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回家》nat.夕媛

3、第三章

　　和小花哥哥吃了饭，我们在酒店的停车场分手。我是从叔叔车库开了车来的，因此不用麻烦小花哥哥载我一程。

　　午后去庙里给佛爷上香，这也是每次回来都必做的。佛爷其实埋骨在长沙，实际的地方只有我和叔叔知道。佛爷病重本来就对九门其他人隐瞒了详情的，佛爷走后也只是开了灵堂，供众人祭拜，在哪里下葬旁的人并不知道。

　　工作日的午后，庙里只零星有几个人，很是静谧，我也可安静的多和佛爷多讲几句话。

　　夫人走得早，我只见过照片，佛爷则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已是90多岁的高龄，满头白发了。但他脸上的皱纹并不似其他八九十岁的老人那么多，身体也丝毫没有年老的佝偻，甚至目光有时都是极锐利的。

　　作为九门之首的佛爷，虽后期有极具争议的作为，却仍是旧毫无疑问是推动历史的英雄人物。我听过很多佛爷从前的故事，知他在战场上是叱咤风云的将军，抗日救国的英雄；在九门内，风水造诣深不可测，从未有他破不了的机关，开不了的斗。

　　然而我认识的那个老人，似乎又是和这些故事格格不入的。他喜欢在天气好的出后出去遛弯，喜欢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带着老花镜看书读报，喜欢去戏楼听戏。

　　佛爷对小辈很宽容，对我很宽容，我做错事叔叔要罚我的时候，佛爷偶尔还会说“算了，算了，只是个小丫头罢了”。但凡佛爷一拦，叔叔一定会叹口气，说着“没有下次”饶了我。

　　因着这份宽容，儿时有些不敢或者不愿和叔叔讲的事情，我也会跟佛爷说。甚至是我喜欢了班上的哪个小男生这样的话，我也跟佛爷说过。佛爷在辈分上是我大伯，但我们在一起相处模式，更像是祖孙俩个。

　　而佛爷走的时候，大约是我这辈子哭得最伤心的时候。

　　傍晚我回到叔叔家时，他果然已经在厨房忙活了。我进门冲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用两根较长的手指轻点我的额头，说“怎么还是长不大”。

　　其实我记得儿时，我和叔叔的关系也不是这么亲近的。我三岁起就跟着他，他的确教我读书，教我功夫，给我讲过睡前故事，也会在我生病时看护我一整夜。但他不是我父亲，也从不是以父亲的角色与我相处的。

　　我觉得叔叔更像是我的师父，他出于一种义务和责任，尽力培养我，但他其实并不像父母爱子女那样爱我。反过来，这样的态度投射到我身上，那种别人家孩子跟父母撒娇的样子，我对着他也是做不来的。倒是跟佛爷偶尔还能撒个娇，因为佛爷真像是别人家爷爷对孙女一样对我。

　　但后来离开家，长大懂事些了，就明白凭着叔叔不图回报，全无私心的把我养大，我就该知足了。因为这世上，除了父母对子女的爱，我还不知道有什么是不图回报，全无私心的。想明白这点，又或许是距离产生了美，总之离开家之后，我们反而变得比从前更亲近了。

　　叔叔做了四菜一汤，三个半都是肉，每个菜量都不小，我们其实也未必能吃完两道菜。但没办法，他少年时从东北带出来的习惯就是这样，不可能做个刚刚好的。

　　我拿起筷子，先每道菜都尝了尝，“叔叔手艺还是这么好，比中午小花哥哥请的五星级酒店的餐厅，还要好吃许多倍。”

　　“什么时候也学得嘴这么甜了”他的笑容里有一丝宠溺。

　　我也回以嘿嘿一笑。

　　我问他是回来，还是要去新月饭店，他说白天还是要在新月饭店的。

　　我有些不乐意，说我一年就回来休假就这一周，想多陪陪他。

　　他则干脆得说，那你跟着我去就好了，反正穹祺迟早也要交给你的。

　　他偶尔会提这个事，也知道我是不愿意的。我有自己的人生计划，现在在读医学部，今后是要当医生治病救人的，再说无论对古董生意，还是九门的明争暗斗，我都是极没兴趣的。但这话，我已经对他说过，甚至因为这个事，我们已经吵过好多次了。所以今天难得高高兴兴吃着饭，我也就没再接着这个话茬反驳他。

　　叔叔的要求，多半是有道理的，即便我一开始不明白，只要照做，之后也能明白其中的好处。但唯独这件事，我实在觉得毫无道理，他这身子骨硬朗得很，别说再干10年，就是再干一百年，我看也没问题，为什么非要我继承什么家业呢。这个问题我当然不是没问过，他只是丝毫不讲道理，说“没有为什么，让你做你就做”。这种时候，我的确觉得不管他换上什么马甲，骨子里还是解放前的老古董，旧社会的封建家长。

　　往乐观了想，我觉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办法总是会有的。到时候我要是真不回来，他还能带了人去抓我不成。这也是我两年前决定出国，而非在国内读医学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