰伊……”她轻声呢喃。
“嘿!”一只大手突然搭在她的肩膀上,安珀右肩一沉,她侧头,目光涣散的眼睛重新聚焦,看清了出声喊她的人——斯特兰奇,他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你还好么?”跟在他后面的帕尔默也关心地问道:“你看上去吓坏了。”斯特兰奇和她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就注意到安珀一直神情震惊地盯着不远处发愣,但那里什么都没有,事实上,她的四周都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什么事都没有。”安珀试图展现一个“一切都很好”的笑容,不过完成得十分勉强,因为斯特兰奇在这之后眉头皱得更深了。
“呃,老实说你的脸色惨白,如果这里有镜子的话,你就能发现它白得像张纸。”
“也许我低血糖了,帕尔默医生。”
“你真的不大对劲,韦斯特。”帕尔默迟疑地说:“你从没都不会叫我\'帕尔默医生\'。”
……看来她很难证明自己的“没事”了,最后一直没开口的斯特兰奇替她解了围:“我会照看他的,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吗?克里斯汀。”
“啊确实如此。不过……”帕尔默古怪地看了两人一眼,略带惊讶地问,“是我错过了什么吗?你们的关系似乎融洽了很多?好吧,不管怎样,先生们,今天神外急诊的病人可不少,希望你们打起精神,随时待命。”说完,她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等帕尔默走远后,斯特兰奇告诉安珀他或许知道要如何离开这个梦境了。接着,他无视了安珀的婉拒,把原本搭在她肩上的手放在了她的胳膊上,轻轻搀扶着她往前走。
“等你不再浑身发抖的时候,就不用我搭把手扶你了。”斯特兰奇挑眉,很不客气地制服了还试图挣扎的安珀。
安珀清楚自己的状况确实有点糟,也就任由他搀着。只不过,现在的气氛着实尴尬,斯特兰奇在距离她不过1英尺的地方,安珀并不打算跟他分享自己刚刚的经历。斯特兰奇也没有向她说明下一步行动的意思,并且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们一路无话地走了一会,安珀首先受不了这份尴尬的沉默,于是没话找话地跟斯特兰奇聊:“这么说,你确实是个医生?”
斯特兰奇有些奇怪地看她:“我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没有漏掉自我介绍的环节?”
安珀心想,的确是没有,不过……
“抱歉,我一直以为那指的是\'奇怪的博士\'?”她坦承地说,而且做为一个医生,他也太穷了。
斯特兰奇动了动嘴角,半天说上话。他斜眼看着安珀说道:“你魔幻现实结合的英文理能力令人惊叹。”过了一会,又补充道:“以后你还是叫我史蒂芬吧。”
安珀点点头,说:“但你不得不承认,史蒂芬,至尊法师的身份显然和奇异博士的名号更配。”
***
长老会医院作为纽约最有名的医院,占地面积比普通医院大,结构也复杂得多。它的内外科、急诊和门诊都分布在不同的建筑里,各幢大楼相隔甚远。但为了方便各部门穿行联络,医院又在各个建筑的相应楼层间拉通了玻璃廊道,随处可见蓝黄绿等不同颜色的箭头,分别标示着去往各个科室的路线,好像这里是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安珀对斯特兰奇所说的出去的办法毫无头绪,任由他带着走,等走了很久看到头顶上的一块写着“神经外科”的标识牌,她这才意识到他们根本就是绕了一圈后又回到了病房。
“怎么回事?”她对目前的状况十分不解,“我们回到了原地吗?”
“……是啊。”
安珀被他的话弄得更加疑惑,斯特兰奇仍旧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门上的标识牌出神,过了许久突然没头没尾地问:“安珀,医生和法师,一定要选一个的话,你想当哪个?”
“……随便哪个都可以。”
“你真是个怪人。”斯特兰奇像是早就预料到她的答案,笑着感慨:“你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
安珀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她很少见到这个样子的斯特兰奇——应该说从来没有过,他的神情里有压抑的悲伤、隐忍的愧疚,仿佛将要面对什么,仿佛终于做了决定。
“我从小就想当医生,我的妹妹——有一天母亲告诉我的——她检查出脑袋里长了东西,大概是动脉瘤之类的,靠近脑干,手术风险很大,并且家里也支付不起这个费用。那个时候我想,如果我当了医生,一定能治好妹妹,做别人不敢做的手术。”
“可惜还没等我毕业,有天早上她很晚都没下楼来,妈妈要我催她起来吃早饭。我进去她房间,她已经,已经……我们发现得太晚了,她的瞳孔散得很大,四肢已经僵硬,像个躺着的坏掉了的布娃娃……”
“……可你最终成为了一名好医生。”安珀轻声说,她温柔地拍着他的背,斯特兰奇表情中掩饰不住的痛苦让她十分揪心。他的妹妹大概是动脉瘤破裂后出血压迫脑干死亡的,因为是夜里所以没及时发现。后来的斯特兰奇确实成为了顶尖的神外医生,他在手术中展现出的对解剖结构的熟悉、距离的预判和力度的精细把握都无懈可击。这种水平的技术不是纯靠天赋能达到的,还要日复一日的练习,在一次又一次的操作中磋磨出来。他一定救过很多人,但他永远都救不回自己的妹妹。
“好医生?”斯特兰奇自嘲地笑笑,“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我的履历很完美——因为预后不好的病人都被我从手术名单上划掉了。”
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履历,他的经历和本身的性格使然,斯特兰奇比普通医生更难面对手术的失败和病人的死亡。
“后来呢?你是怎么成为法师的?”
“因为车祸。在去参加神经学协会晚宴的途中,我在沿海公路上开着超跑的时候低头看了眼平板电脑,然后不幸被对面来的卡车撞飞了。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手废了。你见过我的手是什么样子吧?”
安珀点点头,现实世界中他的双手伤痕累累,甚至静止的时候都会不自觉震颤,那是典型的神经损伤后活动障碍。手是外科医生的第二生命,那意味着斯特兰奇光辉的职业生涯就此断送了。
“是韦斯特帮我动的手术,他已经尽全力了,只是还不够好。我耗尽积蓄做了无数次康复手术,都没用。后来我从一个病人那知道了卡玛泰姬,用最后的钱辗转到了尼泊尔,原本是想治好我的手,可阴差阳错当上了至尊法师。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我第二天是有场手术要做的。刚才在办公室里,克里斯汀告诉我那个病人恢复得很好的时候,我就大概知道我的梦魇是什么了。”
“走吧,我们去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