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破花》长安暮遥

4、四

　　墨疏都六百岁了，长成了真正的少年，眉眼温柔如旧，面容还是白的过分，衬得瞳孔和额间的七瓣花有些冷清凄厉，可他还是爱笑。
　　他总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衣衫，头发也总是简单束起，尽管四位执事一直叮嘱他，他是一族之王，要有自己王的形象，但是这些话他也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他不喜欢那些嵌满宝石珠玉，金碧辉煌，看起来就重得能压死人的衣服和头冠，因此总是简单朴素的装束，日子过的已经很累了，何必在其它方面还要约束自己呢？
　　在混沌荒芜的魔域，只有他清澈明朗，一尘不染。
　　但是！阿婴依旧是那个阿婴，对，他还是没有化成人形。
　　……
　　这一日，是墨疏六百岁的生辰。对于每一代魔王而言，每六百岁，都是一次劫。
　　这一日魔王需要在魔祭台经受白骨烈火的焚烧，让体内的修为疏散开来，魔祭台会给他传入更加强大的法力，与其融合，融合完成，修为会提升至原来的两到三倍，可是其间苦痛，非常人所能忍受。
　　墨疏踏上魔祭台之后，阿婴就一直在下面等他。
　　白骨燃起的烈火烧灼着墨疏，阿婴隐约能够听见墨疏隐忍疼痛的声音，愈发觉得今日的时间真是过的极慢。
　　等这一切结束时，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墨疏从烈火中走出来，刚走到阿婴旁边，就扑通一声跪倒了下去。
　　守在另一边的云琦立马上前将墨疏扶进了房里。取来椿黎藤化入墨疏体内――椿黎藤是魔族神物，魔王每六百年经历一劫之后食用，可快速恢复元气，当然，味道还是苦的一言难尽。墨疏现如今昏迷着，不能服食，云琦只好将椿黎藤化入墨疏体内了。
　　刚安顿好墨疏，琉玥却难得地来找云琦，说鬼王差人前来请云琦前去商议要事。
　　云琦虽心存疑惑，但还是起身前往鬼族，毕竟在魔族鬼族，夜间议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今夜的魔族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无光亮，无忧阁檐下摇晃着的一排纱灯透出朦胧的红光，琉玥就站在灯下，她看了无忧阁那三个字许久，然后极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推开了房门。
　　屋里的灯还亮着，墨疏总是这样，睡觉也从来不灭灯，漆黑的夜晚，似乎有一盏灯亮着，心里也会更踏实一些。
　　琉玥走到床前，看着墨疏那张脸，语气里略带惋惜：“你可是我第一个种下枯羽散的人，就这样杀了你还有点舍不得呢。”
　　琉玥伸出手，手里的黑气化成一把利剑，紧紧握着刺向了墨疏。
　　只听“叮”一声，琉玥手里的剑被一颗石子弹了出去。
　　琉玥立马回头，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一个人，一个她从没见过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看上去跟墨疏差不多大，手里握着一把石子丢上去又落回手心，丢上去又落回手心，那副表情真是让人恼火。
　　“你是谁？”琉玥质问他。
　　“敢行刺魔王你不要命了吗？”
　　“要不要命可不是你说了算。”琉玥的眼神开始变得愤怒，手里再次聚出一团黑气，气势汹汹朝陌生男子横扫而去。
　　两人陷入了一番激烈的打斗。
　　动静实在太大，墨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脸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状况。
　　一个是巫祖琉玥，一个是陌生男子，他们打的几乎看不见准确的人影，只能看到两人的元气上下翻飞，墨疏看了半天，只依稀觉得那陌生男子的衣衫格外熟悉――嗯？那不是他的衣服吗？！不过他此刻可没时间纠结这个，他连谁要杀他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好精彩！
　　是很精彩，琉玥的功法寻遍六族也难以寻得与之相抗衡的，那男子竟然可以与之交手这么久！
　　几个回合下来，琉玥明显占着上风，再一次打退陌生男子之后又拿起剑刺向了墨疏。
　　墨疏无力闪躲，凛冽的剑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陌生男子抓起桌上的一根枯藤甩出去延伸缠住了琉玥拿剑的手，接着手心里又化出一颗泛着幽光的珠子。
　　“散灵珠？”琉玥一惊，散灵珠怎么会在他手里？她斜眼看了下墨疏，接着恶狠狠地瞪了陌生男子一眼，挣爆手上的枯藤，一个跃身从窗户跑了出去，宽大的袍子发出猎猎的声响。
　　接着从窗外又传来一阵尖利的声音：“别想着跑了，离开魔族，他会死的。”
　　陌生男子二话不说过来打横抱起墨疏，腾空而上飞离了魔殿。
　　墨疏脑子转了好久才勉强接受了巫祖要杀他这个情况。
　　但是他真正清醒过来第一句话竟是：“阿婴呢？我的阿婴还在无忧阁呢！把他一个留那儿他会死的！”
　　看着慌乱无措的墨疏，那陌生男子表情微妙，轻咳了一声道：“别担心。”
　　“你放我下来我去找阿婴，不能扔他一个在那儿！”墨疏盯着陌生男子。
　　“不会。”陌生男子依旧波澜不惊。
　　“为什么？”墨疏不解他一脸的淡定从容。
　　“我就是。”
　　“嗯？”墨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盯着陌生男子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睁大眼睛：“你是阿婴？！”
　　“嗯。”
　　这下墨疏被震惊的有些语无伦次了，两只手胡乱地在阿婴身上拍来拍去：“你怎么变成人了？！你的毛呢？！你什么时候变成人的……”
　　“别乱动，下去再说。”
　　墨疏闻言终于乖了乖，不再乱动。
　　刚才混乱之中没仔细看，这会儿墨疏再定睛，才发现阿婴生的可真好看呀，两道眉如同利剑般有力，一双温润的桃花眼下是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双唇，整张脸轮廓像刀刻的一样精致，清新俊逸又不失凌厉之气，头发简单地束起来，不过刚刚经历了一番打斗，有些乱了。
　　重新落到地面之时，已是魔族的边境，往南是魔族内境，往北通往鬼族，往东是灵族，往西则为人族。因此在这一带，任何气息都被淡化的很模糊，只要注意隐蔽，极不容易被察觉。
　　墨疏对这里很熟悉，以前常常去鬼族玩，会路过这里。
　　这会儿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没有午夜时分那般的伸手不见五指，阿婴抱着他朝西走出一段路，看见有几个小屋，不过全部是用白骨搭成的，怪瘆人的。
　　还好他们自小便在魔域，见多了森森白骨，并不觉阴森可怖。魔域寸草不生，全是冰冷坚硬的岩石，因此，从古至今所经大战留下的白骨皆堆积在此，不消不灭。
　　屋子都是空的，阿婴抱着墨疏走了进去，魔族边境寒气很重，他们就又用屋里堆积的白骨生起了火，两人围着火坐在一起。
　　墨疏身体还没缓过来，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加上魔域边境寒气的侵蚀，很不好受。
　　墨疏将手架在火的上空，两只手交叉在一起搓着，搓着搓着忽然意识到，刚刚……阿婴……一直抱着他？！嗯……？这是个什么画面！
　　他魔王的一世英名今日算是断送了个一干二净……
　　墨疏不禁掩面。
　　阿婴看上去倒是毫不在意，墨疏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阿婴：“为什么要逃出来啊？云琦叔叔呢？”
　　“云琦将军被琉玥支走了，多半在路上已做好了陷阱，一时半会儿怕回不来。琉玥在今日做出此举，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魔族大部分将士怕都已归于她麾下了，我们若逗留下去，怕是就出不来了。”
　　墨疏哦了一声，忽然想起刚刚击退琉玥的“散灵珠”：“散灵珠不是在我身上吗？你怎么会有？”
　　“这个呀。”阿婴笑了笑：“我骗她的，这哪里是什么散灵珠啊，不过是幻术罢了，还好她慌乱之中并未察觉。”
　　阿婴说完，两人又陷入沉默，阿婴便起身出去采了一把苦生花进来，递给墨疏。
　　墨疏接过，食不知味的放进嘴里嚼――这是食物，也是药。
　　“云琦叔叔怎么办呢？他会死吗？”墨疏眼神有些黯淡，小声地问阿婴。
　　“凭云琦将军的本领，一般的陷阱应该伤不了他，你不用担心，我出去找他，你累了，睡会儿吧。”
　　墨疏稍稍地松了一口气，今天的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将他的脑袋搅成一滩浑水，但是事实如此，唯有接受了。
　　墨疏虽然不放心阿婴一个人出去，但是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跟着去怕是只会拖累他，便点点头，对阿婴说：“你速去速回，万事当心。”
　　“嗯。”阿婴简单却十分有力地答了一句，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看阿婴走后，墨疏躺在地上，两只手叠在一起放在脑后就当是枕头了，耳旁的火噼里啪啦地燃着，火焰一下一下地跳动着。不多时，墨疏便睡了过去，但是睡的极不安稳，心始终提着，因此，阿婴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的时候，墨疏立马就醒了过来。
　　看见是阿婴，墨疏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阿婴是带着云琦一起回来的，云琦应该受了不小的伤，已经晕过去了，阿婴把他背回来的。
　　墨疏和阿婴将云琦小心地放在地上。
　　“他怎么样？”墨疏问。
　　“不严重，很快就会醒的。”
　　琉玥在云琦前往鬼族的途中设了千军万马阵，密密麻麻的木偶傀儡让云琦难以脱身，云琦看到这些心中也大概知道了，开始担忧起墨疏来，若琉玥真动了杀心，墨疏此时可毫无还手之力，他想速战速决，回到魔族，可木偶傀儡不计其数，如何能杀的完，好在木偶傀儡只能在夜间有用，天一亮就会化为尘土。
　　熬到天亮就好了，可云琦没有想到，琉玥的这些木偶傀儡居然都含有剧毒，木偶傀儡是难以含毒行动的，看来他对琉玥，还是所知甚少啊。木偶傀儡炸裂时，里面的剧毒喷散出来，云琦千防万防还是吸入了些许，当时就晕倒在地。
　　幸好阿婴去的及时，没等云琦体内的毒蔓延开来，阿婴就在他的手背上割了一道口子，手放在他的背后发功，将毒逼了出来，现在，人一醒，就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元气有些受损，需要静养恢复。
　　阿婴和墨疏再次坐到火堆旁，等云琦苏醒。
　　“对了，阿婴，你什么时候化成人形的？”
　　“就在琉玥进来之前。”
　　今日阿婴化成人形纯属意外。云琦将军扶墨疏进屋躺下后，便去取藏在暗格中的椿黎藤，云琦将军拿到之后转身就走，暗格在自动关闭的时候，椿黎藤却掉出来了一小截，阿婴咕咕地叫着提醒云琦将军，云琦将军却没注意他，阿婴只好用嘴叼起来，叼到云琦将军身边去。
　　这一叼不要紧，那椿黎藤却像活的似的直往阿婴体内钻，眨眼时间就与阿婴融为一体，在云琦将军出去的当儿，阿婴就毫无防备地化成了人形。
　　刚化成人形的他还有些不习惯，走到屏风后面，笨手笨脚地换上了墨疏的衣服，又笨手笨脚地束起头发。
　　不过，他终于可以使用法术了，好巧不巧也直接给了他使用的机会。
　　阿婴没有告诉墨疏，他在屏风后听到昏迷中的墨疏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念着：“阿娘……阿娘……疼……”哭腔略带沙哑，实在是让人心疼，屏风后的阿婴一听到这些话，心里特别难受。
　　墨疏过的委实太辛苦，他的这些年，一直为旁人披荆斩棘而非自己等待他人救赎，他必须担着整个魔族，记挂着魔族千万子民，成为他们的光。
　　阿婴一直觉得，墨疏并非为自己而活着，只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是不得不的。
　　你守护魔族，那我愿意来守护你，你护我六百年喜乐安康，我还你万世无忧，你求魔族兴盛太平，我唯愿你一生顺遂平安。
　　这是他的使命，是他唯一认定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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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ˇ^≡今天下雨了，还是希望晴天呀，阿婴的守护之路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