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温灼伤》凌霄藤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当吉旭文说下“休会”时，整个会场洋溢着轻松的气氛。
　　今天的会议进程十分顺利，主新闻中心的众人终于可以不抱怨无聊。季凉和爆了手速，发了七篇稿子，连尹之夏不禁侧头关注。
　　估计这孩子是被前两天的无聊逼疯了。尹之夏在心里面想着，自己都没发现唇角上扬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抽着空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
　　“尹之夏：你今天状态不错啊。”
　　几乎是秒回。
　　“夏季的CaCO3：那是，我早就说了，我很厉害的。”
　　尹之夏存着坏心思，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尹之夏：拜托，明明前几天都是我在孤军奋战好吗？”
　　尹之夏撑着额头，想到那边那位小朋友看到这句话气急败坏的样子，拿手掩了掩疯狂上扬的嘴角。
　　果不其然。
　　“夏季的CaCO3：你意思是全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我在旁边看着？”
　　得，生气了。
　　若是初识季凉的尹之夏，可能会为这句话气急。他相信不论是谁看着这阴阳怪气的腔调也是受不了的。
　　他真的太骄傲了。
　　但是尹之夏心中很明白，季凉有这个资本去骄傲。这么多年了，时光都没能把他身上的冷刺泡软，更别说他一个人。季凉像一柄笔直率真剑锋永远指向天空的剑，许多人都会被它在阳光下的闪耀光芒吓退，更别说沿途中锋利得可以一招见血的切面，任谁都不可能让他为了什么放下身段。
　　尹之夏从不奢求能够让他放下身段，他清楚的认识到。
　　如果说季凉是一柄锋利到不能再锋利的剑，那么他好像身上也穿了一件防御力破表的盔甲。
　　好多人觉得他们就是两类人，两个极端，一个的情绪锋芒毕露，一个的情绪内敛沉稳。事实恰恰相反，在这一点上尹之夏和季凉完全是一种人，心里最清楚他应该怎样不该怎样。只不过季凉选择把该发泄的发泄出来，尹之夏把不该发泄的全部咽下去。
　　尹之夏抿抿唇，笑着打上了一行字。
　　“尹之夏：没有啊，有了你就是如虎添翼呢。”
　　他转过头朝会场另一头看过去，季凉平静的脸上好像平添了一抹笑容。
　　“夏季的CaCO3：哼，算你识相。”
　　忽略到言语里随处可见的刺，其实是个傲娇可爱的人啊。尹之夏这样想着。不过他可没敢再把这句话发过去，否则他都想得到电脑那头的人会炸毛成什么样子。
　　下了会，宁中的人可全部去堵台上两位撒狗粮撒得可尽欢的主席。
　　尹之夏慢慢腾腾走下来，手搭在了季凉的肩膀上，偷偷在季凉耳边问：“他们在干什么？”
　　季凉一把捂住自己的耳朵，他的耳朵一向很敏感。初一时被学校窗子的玻璃砸伤过，去医院缝了两针，再往后他的耳朵只要一揉就会变烫，整个脸也随升温。他马上跳开，瞪着尹之夏问：“你干嘛！？”
　　尹之夏倒没想到季凉的反应如此之大，他只是想要逗逗季凉。季凉一炸毛就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可爱极了。
　　“尹之夏，你太坏了，想不到你的口味这么清奇。”季凉咬牙切齿地看着对面笑得像一只狐狸的尹之夏。
　　小狮子被惹火了还是要顺毛的。尹之夏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问季凉：“怎么，他们在干吗？”
　　“围观吧，还能怎么样呢？”季凉耸耸肩。
　　尹之夏对着笑得一脸猥琐的叶霁侃喊：“嘿，叶霁侃！记得欠我们的赌注要兑现啊！”
　　吉旭文本来抱着手臂安然坐在椅子上，听到尹之夏的话皱了皱眉，转过头问着叶霁侃：“你们又打什么赌了？”
　　叶霁侃头顶的花花一下子耷拉下来，丧气地说：“打赌你俩谁先沉不住气咯。我赌的旖旎姐啊。”
　　尹之夏一把揽过季凉的肩，对他眨眨眼：“霁侃记得不能拖欠啊，我的小本子上可记着呢。”
　　叶霁侃冲他招了招手：“知道了知道了，不会欠你的。”
　　尹之夏从围在桌前的一群人中退了出来，问着季凉：“走吧，你吃饭吗？”
　　季凉点点头，扭头看了桌前的热闹，跟上了尹之夏。

　　下午五点，休会。
　　宁中的一行人是一起租车回去的。尹之夏早在中午便收好了箱子，他坐在深蓝色的轮箱上，一双大长腿委屈地盘着。
　　正当他无聊时，一个身型纤瘦的少年拖着纯黑的箱子朝这边走来。他穿着黑白的条纹卫衣，下面是条米咖色的裤子，露出了一小截纤细脚腕。些许是因为天气有些冷，脑后的兜帽被年轻人随手拉上，额前露出来一小截发丝，手上拿着一张小纸片。
　　嘿，这不是季凉嘛。
　　尹之夏没见过季凉穿常服的样子，每天只看他穿着一身蓝白的校服，顶多也就见过他穿那套剪裁得体的小西装。第一次看他穿休闲衣服，险些没能看出来。
　　季凉看见了坐在轮箱上无聊的年轻人，他摇摇手，冲着尹之夏远远打了个招呼。
　　待他走近，季凉拉下帽子，坐在了自己的箱子上，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尹之夏转到了季凉面前问：“你直接回学校还是回家？”
　　季凉转过头，手上正在拼命地撕糖纸。柠檬黄的糖果似是粘在了糖纸上，季凉撕了好几下都没能弄出来。
　　尹之夏拿过糖，侧着撕了撕，递了过去。
　　季凉道了声谢，舌头一卷将糖块卷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回学校啊，回家干嘛，我家又没人。你要回家啊？”
　　尹之夏摇摇头：“明天就五号了，我爸妈两个人趁国庆的假期出去玩了，我只有回学校啊。”
　　季凉点点头，他撞了撞尹之夏的胳膊轻声说：“不过我下周可能不会回去，有事儿。”
　　尹之夏偏过头惊喜地笑了笑：“下周我也不回去，我也有事儿。真巧啊。”
　　季凉转了个圈，声音在秋风里散在周围：“是吗？挺好的。”
　　尹之夏抬眼看了看高耸的酒店大楼，唇角溢出了一个淡漠的笑容。十月的秋风不算凛冽，但也着实可以让人缩缩脖子。白昼在一天天变短，晚上六点，天边的晚霞火红地让人花了眼。季凉随意地抬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尹之夏凝望天边几乎可以说是虔诚的面容。
　　鼻梁依旧高挺，嘴唇依旧抿得紧紧的，侧颜的曲线依旧硬朗。尹之夏的轮廓深邃，一双桃花眼眯起来分外勾人，但偏偏左眼地下不偏不倚点了颗泪痣，一下子冲淡了整张脸的冷漠，多了份温柔。他见惯了尹之夏待人接物的温和，那一份温暖到不了眼底，但他现在眼里有种他形容不出的东西，到达眼底的是一份几乎察觉不到的悲伤。
　　季凉小时候受的艺术熏陶颇多，他独独喜欢水墨画。他觉得现在的尹之夏很像山水画，整个人身上的气质淡淡的，明明只是一个侧影，就让人移不开眼。映着远方鲜艳的晚霞，倒也是种反差。
　　季凉对于尹之夏是感激的。尽管尹之夏跟他明确表明了他的好意皆来源于他已故的弟弟尹之秋，但他还是感激尹之夏的存在，让他微微感受到了自己存在于世的温热。
　　季凉一直是一个对于情感十分单薄的人，即使是他对于章凛，他对于谢雯，感情都是淡淡的，没有丝毫波澜。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对于尹之夏，他的确保留了一丝的依赖。
　　季凉不会压抑自己的感情，是怎样就是怎样。当他发现这一点时，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即使从小被怎样对待，现在的他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在他心的最深处也会存有一份侥幸。
　　他记得初一刚入学时，那个时候他跟他父亲之间剑拔弩张，他父亲甚至拒绝缴纳他的学费。
　　没关系。他告诉自己。他考了宁中的特等奖学金，需要缴纳的也就几千块钱的生活费。对于一个大人来说，几千块钱不算是什么大事儿。但他还是个孩子，刚刚满十二岁。他找到了一个平台，将曾经季展风送他的昂贵东西全部卖了出去——关系崩都崩了，也没必要在这里假惺惺地维护。
　　他打死都没有动他母亲留给他的一笔钱。
　　初一开学时，他一个人走进宁中的校园，拖着箱子背着书包，看着周围都有家长作陪的同学，他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羡慕。
　　他不羡慕别人的父亲，他羡慕别人有母亲。
　　那时他想，如果他妈妈还在，一定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好的妈妈。
　　但他只是想着。
　　回到教学楼时，他轻轻地瞥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对面被所有同学团团围住的尹之夏。那时候少年的五官还没有长开，在同龄人中略显高挑的个子让他备受欢迎。
　　那时他就站在楼梯口，仿佛在看一束光。
　　光是明亮的，温暖的，它足够吸引人。
　　而尹之夏就是那种人，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是站着还是坐着，无论他穿着得体还是休闲，只要他存在在世上，就让人移不开眼光。
　　他从来就是特别的，只要他存在。
　　他记得《撒哈拉的故事》里说：“飞蛾在扑火时，一定是极快乐幸福的。”
　　那时的尹之夏是其他人的光，是其他人的特别存在。
　　但是现在，他似乎也是自己的特别存在。
　　即使季凉知道尹之夏不是为他，尹之夏仍然是暗淡世界里的一束光，让他感受到了他的心脏在发光发热。
　　这本身就是奇迹。
　　季凉微微眯了眯瞳子，眼睛里似有流光闪过。
　　两个人都怀有心事，默默无言。
　　尹之夏看着远方的晚霞，扼腕叹息。下个星期是尹之秋的忌日，他要赶去陵园为他上一束鲜花。
　　他的父母对于小儿子的死分外难过，尤其是他的母亲，每一次看到墓碑上小儿子略带稚气的脸庞，哭得撕心裂肺。他的父亲自从第一年后便再也不敢带妻子来陵园，只得托付给长子。
　　尹之夏记得尹之秋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的那天，他放学后转头看向校园旗杆的顶端，被美丽的晚霞染得橙红，让他一阵心慌。
　　凝视着远方的鲜血般的晚霞，尹之夏心中染上一片悲凉的情绪。

　　等到大巴车到达了学校的门口，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尹之夏和季凉在车上草草解决掉了晚饭，三天的征程已经够累了，季凉随意洗漱了下便爬上了自己的床位，连箱子的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剩下三天的时间也不算太长，季凉和尹之夏窝在寝室里写着作业。国庆节七天的假期，老师们布置了不少作业，两个人赶得够呛。
　　假期结束的第一天，就是月考成绩发榜的时间。
　　高一一班是实验班，每个人对于成绩的追求也到了一种地步。不等白鑫来班里念成绩，一水人便围到了班主任办公室门外。白鑫推开门，向高一一班的门口挤去。
　　教室里十分喧闹，此时是晚饭后自习前的休息时间。宁中并不强求每个人上晚自习。今天是发榜的时间，学生们都没有离开学校，在教室里等待发榜。季凉坐在位置上，安静地订正自己昨晚物理的错题。昨天晚上的物理考试他考得并不理想，竟然错了两道简单的选择题，只拿了第四名，让他分外懊恼。
　　尹之夏探身借了季凉的答题卷，转身开始改自己的错。他的理科不出众，但好在该做对的题一直都是正确的，这次的考试压轴他做不出也算是正常了。不过尽管如此他的成绩也一直平稳的保持在中游偏上，不至于因为理科拉太大的分。
　　“你觉得呢？”季凉忽然开了口，偏着头枕在自己手上。
　　“唔，不知道，我也说不清。”尹之夏没有抬头，继续修改着错题。
　　“你觉得有多大几率呢？”季凉微微笑了笑。
　　“嗯，不知道呢，你呢？”尹之夏偏过头，手中的笔转了个圈。
　　“我期望的，百分之一百啦。”季凉无所谓地摊摊手，“不过，要是不是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也是，毕竟第二也不错。”尹之夏温和地笑笑。
　　季凉听了这话瞬间炸毛，咬着下唇弯起一个微笑：“找，死，吗？”
　　尹之夏微微往后仰了仰，指尖戳戳季凉的额头：“嗯，没有，我只是说希望嘛。”
　　季凉放过他，整整衣领坐在了座位上。
　　第二名……的确是他的死穴呢。
　　他不在意别人对他的说法，万年老二也成，第二名也罢，他都不在乎。但是第一名，他的确挺憧憬的。
　　旁边这位的第一名，怕是已经摘了个遍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