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江南老板

1、第 1 章

　　沉寂的东寨突然活了起来。原因无他，为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失踪了半年的滨叔终于回来了。蓬头垢面，衣服破烂，最关键的是，疯了。
　　问他从哪来，他答火车准备开了，然后一面说着“哐当哐当”，一面绕着屋子跑了起来。
　　问他肚子饿不饿，他自顾自地低头去玩泥巴。
　　阿杏嫂嚎啕大哭，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嫁了个带病的，二十年生不出娃，这下又疯了，我以后要怎么活，怎么活啊！
　　一群邻里乡亲倒是想帮一帮她，可却无从使力。最后只能同情地叹口气，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
　　第二件事，木艺馆的阿云被退婚了。
　　哈？就是那个每天都有女孩排着队给他送早餐的阿云？那个笑一笑，都能让人飞起来的阿云？
　　没错，也是那个摔断腿的阿云......
　　众人惊诧不已。
　　沈云和余笑的婚约自小就定了下来。那时两人还都只有三四岁，不知道什么男女有别，经常同吃同睡，上学也手拉着手。大家看他们一对小人可爱得紧，都打趣地叫他们“小夫妻”。
　　小夫妻去上学啦？
　　小夫妻放学啦？
　　阿云，你的小妻子今天怎么不跟你在一起了？
　　阿笑，你的小老公在跟别的女孩说话呢，还不快去抓他回来！
　　每每遇到这类调侃，沈云都抿着唇，红着脸什么也不说。
　　而余笑则笑得没心没肺，他现在还小，以后就懂事啦！
　　这样的回答，通常都能引来一阵清朗的笑声。人们也就越发希望两个小人能按照他们的意愿，喜结连理，成就一段佳话了。
　　陈凤梅倒是很中意沈云，长得像块精雕细琢的玉人倒是其次，关键是脾气好，别人怎么打趣都不生气。都说三岁看老，这以后肯定是个心疼妻子，又能顾家的好男人。因此，她也时不时装作不经意地和沈云的阿婆提起两人若真能结为夫妻，他们两家是何等有福气之类的云云。
　　沈云的阿婆却仿佛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只笑着说，那要看他们两个有没有这个缘分了！
　　久等不到回应，陈凤梅就没再提此事。
　　可谁知刚过了一年，阿婆病重，临走之前，抓着她的手说，我看阿云对阿笑有那个意思，阿笑也不讨厌阿云，要不，我们两家就......
　　陈凤梅心中不知是喜是忧。这时候提出这事，多半还是因为沈云只有她一个亲人，她怕她走了之后，沈云没人照顾，是以想以联姻这条线，给沈云找个依靠。
　　“啊？”抓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大有她不答应，她就算合上眼，也绝不会放开的意思。
　　想到平日里余笑和沈云在一起时开心的模样，又看了眼一旁满脸泪水的沈云，她终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阿云从现在起就是我未来的女婿，阿笑也是你未来的孙儿媳妇。等他们结婚了，我让他们到你坟前把喜讯告诉你。”
　　得了这话，阿婆的手立刻松了，连再看一眼孙子都未来得及。
　　沈余两家定下了婚约，一直极力撮合两个小人的邻里都高兴坏了，好像解决了自己的儿子或女儿的终身大事似的。
　　但对两个小人来说，却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五岁过渡到六岁的那一个月里，沈云不再牵余笑的手去上学，也在她想要和他一起睡时，严肃地告诉她，男孩和女孩是不能睡在一起的。
　　时光飞逝，事随世异。没想到到了余笑高三快要结束的这一年，陈凤梅上门退婚了。
　　消息刚出时，看着两人长大的邻里都自心底里不愿相信。一来两人性格确实般配，二来陈凤梅也不是落井下石，背信弃义之人。可等这股情绪过后，又接受了这个事实。试问哪个做父母的，忍心把自己的孩子嫁给一个残疾人？十几年来，陈凤梅对沈云的照顾大家都看在眼里，吃的穿的，余笑有，沈云也必定有。如今退婚，虽说情感上有些过不去，但余家终归是不欠沈家什么的。
　　旁人看得清，可身为当事人的余笑却和陈凤梅打起了冷战。陈凤梅问十句，也得不到她一句回应。
　　刚开始，她还试图和余笑解释，“阿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着想，阿云再好，没了腿，你后半辈子就只能照顾他了！别看你现在还觉得他好得不得了，等以后天天伺候他，再多的感情也会被耗没了。最后还是逃不过你怨我，我怨你，这样的日子你真的想要吗？”
　　“寨里的人从小就拿你们打趣，你们对彼此自然就多注意了些。至于说互相喜欢，我看还是没到这份上。你们还小，见过的人不多，根本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等你考上了大学，到城里去看一看，你就明白这天底下比阿云好的人也是一大把......”
　　对于这些话，余笑只当是耳旁风，一句话都不舍得搭理她。
　　陈凤梅看她如此，也有了些气，索性不再和她说话。平时吃饭时，余笑总会跟陈凤梅说一说学校的事，可如今饭桌上便只剩下碗筷相碰的声音。吃完饭，母女俩也是各干各的事，家里静得好像无人居住的空房。
　　这天，余笑照常放学后一声不吭地要进卧室。
　　正在拌下水喂猪的陈凤梅突然说：“我过几天给阿云介绍一个女孩，你什么也别想，好好读书，到时候考一个......”
　　沉寂了一个世纪的冰原突然间燃起熊熊大火。
　　余笑气道：“什么女孩，是傻子还是瞎子，还是一样没腿的，正好和阿云哥凑一对？”
　　陈凤梅一把丢下手中的水瓢，厉声道：“怎么这么跟阿娘说话？阿娘千万个不对，那也是生了你的娘！要是你阿爸还在，早就罚你去跪祠堂了！”
　　余笑五岁时，父亲就因为上山抓蛇给人做药酒失足落下悬崖离开人世。她虽对父亲的印象不多，可毕竟血浓于水，一想到父亲，心里还是会涌起一阵哀伤。
　　“你要是给阿云哥介绍别人，我就学阿芳她二舅一辈子也不结婚！”
　　她将书包丢到床上，果断出了门。

　　外面下着雨，余笑觉得真应景，自己心里就跟这天气一般，阴沉沉。
　　雨下得不大，绵绵密密，屏息凝神都才听得到一丝声响。她看了眼前不久陈凤梅给她买的深蓝色棉布绣花鞋，撇了撇嘴。母女间的冷战真是奇怪，明明已经一句话都不说，但却不妨碍她给她买东西。
　　思想挣扎了一番，她还是将鞋子脱下，拎在了手上。
　　鞋子是无辜的。
　　她赤着脚跑在雨里，一条麻花辫随着跑动上下摇摆。
　　路上静悄悄的，只看到前方有一个人影，身形高大，不戴帽不撑伞，步履从容，仿佛闲庭信步。
　　那个人是谁啊？她心道，怎么也不躲雨。
　　这么想着时，全然忘了她自己也暴露在雨中。
　　跑到那人身边时，那人似有所觉，微微侧过身子要避让，余笑也好奇他是谁，侧过头去看他。可还没待看清，踩到了一个深陷的水坑，脚上一崴，人就扑到了那人的怀里。
　　那人本来也是要伸手扶她，她这一扑，他索性就收回了手，好整以暇地睨着她。
　　余笑抓着那人结实的胳膊站直了身体，抬头一看，一张卓绝的硬朗面容就映入了眼里。
　　她心中“咯噔”一声，心想刚说完曹操，曹操就出现了。
　　正是覃芳的二舅，刘昌。
　　此人年近四十，长相俊朗非凡，身材也是令女人看了脸红的绝等，可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如此长相身材一等一的人，想嫁给他的姑娘只多不少，用覃芳的话说：排队的人能绕地球两圈。只是这人思想独特，觉得婚姻不是人生的必需品，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婚主义者。好在他获得过许多国家级武术比赛冠军，名气响，武馆开了全国连锁，光是收学费就已经能让他逍遥一辈子了。覃芳从小跟着他学武，小学毕业后就去武馆帮忙。听闻他每天天没亮就去爬山锻炼身体，是以，虽然这把年纪了，看起来却还像个二十七八的小伙子。
　　她心思百转千回，嘴上却讪讪道：“二、二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