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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闲竹弄影月如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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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慕瑶早早收拾完毕,拖着芝兰上了轿子。
一路走来,直到到了三皇府门口,慕瑶方才停下。
“……小姐,你说的正事……便是这个?”
芝兰有些啼笑皆非。
“阿兰我同你讲,这世上成大事者,必先做好身边琐碎小事,比如说我来这三皇府,那可不就是来刺探军情的么?古语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解敌情是多么重要的大事呀,可不是正经事么?”
“……”
慕瑶手中握着那块通体碧绿的玉质令牌,她又想起临别前夜华轩递给她时的模样。
彼时,夜风呼啸。
夜华轩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个物什,塞进慕瑶手中。
“拿着。”
慕瑶瞧了瞧手中无甚稀奇的令牌,笑道:“这是?”
“拿着便是。”
慕瑶点点头,随手塞进了袖中。
“我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
“唔,长这么大,照顾自己这点么,我也是晓得的。”
“嗯,那便好。”
慕瑶想着想着,便不由笑了。
一旁芝兰不明所以,抬手在慕瑶眼前晃了晃,小声道:“小姐?小姐?有人来了!”
“嗯?”慕瑶恍然回神,收起手中令牌,看着眼前人,微微笑道:“原是荆云姐姐,我这般不请自来,倒是叨扰姐姐了。”
“慕姑娘说笑了,三殿下特意吩咐过,若慕姑娘求见,当如入自家一般,又何来叨扰之说?”紫荆云笑道:“慕姑娘若是想来那便随时来,我想三殿下他应当也是十分欢喜的。”
“多谢荆云姐姐,那我便不客气了。”
慕瑶别了紫荆云,径直朝着她之前住的那间小苑走去。
“小姐……唔……我们来三皇府做甚?”
“我不是同你讲过,来了解敌情么?”
“唔,小姐成日里满嘴胡话,阿兰都不晓得哪句该信哪句不该信了。”
“小丫头……”
慕瑶拍拍芝兰的额头道:“阿兰你先歇会儿,我四处瞧瞧去。”
“唉,小姐你若是迷路了可如何是好?”
“不会的不会的,这三皇府才多大点呀,阿兰你着实不必忧心的。”
芝兰望着慕瑶远去的身影,小声道:“小姐你连自家院子都能转不出来,这三皇府……着实有点大呀……”
不知走了多久,慕瑶发现芝兰再次一语成谶了。
无奈扶额,慕瑶想,算了,走到哪是哪吧,反正都是三皇府,总能遇见人的。
这么想着,便推开了其中一间木质门扉。
走入其中,一股经久的书卷气息扑面而来。慕瑶啧啧感叹,这三殿下居然藏了这么多书,他能瞧得过来吗?
无奈摇头。
走过一排排木质书架,慕瑶不时翻翻那些边角已泛黄的书。这些书涉猎甚广,有经文,有史学,有药理,有兵法,甚至还有奇门遁甲,武功绝学。
慕瑶一边翻,一边忍不住啧啧赞叹,若是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他是个书贩子呢。
走着瞧着,她翻到一本书角泛黄的《诗经》。这本书也不知被人翻了多少遍,书页似乎稍稍用力便会碎。慕瑶小心翼翼地一页页翻开,那书中却不知是因为太过陈旧还是如何,掉了一页下来。
慕瑶拾起那一页,却发现那是一幅画。
那画上画着一位穿着素衣蓝底的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美艳动人,栩栩如生。再往下瞧去,还题了诗。
“有美人兮,如桃夭夭,思之不见;有美人兮,如叶蓁蓁,念之未来;有美人兮,如风习习,慕之未闻。有痴人兮,日日待卿归复来,共饮桃花醉。”
一字一字读来,慕瑶摩挲着那张画,画纸已有些陈旧,墨迹也早已干涸,慕瑶却不知为何,读来些许心酸。
再看那掉出那幅画的那一页,其中还夹着几瓣桃花花瓣,它们早已干枯,也不晓得是何时夹的。
随手翻了几页,却发现其中夹了许多幅画,画面皆是那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
再往后翻,慕瑶发现了一张新近的画,那画上画的约莫是一及笈女子,周围是层叠的桃林,花开正盛。那女子立于其中,肩头还落了些许桃花,正以手掩唇,低眉含笑。
慕瑶看了两眼,默叹道:“唔,这画工真真不错,画得倒是十分生动传神。唔,不错,不错。”
不错了许久,慕瑶才恍然,这不是……那日陌上的她吗?
惊讶了许久,慕瑶平复了心情后,默默将那画得生动传神的画依原样夹好塞回去,又翻了翻其他诗文曲谱经书棋艺,颇觉无趣,便将那些书一一依着原样重新塞好。
她左瞧瞧,右翻翻,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把古琴。
慕瑶欣喜若狂。
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那古琴旁,小心翼翼地拂去琴面上积攒的尘灰,然后将它双手抱着,走出那间屋子,顺手带上了那扇门,然后朝着屋后那片小竹林走去。
行至竹林间,慕瑶沿着那弯弯曲曲的小桥步入那简朴的小亭子,席地而坐。
那亭外有茂林修竹,有曲水长流,或许是时令未至,那水中只飘着翠绿荷叶,却是未见荷花。
慕瑶将琴置于小几上,缓缓轻抚。
那曲子着实不成调子,但慕瑶只为自娱,自然也不会受那许多限制,信手而谈,曲不成调,零零星星地,几根弦此起彼伏地在颤动着,慕瑶心道,此刻无人在此听见她这惨不忍睹的调子,真真是幸甚至哉啊幸甚至哉。
慕瑶的这个想法刚从脑袋里蹦出来,偏偏有人不如她意。
说时迟那时快,慕瑶刚拨完一个调子,便有数根银针扑面而来。
那银针虽细小,却因施针人内力浑厚,那银针便如钢刃般朝着慕瑶袭去。
也亏得慕瑶习过三两日的功夫,此时一个翻身躲过那银针,慕瑶还未及反应,那黑衣人便手握长剑,直指慕瑶喉颈。
慕瑶狼狈地往旁边一闪,堪堪躲过那致命一击,足尖一点,一跃至一旁竹林处,借着竹子躲开了刺向她的剑。那黑衣人却是紧追不舍,长剑直指慕瑶,招招指向她要害之处,很显然,那黑衣人只想要她性命。
慕瑶在那黑衣人猛烈的攻势下且战且退,那黑衣人却是步步紧逼,打得她措手不及。
那黑衣人长剑在她身前一划,慕瑶一个矮身堪堪躲过,却不想那只是个迷惑她的假招式,下一刻,那长剑眼看便要刺穿她的胸膛,幸得慕瑶反应及时,一个旋身,避开了要害之处,却在回身之时被那长剑刺入左臂,慕瑶霎时疼得低低惊呼了一声。
慕瑶右手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臂,强烈的痛觉一阵阵地传入她的脑中。她现在分外懊悔,当初爹爹教她习武时她怎么偏生偷懒耍滑,不愿意认真学学,现在倒好,遇上个个中高手,她估摸着自己这副样子,能在他手下躲过三招便是佛祖保佑。
慕瑶忍着手上的剧痛,脑中在飞速思考着如何逃生。
慕瑶正欲放个信号等待救援,却见那黑衣人斜拎着剑盯着她,神情若有所思。慕瑶一回神,却见那黑衣人足尖一点,纵身消失在林间。
“诶?”慕瑶有些好笑,“现如今的杀手都这般不敬业么?人还没死,便......跑了?”
慕瑶摇头叹息,现如今当个敬业的杀手该是多么不容易。
她捂着受了伤的左臂,却突然发现袖中揣着的夜华轩送给她的那把匕首好像掉了,于是顾不上胳膊上的剧痛,四处找了找,发现它安安静静地躺在了不远处,慕瑶又好气又好笑。她当时怎么就没想着把它派上用场呢?
将那匕首小心拾了,慕瑶一步一步地走出那片竹林,连亭子中的古琴都顾不上拿,便直奔她的小苑。
远远地,她便瞧见有个人朝她走来。他面如冠玉,眸子灿若星辰,约莫是这世间不可多得的俊俏模样,却偏生带着一股超然脱尘的气质,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仙神。
那人正不疾不徐地朝她走来,待瞧见她左手手臂上鲜血殷红,脸色一变,脚下疾行。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眼底满是心疼与自责。
“瑶瑶?何人伤你至此?!”
醉月阁。
一袭绛紫色衣袍,一把玉骨折扇。眼前的这个人,正斜倚在榻上,没有了平素的慵懒神色,此刻的他,周身环绕着一种冷冽的气息,他的眼中,寒凉如冰。
他挑了挑眉,静静等着那个跪在石阶下的人向他汇报。
那人抿了抿嘴,不安地说道:“属下本是收了银子去刺杀那......那位慕姑娘,却在刺杀时看到了慕姑娘身上的丝绦,这才想到,她是......”
后面的话,他没再敢继续说下去。
却是再也没机会说下去了。
那杀手已然倒地,双目还未来得及闭上。谁也没看清楚那被唤作“阁主”的人是何时出的手,旁人回过神来,那把玉骨折扇已然回到了他的手中,只是扇尾处多了几抹殷红,像是盛开的点点红梅。
那人双手“啪”地合上了扇子,淡淡道:“不守规矩者,杀无赦。”
传闻江湖上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唤作“醉月阁”,这些杀手收银子办事,个个武功高强,接手的任务从未失败过。若是被这些杀手盯上了,只怕不死不休。这醉月阁成立至今,规矩不多不少,也是有那么几条的。这其中之一便是杀人前得先调查清楚这人的家世背景,再报与阁主,若是阁主允了,那便接单,若是不允,私自杀人,便会落得个如那黑衣人一般的下场。
想来,那黑衣人为了私下里多赚些银子,便未报与那醉月阁阁主,却不想因着一己私利,白白送了命。
那被唤作“阁主”的人起了身,缓缓道:“我要知道,是谁要杀她。”
是夜,慕瑶枕着右手趴在小亭中的石桌上,默默思索着她近来到底得罪了谁,思来想去却始终没有结果。
慕瑶懊恼地叹了一口气,索性坐起身,捻了一块桌上的绿豆糕丢入口中。
正大口大口地嚼着,远远地便瞧见有个人踏着月光而来。遂将捻起的糕点又放下,正襟危坐,好整以暇待他走来。
夜华轩自幼习武,耳目自然比及常人胜出许多。将她那点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却也不言明。瞥了一眼桌上的绿豆糕,声音中带了些微不可闻的笑意:“吃便吃,躲着我做什么?”
慕瑶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道:“这不是要做出小家碧玉的优雅给你瞧瞧嘛。”
他上前一步,倾身挡住了月光。鼻间尽是他身上的淡淡香味,她有些局促,转了头。
下一刻,她却觉得身体腾空而起,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见他抱着她往内室行去,她有些紧张:“你......”
一路上,慕瑶无数次安慰自个儿,没事的,人生总要经历这一步的,早些晚些还不是一样,更何况他们彼此深爱着,又有何不可。
这么想着,直至进了室内,夜华轩将她放在了榻上。衣扣解开的那一瞬间,慕瑶甚至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忘记了呼吸。
直至左臂一凉,慕瑶才睁开双眼。她抬头不可置信道:“你...莫非要给我上药?”
他将慕瑶的反应从始至终看在眼中,狡黠一笑:“那瑶瑶以为我要做些什么?”
慕瑶脸上顿时腾起了红云。
仔细瞧去,原本皮肉绽开的伤口处此时早已被仔细地涂上了一层凝脂样的药膏,慕瑶看着他用新的白色纱布轻轻附上她的伤口,再一圈一圈地扎好。他的动作娴熟而简练,倒像是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想到他上次满身伤痕累累地出现在她面前时,慕瑶的心底便有种难言的酸涩感。不知他到底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情,才能对这些东西习以为常。
慕瑶内心兀自心酸,却听得他低低道:“瑶瑶,对不起,我没能护好你。”
听出他自责的语气,慕瑶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以示宽慰。
她道:“唔,我娘从前找人与我算命,那算命先生说我福大命大,只怕是仙神转世,自有菩萨佛祖保佑着,你瞧,我这莫不就是被保佑着了?今日那杀手与我不过过了两招便跑了,想来是那预言灵验了不是?子慕你莫要再担心了。”
夜华轩深受揉了揉她的头,却也没再多言。
慕瑶继续鬼扯:“哎,子慕,你手中那药抹着冰冰凉凉的,瞧着倒像是块豆腐,却不晓得好不好吃......”
闻言,夜华轩给她系衣扣的手一抖,哭笑不得地瞧着慕瑶。
“瑶瑶,别闹。那药膏要记得早晚各涂一次,我若不在,你便唤荆云来。姑娘家,留疤可不好。”
慕瑶点点头,又道:“唔,子慕,我倒是忘了,你不是出门办事么,怎的这么快便回来了?”
不知他想起了些什么,约莫过了一刻钟,他才淡淡答道:“事情都处理好了,瑶瑶不必为我忧心。”
今日他穿了一身月白袍子,慕瑶望着他,渐渐地,恍若梦境中的那个白衣少年,可她却瞧不真切。梦中兵戈相交,戎马嘶鸣,刀剑铿锵。那白衣少年独自一人立于尸骸之中,身后桃花却开得繁盛,重重叠叠,遮住了天空,遮挡了岁月,也遮却了过往。梦中,她听见那白衣少年在焦急地唤着她。
“瑶瑶?瑶瑶?”
慕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意识到刚刚那些种种不过是个梦,又瞧见面前的人后,微微一笑:“怎的我今日如此嗜睡,倒是又睡着了。”
夜华轩抬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温声道:“瑶瑶可是做了噩梦,怎的泣涕涟涟,我怕你遭了梦魇,这才将你唤醒。”
怎料慕瑶却突然用右手环住他的脖颈,泪水一滴滴地,如断了线的珠子,她泣不成声:“殿下,我好想你,你别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好?”
他有一瞬间身体一僵,以为她全都记起来了,下一瞬,却又自嘲一笑,若是真记起来了,又何至于唤他“殿下”?只怕是真遭了梦魇罢。
他抬手轻抚她的长发,以示安慰。
“瑶瑶别怕,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我不会离开你的,相信我。”
慕瑶松开了手,严肃道:“那你要和我拉勾勾,不许反悔,反悔的人是小狗。”
他望着她严肃的神情,记忆中的那个小丫头也如这般,刚与他埋完桃花醉,便一脸严肃地道,那我们拉勾勾,你不许告诉娘亲,不然就是小狗狗。
他望着她郑重的神情,伸出了手,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