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 23 章 ...
-
第二十三章
穆无心手捧“九霄环佩”回到展昭房中之时,展昭刚好将琴谱修改完毕。将笔置于笔托之上,展昭抬眸对覃妙道:“你到门外守着,若张龙赵虎回来,就让他们也守在外面,就说,我和穆掌门有要事相商。”
“嗯。我知道了。”覃妙应道,转身步出了房门。
展昭站起身,将琴谱重新看了一遍后,看着穆无心,嘴角微扬,将琴谱递与穆无心,又拱手一礼道:“烦劳穆掌门能按照此琴谱所示,施以三成内力弹奏《断欲》,助展某疗伤。”
穆无心一怔,他没想到展昭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再次重修了《断欲》。
接过琴谱,穆无心翻看起来,穆无心作为现任天音派掌门,自然对天音派每首琴曲都了如指掌。他清楚地知道《断欲》无论是琴谱还是箫谱,的确是化解邪物魔功的利器,但却绝无疗伤之功效。若展昭是想借《断欲》化去自己体内的赤獍掌掌力,以他现在的身子是绝对受不住的。穆无心是绝不能让展昭做出此等危险之事的。所以自穆无心接过琴谱之时起,他的心思就不在琴谱之上,只是兀自拧眉思考着怎么拒绝展昭,一本琴谱拿在手上,翻了几页就再没动过。
展昭看出了穆无心的心不在焉,当然也知道穆无心的心思,开口直言道:“穆掌门无需担心展某会受不住穆掌门的琴音,展某已将琴谱修改过了,若穆掌门不放心,且静心细看琴谱便知。”
穆无心见自己的走神被展昭当场逮到,脸上一红,赧然道:“穆某无状。”旋即低头细细看来,果见展昭在修改之时巧妙的回避了商音及清商调,再于琴上轻试,惊觉《断欲》此次的曲调变得十分柔和,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晨露润芽,晓风拂柳,穆无心只觉五脏六腑如沐春风,烦恶之情立消,当即对展昭的敬仰更甚。
“穆掌门可试试自调内息,看看是否觉得有所助益?”展昭浅笑道。
穆无心果真凝神,将真气运行了一个小周天。
展昭虽无奈于穆无心的太过仔细,但眼见穆无心如此费心于自己的身体,心下还是一暖,轻笑摇头道:“穆掌门,您简直比公孙先生还要仔细。”
见穆无心并未找到理由反驳,展昭挑了挑眉,问道:“穆掌门亲测之后,可认为此曲能用在展某身上了?”
穆无心见展昭神色轻松自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再加上自己刚刚亲身试过此曲,的确有助调理体内真气之效,且已避开商音商调,量不会有伤肺脉,穆无心终于松口道:“好吧,那穆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掌门请。”穆无心示意展昭盘膝静气,自己则运力指上,挑抹之间,琴声悠悠然传将开去。
房门外的覃妙闻得柔和琴声,缓缓流出,暗暗赞道:“没想到,穆前辈竟然还有这本事,一个大男人竟然能将琴曲弹得如此柔熨人心,当真了得。”思绪回转间,果见张龙赵虎二人捧一药碗走近,未到身前,浓浓的药味已传来。
“二位大人,展大侠吩咐,他正与穆掌门商量要事,请二位大人稍等片刻。”覃妙拱手拦下张龙赵虎二人道。
张龙没料到就转身熬了个药的时间,覃妙就敢拦住他们不让进,心中有些不悦,搁平时,都只有他和赵虎拦着不让别人进的份儿,“商量要事?伤成那样还不好好歇着,商量哪门子要事啊?”张龙暗诽道。
“让开,让开,公孙先生吩咐,展大人必须按时服药,不然影响了伤势你负责?”张龙不耐烦地拨开覃妙就想推门,不成想却被赵虎一把扯住。
“虎子,你这是干什么?”张龙不耐烦道。
“我看你才虎呢,你没听见琴声吗?展大人和穆掌门肯定在研究琴技呢,你这时候闯进去,想挨训呐!展大人既然吩咐了,就老实候着呗。”赵虎压低声音说道。
说完,赵虎将盛药碗的托盘置于回廊之上,将张龙拉到回廊边,摁他坐下,赵虎觉得张龙这醋吃得未免太不值,他们和展大人是什么交情,岂是覃妙这几日就能比得了的?
三人就这样默然无语地候在门外,静静听得屋内琴声渐渐细细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琴声停顿不久,屋内响起展昭温润的声音:“张龙,赵虎,进来吧。”
听见展昭唤自己,张龙立刻跳了起来,瞟了一眼覃妙,推门进屋,赵虎将托盘拿起紧随其后。
张龙冲进房里,正对上展昭清亮的眸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问道:“刚刚你在外面嚷嚷什么?”
张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嘿地笑道:“展大人。您......”话未说完,张龙突然瞥见了赵虎手中的药碗,猛地反应过来:展大人此时不是应该卧床休息的吗?现在这人却朗朗然立于房中和自己说话,脸色已比先前好了许多,吐纳也已平稳,与稍前相比,判若两人。
张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讷讷地问道:“展大人,您......您的伤好了?”
“多亏穆掌门相助,虽算不得大好,却也不碍事了。”说话间展昭已从床头取下巨阙,对覃妙道:“你立刻跟展某去见贾大人!”旋即又转身吩咐道:“张龙,赵虎,你们留下好好保护穆掌门,李皓此人,凶残异常且睚眦必报,他随时都有可能派手中杀手刺杀穆掌门,你二人务必护穆掌门周全!”
说完转身欲走,赵虎急了,闪身拦住展昭道:“展大人,公孙先生吩咐,不可以让您过于劳顿。要不,等先生回来再说?”
穆无心原本想着以《断欲》相助展昭,可为他减轻内伤带来的痛楚,没想到一曲完毕,展昭竟如此“生龙活虎”起来,这要是让他出去了,公孙策回来,他穆无心如何交差?
于是穆无心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公孙先生的确说过这话。掌门,您现在内伤稍好,万不可太过劳顿。”一边说一边给赵虎递眼色。
赵虎会意,将托盘递至展昭面前道:“展大人,您就行行好吧。您看,药都熬好了,先生吩咐您服药的时辰也已经到了。您这时候出去,我们如何向先生和大人交代?”
展昭抬眸看着赵虎紧蹙的眉,心中有些不忍,思忖片刻,抬手端起药碗,一口气将药喝了个干净,放下药碗,匆匆道:“先生和大人若怪罪下来,展某一身承担。”话音弗落,已带着覃妙疾步走了出去。
唯留房中三人面面相觑,低低一叹。
覃妙和展昭出得驿馆,展昭问覃妙道:“你可会骑马?”
“会的。”覃妙点点头答道。
“很好。”展昭示意,门口兵士已将马牵至近前,展昭翻身上马,双腿轻轻一挟,骏马立刻四蹄翻腾,直抢出去。
驿馆离安抚使府有些距离,平时展昭可以轻功奔走其间,但今日,展昭觉得自己还是悠着点好。
展昭的确瞒过了穆无心,在他修改《断欲》之时,深知穆无心精通音律,展昭明里是回避了商音,看似免去了弹奏之时内力对肺脉的冲击,打消了穆无心的疑虑,实则谱中暗含玄机,展昭的心思全花在了其替代之音中,他巧妙地用这些琴音中所携之内力,一路沿太渊,经渠,尺泽,至天府,封住自己肺脉上的内伤,同时将赤獍掌力一并压下。
深知自己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肯定会导致内伤的加剧和绵延难愈,但目前迫切的形势已不容他多想,展昭觉得只要自己多加注意,应该不会太过麻烦。
贾择琰呆坐于琴案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左手下意识托腮之时,触到被贾瑄打了一耳光的左脸,还是让他吃痛不已,眼前一幕幕回放着贾瑄的耳光,白玉堂的威胁,开封府上下的敌视,越想越觉得心下羞愤难当,双手一拂,将琴案上的所有物什统统扫到了地上,双拳紧握,口中咬牙蹦出两字:“展昭!”
一只香炉滴溜溜滚到了刚跨进门的一只脚边,停了下来。来人弯下腰将它拾起。贾择琰闻得动静,转身一看,立刻躬身行礼道:“师傅!”
郭仲清并未抬眼看他,也未回应,只是将香炉放回琴案上,后又转身去拾被拂到地上的琴。
贾择琰见状,连忙快步上前,手忙脚乱地帮忙拾起散落一地的琴谱。
将琴拾起的郭仲清,抚摸着被摔伤的琴身,缓缓开口道:“琴坏了可以修,人心若坏了,就不知还能不能修了。贾公子,我俩的师徒缘分已尽,我是来向你辞行的。”说完缓缓抬头,看向贾择琰的目光中,尽是失望和心痛。
“怎么?师傅您要走?连您也不认我这个徒弟了?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贾择琰有些失态地高声问道。
“那日你是故意冲进去捣乱的,是吗?”郭仲清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楚。
贾择琰一怔,敛目咬住嘴唇,并未回答。
郭仲清见他已然默认,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天音派之于我郭仲清,已经是心中最后一片净土了。我身为天音派弟子,怎么可以继续收一个意欲戕害我天音派掌门的人作徒弟?何况还是同时戕害两代掌门!”
郭仲清有些情绪激动,他觉得自己很失败,千挑万选出来的徒弟,竟做出如此龌龊之事。闭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郭仲清继续道:“我们毕竟师徒一场,郭某奉劝公子一句:悬崖勒马!”说完,郭仲清回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连一句客套的道别也没有。
看着郭仲清决然离去的背影,贾择琰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抓起琴案上的琴砸到地上,一下又一下,直砸到琴已破损不堪,破损的琴身残片割破了他的手,他似乎也浑然不觉,仍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贾宁听到动静,慢慢推开门,“公子”两字刚出口,就被迎面而来的残琴和“滚”字,砸得不敢再进去。砸完琴以后,贾择琰还不解气,又将所有的琴谱撕得粉碎,用尽全力将残片扬向空中,仰头看着纸片洋洋洒洒地飘落,如冬日寒雪般让贾择琰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冷下去。
一阵风从门缝间刮进了贾择琰的房里,卷起一地琴谱残片,打着旋儿四散开去,房中已然空无一人。
“大人!展昭求见。”
“什么!”听见通报的贾瑄吃了一惊,问道:“哪个展昭?”
“啊?”贾管家被贾瑄问得当场就呆住了,心中暗自思忖:哪个?难道还有几个展昭不成?
“就是,就是御前三品带刀护卫展昭啊?”贾管家一头雾水地答道,展昭他已见过多次,应该不会认错,再说,来人也自报了姓名,他实在是没摸清贾瑄为什么会反应如此激烈。
“你确定是他?”贾瑄又问道。
“确定吧……”见贾瑄反复再问,贾管家似乎答得有些没有底气,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认错人了。
“快请!”闻得贾瑄此言,贾管家终于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退出了门外。
贾瑄再次转身之时,一袭蓝衣的清拔身影已立于堂前,目光净彻,抱剑施礼道:“展昭见过贾大人。”灿黄的剑穗跳跃在衣襟间,与蓝衣相衬,宛如朗夜中的一轮明月。
贾瑄上下打量着展昭,这是贾瑄第一次见到展昭蓝衣装束,但见他青衫磊落,行止间,沉敛温润,少了几分庙堂严谨,平添了几分江湖侠气,悠然笑着望向自己。若非他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贾瑄绝不相信此人便是几个时辰前还重伤昏迷,高烧不退的展昭。
“展护卫果然不愧为南侠。看样子,你的伤已无大碍了。”见展昭如此意气风发,贾瑄的愧疚之意也稍稍减轻了一些。
“蒙贾大人错爱,展某的伤已不碍事了。”展昭淡淡开口,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覃妙道:“贾大人,展某给您带来了一个人。”
一声闷雷低低响过,矮矮的云层压得让人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贾瑄面窗负手而立,覃妙的陈述让他不得不承认,李皓之所以选中他为目标,除了他肩负北疆安抚使要职的身份以外,还有他冲动跋扈的性格。张弗受胁迫,也果然是因为他是贾瑄的生死兄弟。原来他才是这一切祸事的起源。
覃妙一直跪在地上回话,话已回完良久,却见那位安抚使大人一直背对自己沉默不语,摸不清状况的覃妙怯生生抬眼望向展昭。却见那袭蓝衣也正眉心轻蹙地看着贾瑄的背影,眼中尽是担忧。
“展昭,你说我贾瑄到底是不是个嚣张跋扈,做事冲动的一介莽夫?”贾瑄背对着展昭问道,声音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
展昭站起身来,走近贾瑄,清朗声音响起:“贾大人驻守陪都多年,治下兵士纪律严明,宋夏百姓交往频繁和乐,繁华程度不逊于汴京,展昭并不认为一介莽夫能有如此本事。”展昭顿了顿,旋即语中含笑道,“贾大人问展昭您是不是做事冲动,展昭认为那只是贾大人的武将心性而已。至于说‘嚣张跋扈’......”展昭故意拖长了声音,果见贾瑄迅速转身,探询地看向展昭,却见展昭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左颊梨涡调皮一现,轻笑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贾瑄闻言微怔,看着展昭坚毅而又有些孩子气的笑眼映在傍晚微雨的湿气中,如春水般温润得让人舒心。
也许是没有想到展昭竟然会如此直接地回答,贾瑄一时间有些尴尬,忙转开了自己的视线,掩饰般清了清嗓子,才发觉覃妙还跪着,“你起来吧。”
覃妙龇牙起身,揉了揉膝盖。
展昭料覃妙跪得久了,一时间恐难行走,原本想立即向贾瑄告辞,赶去张弗府中勘验的展昭,终究还是决定让覃妙缓缓,再加上展昭觉得奏折之事应先由贾瑄亲笔上奏,再由包大人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厘清案情,方能尽消皇上疑虑。于是开口对贾瑄道:“既然贾大人已知事情原委,就烦请贾大人早日将实情奏报朝廷,也免得皇上挂心。”
“这是自然。”贾瑄点点头道,忽然,贾瑄似乎想起了什么,拧眉问道:“展护卫可知张弗被灭门之事?”
“知道,展昭正欲到张府查验。”展昭微忖,料想贾瑄不会无缘无故地有此一问,道:“莫非贾大人已有眉目?”
贾瑄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道:“眉目不敢说,只是有件怪事让贾某百思不解。”
贾瑄转身,拉着展昭到他的书案前,指着案上的地图道:“展护卫请看,张弗的府邸是在内城,要想入得内城必先通过重重岗哨,我已详加查证过了,张府灭门案当晚,杀手应在十人左右,然而当晚所有岗哨,无论是城楼岗还是巡城岗均无任何发现。案发以后,本使立即加派人手,明岗暗哨增了不少,但迄今为止,无任何可疑人士出现,这群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贾瑄沉吟了片刻,继续道:“还有,那日赤獍旗抢夺冰蠖之时,本使还特意加强了警备,哨岗比平时多加了一倍,事后本使也亲自一一询问过了,竟仍然无一岗发现有可疑人士潜入或潜出,当真让人匪夷所思。”
展昭越听越是拧紧了眉,难道这些人真有飞天遁地的本事?这般来无影去无踪,以李皓的手段,一旦打算加害,无论他的目标是包大人还是贾瑄,都易如反掌。
思忖片刻,展昭抬眸对贾瑄道:“贾大人现在可否调派些人手与展昭一同到张参军府中再次勘验一遍?展某怀疑城中暗藏通向城外的密道。”
展昭的一句话让贾瑄茅塞顿开,立刻传令:“来人!立刻点三十精锐兵士,随展护卫到张参军府上。”
展昭微笑着朝贾瑄再次抱剑一礼道:“多谢贾大人,展昭告辞!”
当那袭蓝衣簌地在这霏微的雨雾中晕染淡去之后,贾瑄才猛然开始思考自己是从何时起,开始对这个总是笑得轻轻浅浅的青年有求必应的呢?
接过递过来的缰绳,展昭对覃妙道:“你先回驿馆。”
“不,我要跟着您。”覃妙斩钉截铁地说道。
“回去!张府之中情况不明,会有危险。”展昭翻身上马,突然间觉得眼前一黑,胸口立时热血上涌,展昭立即潜运内息,须臾间复归清明。
昏暗的天色让覃妙看不清展昭的具体情况,只觉得他上马时,身子一僵,以为是自己惹他生气了,连忙上前拉住展昭所骑之马的嚼头,仰面望着展昭,央求道:“展大侠,你就让我跟着您吧。您不是要去找密道机关之类的吗。这些东西我都熟,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展昭低头,正对上覃妙焦急的目光,轻声一叹道:“好吧,但你必须答应,不得离开展某身边半步!”
“是。覃妙遵命!”覃妙一边答应,一边迅速翻身骑上旁边的马,眨巴着眼睛静待展昭下令。
展昭轻笑着摇摇头,回马轻叱一声,马儿如离弦之箭,顷刻间,隐没于靡靡细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