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面包》金翡

1、早晨面包

　　站在公交站的女生不停地低头看表，双脚不耐烦地走来走去，不停说着“怎么还没来”，直到手表的分针指向12，她气急败坏地垂下头叹了一口气，接着仰天大喊“陈！”
　　“我来了！我来了！”迎面跑来一个嘴里咬着一片吐司的男生，他身上洒满阳光，那阳光来自今天开学第一天的早晨七点的太阳。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啊！”她双手攥紧背包的带子，生怕自己对他大打出手。
　　陈靖看着她生气的样子笑了笑，露出整齐的大白牙，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边拽着她走一边可怜地说：“我错了，我错了。”每次她看到他这样笑，就想起牙医诊所里的标志美白牙齿图，忍不住想笑，但她甩开他的手，说：“车到了！不和你闹了。”
　　公交车上，她一直看着窗外，陈靖时不时地看向她，他忍不住问道：“还在生气啊？”她低头不说话，视线转移在怀里的书包上，突然开始在包里找些什么。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包，塞给他：“我妈昨天买早餐买多一份了，你吃吧。”陈靖看着自己手里的三明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还是你心疼我。”她像触电一般立刻推开他的手，嘟囔着：“你好烦啊，别吵我睡觉！”她的脑袋侧靠在车窗上，阳光透过车窗照射着她细软的头发，她的侧脸，玻璃窗映出她偷笑的样子。这一切都被陈靖看到了，他静静地看着她睡觉的样子。

　　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邻居，谈天说地，无所不知，掏心置腹。没有什么是他们不了解对方的。
　　她每天要做的事情是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在陈靖家门口前面两百米远的巴士站等他，而陈靖每天要做的事情是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之前赶到巴士站和她一起去上学。他知道她一定会等她，因为这十年来，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的。

　　“你坐我前面！”
　　“我上课要睡觉，不行。”
　　“我也要睡觉！我还要看课外书还要玩手机！”
　　“唉…那么矮还坐我后边，真是服了你了……”
　　她随手拿起一本书就往陈靖头上砸：“让你说我矮！”陈靖抱着头咬咬牙向她瞪了一眼。
　　“这里有人坐吗？”
　　她手上刚扬起的课本缓缓放了下来，看着对面这个穿着和他们身上不一样的校服的男生。
　　“可以啊，你随便坐，”陈靖笑了笑，“我叫陈靖。”
　　那个男生放下书包，说：“我是李明轩。”声音清脆，又温柔，他不紧不慢地拿出书本摆放好，他看着他们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小酒窝来，身上的校服整齐、合身又洁净，她从来没见过穿校服都能穿得那么好看的人。温润如玉，大概就是形容这种人吧。

　　“接下来这道题由你们来做，就按我刚刚讲过的方法。”
　　“陈靖，你来说一下这道题怎么做。”数学老师看向他的时候镜片好像在反光，发出凌厉的光。
　　陈靖睡眼惺忪，打了一个哈欠后站了起来：“老师，我刚刚那道题还没消化完。”说完他便坐下了。
　　“那请你后面那位同学来回答一下吧。”数学老师的目标转移到下一位同学。
　　她开始慌了，心里暗暗说到“我会做前面四道大题就感动全校了。还最后一道函数题？”但她还是站了起来，起码不能怂啊，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久久说不出答案，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尴尬…
　　“老师，我想试着做一下这道题，”坐在她前面的李明轩突然站了起来，“fx等于…”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他作答的样子，那些数字和公式像教室外飘下的落叶，在黑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看得很认真。而陈靖望向他的眼神开始转向坐她，但他很快装作睡着的样子，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其实在观察她。

　　晚修的教室只有风扇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可是今天的晚修，多了一个按动圆珠笔“嘀嗒，嘀嗒”的声音。她看着那一页空白的函数题，烦躁不安。她不停地按动圆珠笔，又不停地用笔头戳脸戳脑门。她忍不住又看了一次坐在她前面的那个男生，风扇的风吹来，他的头顶飞起几缕头发，显得他有点可爱，低头做题的样子似乎很专注。她坐不住了，身体前倾用笔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的背部开始往后靠，她小心翼翼地在他耳边说：“你可以教我做一下今天数学老师问我的那道题吗？”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说：“可以啊。”
　　“这个其实要把这个公式还有那个……”他的手握住了她的笔，在她的练习本上写下公式，动作很快，声音很轻，流畅自如，他在解说的时候时不时地看着她，她不敢与他对视，只好不停地看着练习本，轻轻地点头，说一声“嗯。”
　　“我这么说你理解了吗？”
　　“嗯，我会了，谢谢。”直到最后结束她才敢抬头看他，拿过那支他刚刚握过的笔，她感受到了他手掌的温度。

　　夏天的傍晚，她提着一大袋冰棍回家，路上遇见了陈靖。他头上戴着发带，左手抱着篮球，穿着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
　　“去打球啊？”她一边撕开冰棍的包装袋一边说。
　　陈靖顺手从她的袋子里拿出一条冰棍，说：“是啊。”
　　“一个人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来我家跟我抱着冰棍和西瓜煲剧！”
　　“谁一个人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空巢老人？待会李明轩过来。”
　　听到那三个字，她突然来了精神，放下手里的冰棍说：“我也要打！”
　　陈靖一脸疑惑，说：“你不是要煲剧吗？”
　　“我下周要考篮球！我给忘了！看到你抱着篮球我就想起来了呀！”她看着他痴痴地笑着说。
　　她打不过陈靖，还一直被他耍得团团转，她干脆坐在看台上看他们打球。后来李明轩也累了，朝她的方向走来，她以为他要坐在她旁边，不知道该向右挪动还是向左挪动好，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李明轩在她斜上方坐下了。他拿起矿泉水瓶干脆利落地拧开瓶盖，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喝完水，他深喘了一口气，低头用手甩了甩头发的汗水。夏夜的风很凉爽，运动之后感受这风理应是让人觉得很舒服的，可是她却觉得心烦意乱。

　　自从他们三人熟悉起来后，陈靖发现她每隔几天就有一个新变化。
　　“你今天干嘛把头发扎起来啊？你的头发本来就不够长，都扎不起来，后面掉下那么多头发，不好看啊。”陈靖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说，说完还不忘用手指戳一下她的小马尾。她的头发不多，所以扎马尾有点松散，现在又被他用手戳了好几下，她有点生气地说道：“我喜欢，你管得着吗？”她停下了脚步。跟在她身后的陈靖差点撞上她，不小心踩到了她的鞋后跟，他赶紧松开脚。她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他一个人静静地在教室外面的走廊站着。

　　放学后，陈靖和她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一直保持沉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人的话变得那么少……
　　“我今天说话有点冲，可那并不代表我有敌意。”她停下了脚步。
　　“你讨厌我了？”陈靖看着前面的路灯，不想看着她的眼睛说出这句话。
　　“没有，”她肯定地回答，“我不想再留短发了你知道吗？我也想试一下长发，毕竟我好几年都是短发了啊，换个造型挺好的。”
　　“可我觉得不好看，”他再也忍不住了，“我不想看到你为了任何人改变你自己。”
　　听到这句话，她再也想不出世界上还有哪个句子可以完美无瑕地反击，霎时间哑口无言，本来，他们是不可能会出现哑口无言的场面的。她耸了耸肩膀说：“我忘了我要帮我妈去超市买东西了，我先走了。”
　　他想起和她一起看过的那部美剧《Lie to me》，单肩耸动，是说谎的表现。

　　“别忘了带课本！快点快点！待会来不及了！”妈妈不停地在提醒她。
　　“知道了，还没到七点呢不用催！”她一边抱怨一边用最快的速度绑好鞋带。
　　她打开门，走到楼下，发现陈靖竟然站在小区门口，早晨六点半这个时间。她看到他低着头，身子倚在大门边，穿着整齐的校服，裤子好像熨过一样笔直，显得他的腿更长了。
　　陈靖看向她，用手拍了拍校服裤，生怕被弄脏一样，对她招手。
　　“你怎么这个点来了？”她的表情很吃惊，她没想到自己等了他十年，而今天是他等自己。
　　“我怕你今天不等我了。”他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