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沈顾十九

1、莫相识

　　张静姝遇见他的时候，颇有几分狼狈。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午后，风狂暴地拍打着路边的窗子，窗子砰砰地响着，行人顶着雨匆匆奔过，黄包车车夫也在雨中卖力地跑着，竟有几分凌乱。静姝撑着把墨绿色的雨伞走在路上，步履匆忙，但仍仔细避开路上的小水坑走过。是的，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她前几天看到了招聘女打字员的广告，准备去应聘一下，不然不会在这样见鬼的天气出门。这时，前面迎来一辆黄包车，约莫是雨天轮子打滑，刹不住车往她这边赶来，静姝惊了一下，往后一退，还是不免被溅一身水。黄包车却没有停下来道歉的意思，继续往前赶，静姝望着黄包车的方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似是突然想起她出来的目的，便继续沿着街道走。大约走了20多分钟，一栋四层高的欧式建筑风格的大楼矗立在眼前，这是一家经营烟草的出口公司，最近在招聘打字员。静姝收起雨伞，径直走了进去。由于静姝之前有做过打字员的经验，加上有中学的文凭，相较于其他应聘者，略胜一筹，便被通知过几日前来上班。到底还是年轻，那股子喜悦到出大门口还是忍不住释放出来，静姝定定地站在门口台阶上，此时雨已经停了，整个天空被洗得白亮白亮的，她微仰着头望着天，轻轻的笑了。她笑得很是满足，满足中又带着像是对未来的希望。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幕被门口侧边停着的汽车里坐的男人收入眼底。男人是这个烟草公司的经营者，这会子本来有一个重要的生意要谈，临走时相关的一份文件忘拿了，便叫助理上去拿，由于刚下完雨，坐在车里不免有些闷，便打开车窗透气。那个公司台阶上笑得一脸满足的女人便吸引了他。他有好多年没有见过这般简单而又纯粹的笑了，不由恍了一下。但说实话，这个女人看上去一身狼狈，鸦青色的旗袍上满是污迹，鞋子也看不清本来的面貌。但那张年轻的脸却很是吸引人，白皙的脸庞上有着弯弯的柳叶眉，明亮的杏眼，红润的嘴唇。身量苗条，整个人散发着江南女子的柔美气质。而他，无疑被这个女人吸引，无论相貌还是其他。
　　这段时间的工作生活静姝过得很是充足，甚至还期待第二天的到来。一则是在这个公司工作，学到了不少东西。当然，更重要的是，每天都可以看见他。他是公司的管理者，娶了叶公馆的女儿，本身地位也不低，是上层人，和她简直是云泥之别。他虽年近四十，但胜在身材颀长，长相俊朗，西装笔挺，加上岁月留下的成熟痕迹，对这样的男人，静姝很难不产生倾慕之情。
　　这一天，静姝照常来到他的办公室拿资料，有些心不在焉，但仍和往常一样和他闲聊几句，但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准备离开办公室时脚步踌躇了下，还是转身走向他:“方先生，有个事想了下还是要麻烦你一下”。“刚刚看你欲言又止，就知道你有心事，方便告诉我吗，能帮助的一定尽力帮。”方鸿生诚恳地回答。静姝有些焦急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跟他讲:“我父亲老毛病又犯了，母亲这段时间也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有一段时间没有工作，家里又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再加上这段时间家里用钱紧，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来，我可以提前一星期预支一下这个月薪水吗我真的急用……”说话间声音不觉哽咽起来，还向方鸿生鞠起躬来。方鸿生连连扶住静姝的手说:“静姝你这样就生疏了，我们好歹也一起工作快一个月了，我像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吗，我等下就叫老王去支这个月的薪水给你，不过这些钱够吗”“够的够的，真是太感谢您了，方先生。”静姝感激地回答。看向他时，感激中也似乎还夹杂着其他情愫。
　　过了些时日，静姝再进办公室送资料，送完后准备离开时，方鸿生叫住她:“你父母亲身体好些了吗”静姝微笑着回答说:“好得差不多了，还是得感谢您，方先生。”“静姝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感谢就太没意思了，要是实在想感谢我的话，让我请你吃一顿晚餐吧，就今晚怎么样”方鸿生微眯着眼睛说道。“啊，不应该是我请你”静姝疑惑道。“静姝，我们相处这么些天，我想你应该懂我对你的意思的，第一次看见你，便知道是你了，只可恨没有早些遇见你。”方鸿生定定地看着她。静姝哪里听过这般直接的表白，再加上眼前这个男人自己已倾慕许久，顿时羞红了脸，停顿了会子，又怕他久等似的，直直地望着方鸿生的眼睛回答道:“其实，方先生……我也是，只是……。”方鸿生急急回答道:“我晓得，但我跟她之间从来都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与她是不同的……你要相信我，静姝。”“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我也希望你能幸福……。”静姝希冀地说道。“她我自然是有法子对的，”方鸿生信誓旦旦地说道。
　　男人在仰慕自己的女人面前，总是想急切地表现自己，像是想证明些什么。
　　是夜，静姝穿着宝蓝色的缎子旗袍，耳朵上戴着珍珠耳环，和穿着一身剪裁得体西装的方鸿生相对坐在餐厅里，俨然一对璧人的视感。长桌上的烛光映得静姝更加娇美，耳边是轻缓的小提琴琴声，推着餐车的服务员轻轻上前，把一捧娇艳的玫瑰花递给静姝，静姝红着脸看向方鸿生，眼神与方鸿生相撞，发现方鸿生早已灼灼盯着她看了许久。
　　他们愉快地享用晚餐。
　　接下来的事自然而然，两人坠入爱河，很是甜蜜。
　　但在甜蜜的日子中，静姝隐隐有些不安。她和方鸿生的事终究还是传了出去，但方鸿生屡屡向她保证，给他一段时间，他会处理好的。而她也信以为真。可最终等来的不是他所谓的处理好，而是他妻子的到来。静姝走进方鸿生的办公室，入眼的便是那个坐在会客沙发上的女人。她穿着一袭烫绒旗袍，勾勒出婀娜多姿的线条，头戴一顶貂绒小帽，披着一件紫色的水貂披肩。尽显富贵与优雅。静姝不由与她作对比，却还是有些沮丧。静姝深吸一口气，把目光投向坐在她身边的方鸿生，还是不免被这番登对的样子刺痛了眼。这时，那个女人缓缓开口，像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一般说道:“张小姐想必知道我的来意，美梦做一做还是可以，可也别把自己太当一回儿事了。”静姝不由面红耳赤，却也反驳道:“我与鸿生是真情实意，还请您可以成全。”“成全呵，你莫不是想麻雀飞上枝头，嗯”她讽刺道。“鸿生是爱我的……”静姝有些急，目光紧紧看向方鸿生，像是希望他可以站出来与她一起。可不料，方鸿生竟躲着她的目光，甚至有些漠然。这时，那个女人娇笑着对方鸿生说道:“阿生，你还是把话跟张小姐说清楚吧，不然人家一直误会下去可不太好呢。”方鸿生开口时声音有些冷硬，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柔，“张小姐，你……怕是误会了，我们之间只是上下级，从来没有过其他工作之外的关系，张小姐你这样给我造成很大的困扰，为了不引起其他不必要误会，张小姐还是尽早辞职吧。”方鸿生这些话可谓是字字诛心，他全然否认了他们之间的一切，静姝像是还不死心，又说道:“你承诺过我的，会解决好一切，然后跟我一起……”静姝哽咽道，像是作最后的挣扎。“张小姐，你这样编排我有意思吗我从未说过这些话。”方鸿生厌恶地说道。静姝脸色苍白，表情由刚开始的惊愕到不相信再到面如死灰。“好，好，方鸿生，没想到你竟这般懦弱，敢做不敢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认为你是良人。”静姝厉声说完，像是再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会要了她的命一般，跑着离开了。
　　第二天，静姝毫不留恋地辞职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她撞见了方鸿生，他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声音轻的像是静姝自己的幻觉。可那又怎样呢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选择保全自己，否认他们之间的一切，这一切足以击垮他们那“薄弱”的感情。后悔吗自然是有的，只是醒悟的有些晚，男人的誓言在他们说的时候真的是真心实意的，但能不能做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只是，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