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桃花》西舞词

1、第一回 花落香尽处

　　寒风呼啸。
　　还是寒冬，一年里边儿最冷的几天。
　　那些杏儿、桃儿、菊儿，早已落得和秃老头子的头发一样，落花，人独立，彻晓纱窗无声，香尽处，唯有寒侵露重。
　　湛风，天清浩淼，水落石出，纯白的雪云幻化做一个又一个的人形，不一会儿，被风一吹，便全飘散了。
　　盯着这幻化无尽的苍穹，眼睛也盯得乏了，闭上眼，耳朵里尽是先生说的那句话，“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莫了，他不忘加一句：“理湘，你可记住了？这是明天默写的功课内容。”
　　臭老头，死老头！抓起地上一片青青嫩叶，就塞进了嘴巴里，胡嚼蛮咬着。空气里尽是好闻的清香，那是——茉莉吧！春寒料峭，几多波折，早开的花，终究是要夭折的。
　　啵。
　　四围山色，天清入里，一斜树叶悄然落地。
　　有人！
　　老头子这么快就发现我了？莫不是海棠吧，我能想象海棠一边拎着我的耳朵，一边数落我逃课却这么没技术的样子了。如果是海棠，我倒宁愿是无眉，冰山美人总比泼妇好，呸呸呸！
　　慢慢地将身子往树丛里靠。
　　冰糖葫芦五加皮，启阵！轻启朱唇，念下咒语。
　　左青龙，退五进三；右朱雀，退一进三；上白虎，退三进八……没有等我布好阵，手中的炽热感便已经在慢慢消失，原本手心攒成的银白色小球，仿佛收到剧烈轰击一般，“哐”地一声震裂，荧光点点，最后，灼热感消失殆尽，小球终于犹如水中的粼粼光斑般隐隐退去。
　　失败了……
　　我有些许懊恼。
　　“唰！”树荫下，有些凉意，刚把身体躺成最舒适的姿势，头顶的一捧树荫就被撩开，太阳毫不留情地把阳光撒散了进来，我微微眯眼，慵懒的抬起一只手挡住阳光，巧笑道：“奉孝，你的八卦阵，可是越来越纯熟了！这么快便找到了我。”
　　他黑着一张脸，不答我的话。
　　我又道：“今儿个，只不到一刻。”笑语嫣然。
　　他蓦然向我伸出一只手，缓缓道：“你身体畏寒，莫要躺在杏花树下，杏花湿气太重，晚上又要闹得春晓她们不得安生。”
　　我撅起了嘴巴，不理他，自顾坐了起来，随性靠在了杏树下，仰起脸，再次闭上眼，哼起了不知名的乡村小调。
　　虽是闭上了眼睛，眼帘确是打开了一条儿小缝，偷偷打量着他，一身宝蓝色的劲装，柔如柳絮的内衣，更衬得他温文儒雅，唇红齿白。腰间别的绛红色的香囊煞是惹眼，我睁开眼，定睛看了看，那一针一线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香囊，整整齐齐的，上面绣有一朵鲜活欲滴的桃花，根盘交错，我瞅着他，吃吃地笑了起来。
　　不知是否是被我盯得有些久了，还是秘密被人发现了，他板起的脸，露出些潮红，开口解释：“是——”
　　“春晓送的——恩。”我敛下笑意，别过了头，还听他在小声咕哝，“硬塞给我的。”
　　只感觉身体边拥挤了些，原是他挨着我坐下，尽是好闻的香喷喷的味道，可是他依旧不说话，万籁无声，我轻咳了一声。
　　虽是背对着他，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一如儿时一样，有心事的时候，总是喜欢静静地望着天空。
　　他又有什么心事罢！
　　我不喜欢强迫别人，索性不问他。
　　山阶寂寂，两人就这样，坐了许久。
　　“诶诶诶。”一如既往的调侃语气。
　　“恩。”我算是回答了他。
　　“怎么不问我？”他幽幽开口，竟让我心生惧意。
　　“反正你会告诉我的。”我笑道。
　　“近日，天下不太平！”说着，他摇了摇头。
　　“恩。”心底缓缓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呵呵……和你说这些，作甚？”他的眼中突然阴云密布，沉声道：“明日，我便下山了。”
　　“……”静静的，我似乎很难接受这句话。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说这些作甚……”思绪开始不受控制。
　　“晚上多盖些被子，莫要着凉了。”
　　“……”
　　“不要吃辛辣和微寒的东西，要调理好自己的身体。”
　　“……”
　　“还有——”
　　“够了！”我尖声叫道，眉头紧蹙，心里一下子松垮了下去，仿佛被洪水淹没一般。
　　“如何？希望我早点下山那！连句话也舍不得和我说了。”他居然有心情说笑。
　　我依旧沉默。
　　两人僵持了约摸一刻钟左右。
　　“如此，我便走了，”他有些不耐烦，竟真的起身要走，“打扰了。”
　　我拉住他的衣角，道：“别……”声音竟是有些颤抖。
　　“嘿嘿……”他一脸奸邪的样子，笑得更是奸诈无比，这个人……我和春晓说了多少次了？欠扁。
　　心下突然一思量，声音陡然提高八度，“你可知——”
　　“新帝即位，太后掌权，外戚宦官为了争夺权力，无所不用其极，朝廷上下，一片乌烟瘴气，各地群雄，各自跃跃欲试，就差拥兵自立；武林中，腥风血雨，‘四大迷案’至今未破，如今，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他低声道着。
　　“你都知道……”我的声音都带着哭腔，“可你——”
　　他收回望向苍穹的目光，撇过头，定定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很深邃，似大海一样波涛汹涌，却又如此神秘，让人忍不住想要一只看下去，看下去。阳光透过树叶，难得温情地洒下，光怪陆离的树叶倒映在我们身上。
　　“天命难违。”他起唇，吐出如此一句话。
　　“哼。”我冷哼，静静地垂下眼睑。“是不是——”
　　他有些不忍，却急忙道：“姒凡……不是先生。”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我，语气备感沉重，我却心生厌恶。
　　“定了？”有些风淡云清的随意，实则心里一下子垮了下去，只道：“明日，何时？”
　　他犹豫了，“子时。”
　　“我会去送行。”淡淡道。
　　他迥然有神地看着我，只是我，不敢，也不能回过头，“姒凡。”其实，他的声音很好听，犹如磁石般悦耳。
　　“恩？”依旧低头，漫无目的地玩弄衣带。
　　“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却似用了全部的力气，“罢了，罢了。”
　　他也只能自笑解嘲了罢。
　　胸腔中似乎有一只野兽在咆哮。
　　他也知道，我的固执，任谁也不能改变的。
　　受不了这样的压迫的气氛，起身，轻掸碎草，“我走了。”算是告别。
　　他的眼光利索地一闪，黑衣飘飘，缓然而立。
　　刚转过身子，他却抓住了我的手，缓缓吐字道：“姒凡，我们现在应去见一个人。”
　　“谁？”毫不犹豫的出口。
　　没有听到回答，回首，一看。
　　他的脸一下子靠了过来，害得我思春连连，“你你你……”，可是他的脸不断放大放大，方发现，他两眼无神，发丝凌乱，左额边赫然映着一个有些泛红的印痕，“通——”等不及我思量，奉孝整个人压在了我身上，我一个重心不稳，直往后面倒。诶，我有没有说过——他很重~~~
　　“哈哈……你奶奶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臭汗儿味，这个人好熟悉——却只觉得脖颈被一击，眼前一黑，糟了二字并未说出口，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很优雅地躺在草地上，准备翻个身子，再睡。
　　“呵！他奶奶的，敢情不是我穴道点错，原是你睡着了呀！还好，还好，要不然有辱我虬髯客的威名啊！”啥？虬髯客，谁？迷迷糊糊地，我直坐了起来，貌似不是熟识的。
　　“嘶——”我听到有人倒吸气的声音。
　　眼也没抬，扯了句：“月亮好圆啊！”又倒头睡去。
　　只听到有人干笑连连：“嘿嘿——嘿嘿……”
　　虬髯客？
　　那个大胡子！
　　登时人清醒了一半，连忙起来，坏事了，坏事了！“你你你……”眼睛瞪得像铜铃般那么大，把大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油腻腻的黑布方巾斜扎在发髻间，一身貂皮紫衣冲阔佬，踏着一双金丝乌底靴，衣衫间夹杂着许多碎草和露水，脸也略显倦意，想必这几天的埋伏定是十分疲倦的，模样甚是得意，他豪气冲天地喝了一口刻有蝴蝶翩翩的银壶中的酒水，露出一个想表示友好却又十分厌恶我的尴尬笑容。是他！他还真是坚持不懈、百折不挠、永不放弃呀！嘴角挂上无奈的笑容。

　　几日前，我逃课出来，在山涧间的半月泉边小憩，正作着我置身于美味佳肴，琼浆玉露当中的美梦时，他给我面门上来了一掌，硬生生把我弄醒。我穆姒凡平时最恨两种人，一种是要要危害我生命的人，想必大家都是如此的；还有一种，便是把我吵醒的人。
　　这个人原本已经罪无可恕，还罪上加罪，把我整个头按进了那个半月泉，说是为了让我清醒清醒，方便上路，我登时就给他来了一个巴掌，然后他也很仗义地还了我一拳，就这样，我们一拳一拳地打下去，像两只落魄的哈巴狗，在草地上滚来滚去，我忘记了他是个七尺大汉，他亦忘了他来的目的。
　　最终，也不知道是谁先停了下来的，我们已经是滚到山泉里，全身湿透，像两只掉了羽毛的汤鸡。
　　谁也没有想到我们最后竟是歃血为盟，成了拜把子兄弟，哦，不，兄妹。
　　等我告诉他我是个女子时，他眼睛瞪得比现在的我还大，愣是朝我淋湿浸透的胸衣那边望了不知几回，才红着脸向我道歉，“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是个兄弟……冒犯——冒冒冒犯了……”
　　说完，便飞一般地逃开了。
　　后来，我才记起，我那时是偷换了奉孝的衣服出来的。
　　后来我们在岸上烘干衣服的时候，他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是，有人想带我回去。

作者有话说

　　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