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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真真假假 ...

  •   顾崇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婕妤怎么样?皇子还没生出来?”钱大人问。
      顾崇年心中长吁一口气,忙跪地叩头,大哭道,“大人,杨婕妤难产,衔子,薨了!”外殿一行人听到后都急忙冲进来,钱大人赶紧上前诊脉,只可惜为时已晚,杨婕妤脉象无波,一代宠妃就这样仙逝了!
      “皇上,臣惶恐,杨婕妤已衔子薨了!”钱大人跪地叩头,众人听闻皆跪地恸哭!
      “什么?衔子!这么说孩子……”皇帝向后一个踉跄,稳住神后,指着跪了一地的太医骂道,“庸医!你们是如何接生的!朕要你们有什么用!来人,都给朕拖出去砍了!”
      尚药局的大小医官均跪地求饶,哭泣声和求饶声混合在一起,闻着殿里血腥的味道,像地狱一般。
      “皇上,杨婕妤仙逝,臣妾知道皇上心里难过,臣妾也难过。”长孙皇后抽泣着用帕子擦拭哭红的眼睛,“可是生死由命,华佗在世亦有难解之困。佛家讲求因果轮回,想杨妹妹生前温婉淑德,克尽敬慎,若妹妹在,定也是不愿见到皇上这样严惩医官。”
      杨妃在一旁梨花带雨,也哭成了个泪人,肩膀一耸一耸,更让人觉得柔弱可怜,“是啊皇上,臣妾半月前见杨婕妤面色无华,身体虚弱,就请示了皇后,请太医院钱大人来给杨婕妤请脉,还开了药方,每日服下,前几日妹妹脉象已经变得平稳,气色俱佳,没想到今日……”杨妃哽咽着说不下去。
      皇帝看向尚药奉御钱大人,“钱营绩,杨婕妤的胎一直是你侍奉的,你说!”
      要说这个钱营绩在宫里侍奉也有些年头了,此前做尚药局直长的时候就在擅长金科一脉,经常为公主及后宫娘娘主子们把脉,后来升做尚药奉御,更是被后宫妃子拉拢利用,所以后宫里那些魑魅魍魉、带血带泪的把戏,他早已从惊惧不安变成见怪不怪了。回想这宫里的二十年,尚药局每月都有医官或被重责,或被处死,或者就在宫外离奇身亡,钱营绩总觉得自己之所以能混到尚药奉御这个位置,不只是医术上略高一筹,更在于他活了下来,而之所以他还活着,是因为他比别人更早明白一个道理——要想在尚药局明哲保身,只要不是自己的职责范围内的,就不听,不闻,不问,不管!事实上,他也正是这么一步步熬到了尚药奉御这个位置上的。
      钱营绩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感觉刺骨的寒气从地面一点点的渗透进他的额头,冷汗从头顶和手心的毛孔里不断涌出,心越来越沉。这杨婕妤,自他今日将手指放在杨婕妤玄虚的腕脉上时,心下就已经了然了大半。半个月前,钱营绩曾奉命给她诊脉,脉相与现在大不相同。当时脉很细很弦,是实打实的血虚相!可才过了短短半个月,杨婕妤的脉却像一个水中莲蓬放在火上烘烤之后的样子,干,燥,弦,抓握不住。钱营绩无法准确形容出这种脉象,但是却能确珍这是实打实的肝郁气结!
      半个月前,他确实开了六副药让杨婕妤每日服下,可对于药石剂量的拿捏却非常谨慎。补血对于本就体热的孕妇,过犹不及还不如量微效轻,钱营绩行医多年,必然不会犯给孕妇开大剂量的补气补血的猛药的错误。而且对于牵涉皇嗣的汤药,一概是由他亲自抓药,然后交由他做药童的亲侄儿钱政亲自煎好并送到妃嫔寝殿里,且亲手交到贴身侍女手上,才算事毕,为的就是确保汤药不会遭人替换。所以杨婕妤此番必不可能是他的汤药之过,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钱大人,皇上问你呢,这半月来只有你给杨婕妤诊过脉,开过药,你可要如实禀告。”杨妃梨花带雨的娇柔声音像一条阴柔的蛇,吐着冷冽的性子钻进钱营绩的耳朵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钱营绩不禁心头一紧。他几乎已经肯定这事与杨妃不无关系,而杨妃既然这么说,自然是在尚药局的档案里无从查证谁还给杨婕妤诊过脉,如若自己合盘托出,那么杨婕妤这半月身体天翻地覆的变化,皇上只能怪罪于自己开的那六副无辜的药石。无论真相怎样,重要的是,皇帝怎么看!现在大殿里立着这好些的人,到底多少人想知道真相,有多少人却想着,既然人已死,真相又有多重要呢?
      “启禀皇上”,钱营绩拖着老迈的声音惶恐的说道,“杨婕妤确实因为肝气郁结,导致胎行不下……臣等无能,还请皇帝责罚。”
      “你是说……杨婕妤是肝气郁结?”长孙皇后问道,“本宫记得半月前来看望杨婕妤,见她面色无光,唇白无华,似有血虚之症才对,并非你口中的肝气郁结。虚亏和过盛本就是两级,你的判断怎会与本宫相差那么大?”
      钱营绩面色不惊,徐徐说道,“回娘娘,那日微臣受皇后娘娘之命前来为杨婕妤诊脉时,确实如娘娘所说,杨婕妤看起来面色萎黄,唇甲色淡,看起来只是血虚之症,可是待微臣把脉后,才发现杨婕妤脉象既干而弦,说明肝气已经有所郁结,只是虚表热里,郁气暂时尚未发出,面上并不太明显罢了。其实,肝气郁结也会导致气血失荣、皮肤粗糙、脸色暗沉,并不一定是由血虚引起的。”
      “好好的怎会肝气郁结?”皇后问道。
      “微臣当日给娘娘诊脉后,问了杨婕妤的贴身侍女婕妤近日婕妤的饮食起居,发现杨婕妤素喜甜食,有孕后更是顿顿贪甜,每日进食大量的荔枝、樱桃,杨婕妤又听闻吃核桃仁能让胎儿聪慧,便每日吃几碗的核桃仁,想是由此导致的内火旺盛吧。”
      锦瑟听着钱营绩竟如此推辞,正想争辩,却被被身边的顾崇年拽住了衣角,只见顾崇年跪在地上伏着头,不易察觉的对锦瑟摇了摇头。锦瑟只得咬唇不语。
      钱营绩继续说,“其实,血虚的体内必有湿气,湿热不调才生出火来,所以皇后娘娘说的血虚之症,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随后肝火胜过了血虚,导致胎行不下……”
      “可怜妹妹忍受着血虚和肝火的双重折磨,才导致孩子……要怪就怪你们这些宫人,小主贪嘴,你们怎么也不劝着点?!”杨妃语气冷冽。
      锦瑟本就内心愤怒,现在杨妃冷冽的话更是直指自己,脸色越来越惨白,指节更是被攥的发白,锦瑟嗡嗡作响的脑子里似乎都能听到指节咯吱咯吱摩擦的响声。杨妃这是要赶尽杀绝。
      “皇上,这几个该如何发落?”杨妃紧追不舍,小心翼翼的说。
      顾崇年此时脑中在飞快的运作着,或许他可以说杨婕妤生前最后遗憾是“求皇上饶锦瑟不死”?不妥,这样即使皇帝饶她不死,不论是放出宫还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逃”,杨妃还是断然会杀她灭口的。倒不如让她真去“死”,到了乱葬岗,还不是由得他救。只是怎么个死法,却很重要,但愿是挨板子,那给执刑的太监通融通融也不是不可以。
      顾崇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帮他们,或许今天真的良心发现了。这么多年深宫苟延残喘的生活,真的让自己忘了很多东西。
      顾崇年正想着怎么才能让一心向佛的皇后娘娘劝皇上用杖刑的时候,却看着身边的锦瑟晕倒在自己身前。顾崇年一时惊措,却不敢动。
      “快看看怎么了。”皇后娘娘说。
      顾崇年赶紧跪行几步到锦瑟身前,翻看锦瑟的眼睛,又为她诊脉,不禁心中一笑,但愿这招有用。顾崇年将锦瑟放平,对皇上叩头说道,“启禀皇上,这位姑姑想是劳累过度,加之腕脉处曾受到过激烈咬伤,才会突然昏厥,休息休息就无碍了。”
      “我就知道就肯定没事,这起子为了逃避惩罚,少不了装腔作势的糊弄人。”杨妃娘娘说。
      “激烈咬伤?”燕德妃站的离锦瑟更近些,刚看到锦瑟露在外面的手腕处的伤口,血糊中隐约可见一排牙印。“呀,好端端怎么会有一排牙印?”
      顾崇年淡淡的说道,“回燕德妃娘娘,微臣看到当时婕妤娘娘腹痛难忍,这位姑姑把自己的手腕给娘娘咬住,想是那时留下的。微臣当时就制止她了,可是她说布巾太硬,仔细娘娘咬着伤牙。”
      “你倒是有空,接生还有时间和侍女说话。”杨妃娘娘在旁冷冷说道。
      “微臣也是看到觉得奇怪,就多问了一句。”顾崇年恭谨而平静的说道。
      “倒难为她一片心意了。”燕德妃说道。
      皇后说道,“皇上,想来一个宫女并不能左右主子的心意,臣妾记得锦瑟是杨婕妤的陪嫁侍女,这么多年尽心侍奉,还望皇上从轻发落,也算告慰婕妤在天之灵吧。”
      “死罪难免,活罪难逃。锦瑟,杖责五十。”皇上说道。
      “那其他人呢?”杨妃娘娘急忙问。
      “杖杀。”皇帝平静一语,似乎说了句家常话一般,无风无波。
      “皇上,这锦瑟……”杨妃还想继续。
      “好了!婕妤娘娘尸骨未寒,杨妃娘娘何必这么着急处置宫人?”皇后娘娘少有的正色。
      杨妃面色顿时讪讪的,“呵,嫔妾也是想为婕妤妹妹出口气罢了……”
      皇上一声愠怒,“好了,都给朕出去!皇后留下。”杨妃、燕德妃和太医们赶紧收拾东西窸窸窣窣离开寝殿,只留下长孙皇后立于皇上身后,皇上轻坐于床边,握着杨婕妤冰凉的手,肩膀不易察觉的颤抖着。
      一时间蓬莱殿沉浸在悲痛里,宫人们在偏殿殿外跪了一地,声声啼哭着,呜咽声源源不断传出蓬莱殿,传出幽幽大明宫,传入寒冬冰凉的夜色里,似是离愁不舍万分,只是不知这情深里,有多少凉薄,这凉薄里又有多少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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