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罪》覃锦时

1、（一） 半面妆

　　安阳市地处东南，依山傍海，在外地人以及各大旅游网站上看来，这里似乎是个风景独好，清雅浪漫的二线海滨城市。

　　然而当闷热的夏季裹挟着黏腻的海风轰轰烈烈地拂过每个人的毛孔时，其惨烈程度恐怕也只有本地人能够体会了。

　　张瑛瑶磕磕绊绊地走在郊区的小树林里，小心穿过各种造型诡异的石头，努力避开那些一看就很生机勃勃的青苔，然而一个不小心，脚踝还是给染成了天然的翠绿色。

　　她忍无可忍，终于愤懑地朝着手机大吼道:“姓程的！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了！”

　　手机屏幕在明晃晃的太阳下显得格外模糊，只能隐约看出这位“姓程的”的轮廓:“唉，这不是想着你一个水系异能，不怕热嘛。”

　　表情虽然看不清楚，但是这一听就很欠揍的声音倒是在山林里格外清晰。

　　张瑛瑶简直是出离的愤怒了:“是水系！不是冰系！拜托偷懒也请编个像样的理由行吗！”

　　她欲哭无泪地迎接着太阳公公的热烈拥抱，实在是想不通这货是怎么混到队长的。

　　“行行行，你这月补贴加倍……”对面的男人突然停住了话音，“别发牢骚了，到了。”

　　张瑛瑶脚步一顿，也不管脚边的污泥，踩着几块凹凸不平的石板快步走到了河边。

　　罕有人烟的小溪显得格外清澈，茂盛的水草间不时穿过花花绿绿的游鱼，俨然是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

　　正是如此，两边围起的警戒线才像是水墨画卷上无意染上的油彩，显得突兀又不协调。

　　正等着接应的赵警官闻声回过头，连忙抱着肚子就晃晃悠悠地小跑过来。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是来了！”这位赵警官人到中年，仍然紧跟潮流，现代人的烦恼——秃顶，发福，将军肚，他一样也没落下。

　　“哎？你们……那个队长没来？”见后面没人了，赵松凑到张瑛瑶前面小声问。

　　“没来。”张瑛瑶一脸“生活所迫”的苦大仇深，“就让我一个人来了。”

　　“啧啧，你说说这些领导……我就算了，你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真是可惜了……”赵松大概是平日里被压榨惯了，这回猛一放松，跟个皮球似的越来越膨胀，“你说说，这都是个什么事！”

　　张瑛瑶闻言，立刻向这位赵警官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将手机镜头对准赵松胖乎乎的脸，“听到没队长，你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赵松:“……”

　　这还能不能愉快的合作了。

　　赵松嘿嘿一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急忙转移话题:“尸体是今天早上一个老大爷晨跑发现的，那会儿天刚亮，什么都看不大清楚，他还以为是谁钓鱼落下的东西呢，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是张充了水的人皮……”

　　张瑛瑶眉头微微皱起:“皮？被掏空了？”

　　“嗨！可不是嘛！我们一小派出所，入室抢劫都算大案了，哪见过这场面啊，连忙汇报了领导。”赵松虽然看着不靠谱，但讲起话来却也不含糊。

　　“这片儿是郊区，没什么人，环境也还行。平常也就早上有几个人过来跑跑步，老爷子也是倒霉了，年纪一大把看到了这玩意儿，没吓晕过去都算好的。”赵松走到河边一处凹地，“就这儿了，我们找了一圈也没头绪，你们见多识广，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

　　张瑛瑶走过去，拿着手机对着周围一通拍:“怎么样队长，有头绪没？”

　　“你别晃了，看都看不清。”手机里断断续续传来一阵杂声，“行了，老刘出来了，我先进去看看那个尸体，你跟那警察说这事归咱们飞鹰管了。”

　　飞鹰总部，又名“异常信息调查组”。

　　外界总是对这个听着玄乎看着更玄乎的组织众说纷纭，他们行踪不定，时隐时现，活跃在各种匪夷所思的案发现场，却又对外声称独立于政府。

　　没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这伙人神秘得很，各大媒体们翘首以盼了许久，脖子都酸了也没找到点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

　　这么多年来，人们提到他们，最先想起的便是:“飞鹰总部，专治各种疑难杂案。”

　　但信息的浪潮奔涌向前，众人刨根问底的热度也渐渐随着这个缤纷绚烂的世界消失殆尽了。

　　没有谁能一直停留在原地。

　　程哲起身走进解剖室，一进门便受到了强烈冲击。

　　“我去，老刘，是我跟不上现代人审美了么？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纸片人？”

　　“送来的时候就这样。”法医刘易发愁地看着停尸台躺着的尸体。

　　……如果那还能叫人的话。

　　一张人皮皱皱巴巴地摊开着，既没骨头也没血肉，就好像是人们随手脱掉的一层轻薄的衣服。

　　只有两个眼珠神经质地凸出来，本来就很扁平的鼻梁此时软趴趴地趴在整张脸的中间，勉强让人能分辨出五官。

　　“他们往这送倒是简单，可这里面都是空心的了，有什么好剖的啊？”刘易在飞鹰待的时间不少，各种稀奇古怪的案件见多了，倒也没有太惊奇。

　　“身上有外伤吗？”程哲看着那对眼珠，脑海中浮现出男孩死前惊恐的神情。

　　“没有，一点也没有。”刘易摆了摆手说，“八成得是剥皮鬼干的吧。”

　　剥皮鬼，这个名字虽然简单粗暴，但形象生动地说明了它们的可恶行径。

　　程哲沉吟片刻:“……不好说，剥皮鬼都销声匿迹多少年了，而且一般都游荡在野坟地那边，那玩意儿离了阴气活不了多久，到这边来不是找死么。”

　　刘易虽是在飞鹰总部工作，却是这里鲜少的无异能者，在收到上岗证书之前还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并不了解，闻言便沉默下来。

　　“行，我知道了。”程哲细细看了一圈，“查着他身份了没？”

　　“应该快了，一来就采了DNA。”刘易说道。

　　程哲点点头，快步向外走去。到门口时却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哎老刘。”

　　刘易还以为他还有什么要问的:“怎么了？”

　　程哲指了指停尸台，又指了指他:“没事，就是觉得你又胖了。”

　　刘易:“滚！”

　　最近几年，异能者出现的越来越少，飞鹰总部虽然听起来气派，人口却十分稀少，领导管理层更是成了养老院，除了程哲这个外勤队长大力提倡“无纸化办公”，其他人一律实行犯错就写检讨的政策。

　　手写。

　　程哲快步穿过寂静无声的走廊，随手拿起电话：“陈楚，那个男孩的信息查清楚没？”

　　“OK了。”手机里传出陈楚懒洋洋的声音：“张家松，21岁，G大学法学系大三。倒没什么特别的，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程哲：“社会关系呢？”

　　“说起这个，”陈楚那边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跟家里人不常联系，也不住校，跟他女朋友在校外租了个房子。”

　　程哲皱了皱眉，“把他女朋友资料发过来。”

　　“好嘞！”陈楚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还准备今天歇班呢，一大早又被老范拎过来了……”

　　“歇什么歇，加班才是人生真谛。”程哲随口说道，“顺便帮我把张家松这几天的行程查一下，你的假期结束了，爸爸想你。”

　　陈楚：“……”

　　“你就跟老范一个德行！”陈楚愤怒地大吼，“压榨劳动力，父唱子随！你们……”

　　咔，程哲挂掉了电话。

　　他点开陈楚发过来的照片，是一张蓝底的证件照。

　　陈楚：秦雪宁，跟张家松同级

　　照片里的女生长得秀气文静，乍看并不出彩，但有种小家碧玉的清秀，一双眼睛瞳孔黝黑，细软的长发乖顺的披在肩膀上。

　　陈楚：查到了，张家松前天下午去咖啡厅见了秦雪宁一面，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

　　女孩看上去比照片上更加内向，自从进了这个咖啡厅就一直低着头，指甲悄悄地抠着衣服的一角，弄得服务员来点单时都看了俩人好几眼。

　　“秦雪宁是吧，别紧张，我就是过来问问你男朋友张家松的事。”程哲开口，眼睛却紧紧盯着她的脸。

　　秦雪宁明显瑟缩了一下，她踌躇许久，才小声开口道:“他……他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说完，她终于抬起头直视着程哲的眼睛，“我们在前天分手了。”

　　嗯？程哲一愣。

　　正常来说，听到有警察问这种问题，就算关系再不好，第一反应也应该是询问一下出了什么事情吧。而秦雪宁这个表现，却更像是……急于撇清关系一样。

　　他面上不动声色，声音却冷了下来:“那你知道你们分手后的第二天，他的尸体被人在河边发现了吗？”

　　秦雪宁猛地到抽一口气，抓着陶瓷杯的手上青筋凸起，她的瞳孔骤然扩散，迷茫而没有焦距地死死盯着程哲，嘴巴开合几次，也没发出丁点声音来。

　　“不可能……”她像是突然被人点醒了，“不可能！这不可能！”

　　秦雪宁用力拍打着桌子，凳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一旁的服务员被吓坏了，当即拿起手机准备报警。程哲直得掏出警察证晃了晃，“不用报警！我就是！”

　　他按住秦雪宁的手腕，然而这小姑娘看着柔弱，力气却不小，程哲一个没注意，她竟挣脱了钳制，一下子打翻了正冒着热气的咖啡。

　　“秦雪宁你冷静一点！”

　　“你干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程哲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直直对上了一双带着微怒的褐色眼瞳。

　　然后是略显白皙的皮肤，直挺得鼻梁，血色很淡的嘴唇，和有些遮盖着前额的浅色碎发。

　　程哲罕见地哑了火，一时间居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我问你，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估计是见他没反应，男人把秦雪宁拉到身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随即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程哲收回了短暂游离的思绪，按住了心中莫名地不自在:“警察。你后面的那位需要协助调查，你跟她什么关系？”

　　“学妹。”男人回答道，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淡色的虹膜隐约透着金色的光。

　　程哲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两个大字。

　　渣男。

　　凡事把女同学当成妹妹来看待的，都是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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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啦￣ ￣)σ～
这是一个警察叔叔打妖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