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神论者》狗勾养我

3、年尧

　　暮春的黄昏很长，落日总是会在远方林立的高楼之间悬挂许久，才缓缓没入川流不息的车行。

　　年尧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空中别墅的高度使落日余晖勉强挤入窗棂，微微照明了他正凝视着的报纸。

　　他视线的落点是一篇没有插图的报道，日期是2106年3月17日，正好是一个月前。它只占了版面极小的一个角落，极不起眼，似乎足够无关紧要，只是一则日常的招聘广告或寻物启事。然而事实上它所报道的是一则爆炸案，充斥着“废墟”“伤亡”“无一幸存”的可怖字眼。

　　他打开个人终端发送了一条简讯。
　　-叫卡莱报社删掉3月17日的电子版报道。

　　二十秒后，他的戒指型终端闪烁了一下。
　　-好的。

　　他揉了揉眉心，用力将那张报纸揉成一团，随意掷向身后。

　　爆炸发生的时候他正在进行一场重要会议，各方代表唇枪舌战，听得他好生厌烦。但他还是平心静气地总结各方陈词，然后点明各种利弊，留下“再议”二字后散会。

　　然后他一个人驾驶着私人飞梭，先是去甜品店拿了预定好的蛋糕和草莓牛奶，再前往“灵”系统实验区，像以往六年里的无数次一样，将礼物悄悄地托人递给那个人，然后等待着他的出现，像个泛泛之交的朋友一样说声“晚上好”，或仅仅是远远地看上他一眼。

　　然而这天他并没有看见那个人有些疲惫地从电梯中走出，从别人手中接过礼物；没有看见他露出一个浅笑，温声说一句“谢谢”；没有看见他边走边抽出蛋糕盒上别着的小卡片，笑意终于漫及眼底。

　　他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一片废墟、漫天硝烟，几辆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后来探测仪没有探测到任何活物的存在，于是就连那几辆车也开走了。

　　他冲上去抓住一个警务人员的手，语无伦次地问他怎么回事。

　　“这种程度的爆炸还能有活人么？”对方说，脸上满是不忍，“几十条人命，现在连捧骨灰都找不到。”

　　他脸色惨白，三秒后转身踏上飞梭，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向某个方向疾驰而去，而当他看到那幢房子中空无一人时，最后一线希望也灰飞烟灭了。

　　他当即就疯了。

　　然而他再疯，也还能够将飞梭控制在最高限速开回家，跌跌撞撞地进门，重重跪在地上，颤抖着给了自己一支镇定剂。

　　他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年尧了，再也不会动辄把手腕往刀刃上送、吞下过量安眠药一心求死了。

　　六年过去，他的命早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理智地用躯干和大脑维系着自己的生命，任由心被凌迟着死去。行尸走肉有时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活法。

　　他就怀揣着这般冷淡的理智度过了这一个月。

　　然后被一个从天而降的惊喜砸得头晕目眩。

　　……年尧收起那些阴郁的沉重的思绪。

　　他想起方才看到的那束枯萎的花。是谁的遗物，显而易见。

　　他是一见钟情，一往而深。

　　可他也从来沉默不语，懦弱可悲。

　　但是这一次，他不想再逃避下去了，他不甘再放任他的心上人至死都沉溺在对一个故去的别人的思念里了。他想进入甚至成为那个人的生活，想抚平他经年的伤痕，想淡化他记忆中糟糕的片段，想光明而热烈地爱他。

　　该做些什么呢？从哪里开始呢？

　　于是他开车去买了一盒蛋糕和草莓牛奶。

　　……

　　岑白此刻正烦躁地在终端上挑着晚餐。

　　他刚刚看中的蛋糕却在下单前一秒卖完了最后一个，草莓牛奶现做要等很久。

　　所以现在他正在等待草莓牛奶和多喝热水之间艰难抉择。

　　最终他决定断了他和热水的这段缘，毅然决然地下了单。

　　两分钟后门铃响起。

　　“妈耶现在的外卖都那么优秀的吗。”岑白想。

　　他打开门，先是看见了来人手上提着的某款熟悉的蛋糕盒，一瞬间又惊又喜：“不是说蛋糕卖完……了……吗……”他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晚上好，岑白。”年尧说。

　　“晚上好。”岑白努力回忆着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张脸，终于想起是在两个小时前，“你还兼职送外卖的吗？”

　　年尧：“……”

　　他努力让自己显得波澜不惊：“只是路过，顺路帮你带了个甜点。”

　　“阿……”岑白有些尴尬，他不擅长接受陌生人的好意，而他甚至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的名字，“呃，谢谢？”

　　“……不客气。”年尧看着他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窘迫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阿，请进!”岑白后退了一步，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冲回了楼上，“你先随便坐，等我一分钟!”

　　岑白反锁了房间的门，飞快地点开终端，在全息屏上乱划着取消了订单。
　　还好取消了，不然血亏。他想。

　　他随手揪过一只小AI，问它：“你知道客厅里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然后又立刻自言自语：“算了你个小废物肯定不知道，哎，愁死了。”

　　小AI：“……”我知道，我真的知道阿嘤嘤嘤……

　　岑白下楼时年尧正提着一团软绵绵的不明物体研究，而那个团已经从白色变成了浅红色。见他下楼年尧抬头问他：“这是什么？”

　　“一只小AI，你可以叫他团子，”岑白接过已经拆好包装切成块装在盘子里的蛋糕，“谢谢。”

　　“它为什么一边抖一边发热还一边变红？”年尧不解。

　　“你揪着的估计是它的屁股。”岑白满足地咬掉一大口蛋糕，“它在害羞。”

　　年尧默默地把它放回原处，半分钟后又忍不住继续问道：“他是用来做什么的？”当宠物吗？

　　“陪↑睡。”

　　年尧：“……”

　　岑白假装无意间提问：“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年尧。”闹了半天人家根本不记得他名字阿。

　　“好的，年尧。谢谢你的礼物。”岑白心想，名字这事儿终于揭过了，“你要一起吃蛋糕吗？”

　　“不了，谢谢。我不喜欢甜食。”

　　“那你为什么还买……”

　　“因为你喜欢。”

　　“你怎么知道？”他脱口而出，然后惊觉这样的反应有点不合适，只得默默啜了一小口牛奶。

　　“猜的。”年尧看着他渐渐变红的耳廓，“你看起来就很喜欢甜食。”

　　看起来就很甜。

　　“嗯嗯。”他整个人有点无措，胡乱应答着。这个小帅哥怎么回事？怎么遇上个人就乱撩？要命的是还挺会？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年尧突然问：“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他下意识地实话实说：“是阿，但我打了营养剂。”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这个问题有点过于亲密了，但他还是乖乖答道：“太麻烦了。”

　　“吃甜食就不麻烦了？”

　　“不一样！”岑白瞬间理直气壮了起来，“营养剂是生理需要，甜食是心理需求。打完营养剂吃甜食，说明我很健康。”

　　他终于吃完了那块蛋糕，此前被味觉带跑的理智终于回笼，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为什么对他那么关心？

　　他向来只打直球：“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

　　年尧：“……”这他妈怎么答？

　　“不是，你别误会。”

　　“以后我每天来给你做晚饭吧。”

　　“阿？”岑白蒙了，“你都这样了还叫我不要误会吗？”

　　“我有事求你。”年尧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很喜欢你家的风格，想请你帮我设计一套AI系统。”
　　“我个人对AI也很感兴趣，希望你能教我。”

　　岑白看了他一会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做饭好吃吗？”

　　“还可以。”专门找大厨学习过的某人谦虚道。

　　“不是特别好吃那算了。”

　　“……其实我的意思是我做饭很不错。”

　　“嗯，行吧。”岑白点了点头，“那你明天过来的时候自己开门进来就好。”

　　年尧很快反应道：“我怎么自己开门？”

　　“你下午怎么开的门明天就怎么开阿。”岑白微微眯起了眼睛。

　　“下午我来的时候门开着。很显然，你没锁门。”

　　岑白：“……”

　　他飞快地揭过这个话题：“哦那你天天来给我做饭不会影响工作吗？比如你上级不会有意见吧？”他指的是第一执政官。

　　“我不从政，我只是一个商人。”见岑白又欲发问，他继续道，“我和执政官有些私交罢了。从某种意义上说，第一执政官可以是所有人的上级，不是吗？”

　　“嗯，这个解释还行。”

　　“所以你同意教我了？”

　　“……只是为了蹭饭而已。”

　　“好的。”年尧笑着起身，“那我不打扰你了，明天见。”

　　“明天见。”

　　岑白坐在沙发上抱着团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一簇软软的凸起——那是人家的耳朵。

　　他确实不喜欢和别人建立太密切的联系。然而年尧给他的感觉却和很多其他人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但他潜意识里对年尧的不抵触又是确实存在的。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至于会仅仅因此就同意年尧的要求。他之所以会同意，是因为年尧这个人身上的疑点太多了，实在是值得观察——什么收拾遗物、第一执政官，一听就是在鬼扯。他才不信第一执政官那么闲，有空关心他一个小人物的死活。

　　而达成目的年尧正心情十分明媚地开着车。

　　他当然知道岑白才不是什么随便就付出信任的傻白甜，就算再喜欢甜食都还记得要不动声色地试探，刚刚会答应他可能也是因为太不信任了，想留他下来再套几句话。

　　但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离他近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