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耳光已上线 ...

  •   走在外头,锦鹊小妮子心疼地捧住我双手,对着残破指尖呵上两口气:“殿下一定很疼吧……”

      见她多少心酸难言,我抽出手,像往日里的无数次那般揉揉她的发顶:“我不疼。”

      好似浮世里一次次难辨真伪的慰藉:“一点儿也不,真的。”

      她狠狠咽下眼里汹涌的痛,用力点点头,不再去提。我二人之间,少有的一路无话,她便是如此,随我一直来到璇玑门上。

      璇玑门虽然美名曰璇玑,实却看无可看。掩藏在重叠回廊飞榭之下,加之不知名的干枯枝条相交错杂,风干的漆层逐渐剥蚀,唯独上头斑驳殷红苦苦支撑,更与美玉无甚关联。

      那抹浓烈的香影,在寂瑟若此的地界儿倒是格外打眼。

      庭阳就是这样身披华璨,莲步幽旋。柔荑中玉头剑挥弄自如,正阿秉直的剑身衬出女儿家好一段绵绵身姿。即使她的表情充满怨恨与不甘,也全然不妨碍她的美。

      从她鬓上金笄,她腰间琛缡中折射出类比朝霞的颜色,不断在立于朱阁上的我眼前跃然跳动。

      热烈直白的骄纵,势与秋色俱焚,向来是她最擅长。

      锦鹊鲜少思虑,思虑起来便是多少有些伤春悲秋的:“殿下若也是被人捧在手里头宠着惯着,又何至于在他人面前受这样多苦楚委屈。”

      我默声瞧着庭阳的身段儿,仍和着舞姿一步一珠,回风的绮袖鸟革翬飞似的振而又敛、散而复收,心中倒未觉“苦楚委屈”。

      细道平生琐碎也不过三纸无驴,掐指算来,最最恨一生漫长,实在惹人心生厌倦。

      探身折取榭外树冠上垂委的一段枯枝,借花木以为玉头剑,临摹着桥下翩飞身影,我也大着胆儿迈开步子。

      仿照起她的动作摆弄腰肢,学她素腕翻转,旋裙绽袂。

      明明记下了相同的舞步,却踩出截然相反的步调。若执意追逐她媚骨初呈大起大落的风格,反倒画虎不成,惹个四不像。

      所幸幼时粉喜曾悉心传授过几支楚舞,其中要领还能忆起□□成,也够我放手试它一试。

      试在婆娑韶光里舞一段纤手雪袖,轻带飘摇。

      楚舞其重在柔,眼波要柔,身法也要柔。望去不若寻常宫廷舞惊艳绚美,却似浅犹深,观之最相怡。

      偶来晓风穿银锁,如可闻秋声。

      意兴了了时,随她挽两朵剑花,甩几段云霓广袖,便没了力气,喘得厉害时就扶着锦鹊吃吃地笑。

      “殿下笑什么呢?”锦鹊紧紧掺住我。

      我摇头不语,只是又觉自己好笑,顶了额头鼻尖薄薄一层虚汗,左摇右摆地乱颤,笑叹一句东施效颦。

      “谁说?殿下跳起舞来可谓风姿迢迢,顾盼神飞,美着呢……只有殿下自己不知道罢了。”她倒不服气,反驳我时神态认真。

      我压嗓咯咯直笑,不知是着了什么魔,身子晃晃悠悠,弄得锦鹊也捉摸不清。

      璇玑门上数道飞跨的亭榭云台拱斗横亘,我与锦鹊站得高,殊不知亭外还有那亭高。

      笑至酣畅意浓,冷不防瞥见地势更高处,丛簇枝木后掩映的另一座香榭,其中挺立铮铮身骨,勾陈出浓墨重彩的一笔,刺入眼底。

      我心中一惊,忙抬袖掩面,不愿教他见到这开怀到失了得体的样子。

      不知章邯何时起就来了,也不知他是否看到我跳那段鹦鹉学舌似的舞,不由担心自己是否露了丑态。

      拉下袖截儿,两眼滴溜溜四处地转,视线却总有意无意地向他身上靠。看他不远不近地定立在桥头,好似定立在千里乾波,岿然如松竹之节。

      头颅顾望方向,恰好是我。

      我拉起锦鹊碎步匆促而去,锦鹊未知是何事便被我拉下廊榭。纵使她一再追问,我也只能不知原因地按住胸口,揣紧一颗怦怦作跳的心。

      左右也无事,谢绝华夫人留饭的好意便告辞,但架不住她心肠热,派了帘轿和抬夫与我一行。

      谢过华夫人时章邯正从小亭上大步流星地走下,走向我:“末将请命,护送殿下回宫。”

      华夫人望向我,征询我的意思。

      我不置可否,转上轿台。只是方才稍有些剧烈的舞蹈,对我已是大动筋骨,眼下极是气虚体乏,从脚底生出几丝游弋的摇坠,抬步时不由自主歪了身子,将要倒去。

      扑空的手突然落在实处,俨然是章邯近在身旁,也顾着华夫人在场,只是伸手扶稳我。

      苍白到透出清晰筋脉的我的手,下意识紧扣在他虎口处,他心有相应,合掌回握我的指尖。

      他手中深厚的茧,贴合在我冰凉的指腹,肌肤相触则得以感知。

      在旁人察觉异样之前,他臂上用力,寸劲将我送上轿台。

      我垂眼侧望锦鹊,向她心有余悸的询问眼神,回去一个无碍的摇头。掀帘坐进轿内,却难忍的捂紧心胸,暗自运气与其中寒冻之痛全力相抗。

      只闻章邯沉声吩咐起轿,便摇摇荡荡行进起来,辞别华阳宫。

      许是我失策,不曾料到那药方与我体内寒症冲撞程度,竟猛烈至此,其持续时间更是难以控制,只得强催丹田里浅薄的内力,勉力牵制。

      半透帘纱外,章邯似有所查,微微转头面向轿中,我迅速从流窜的真气中再分出一股,强行开启暝照,以掩去自己气息混乱的痕迹。

      “殿下。”他唤我时,我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即便肝胆俱裂,我也乐得从唇畔弯出一点若无其事的从容:“嗯。”

      “昨夜天又转凉了。”

      他忽然问出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语气和语意还是深沉,从方才到现在,他便像在思索忖量什么,尤为异怪。

      输赢算计之事,我见过的无有一万,也有八千。他现在的试探令我凭空生出几分警觉来,又须得熬住手脚冰麻、神志恍惚,化解这一招。

      我答非所问道:“昨夜的月儿很是圆满,蜜糕尤其甜。”

      顾左右而言他,并非上上之策,但的确让他垂下头去,不再回答。

      心跳僵结搏动,血液倒流抽离四肢,呼吸撕扯直到窒溺,眼前几度深陷昏黑,又挣脱、逃遁,再落入,循环往复,无暇去想他话中几许弦外之音了。

      ……

      “殿下,到了……请下轿吧……”

      失真人语搅浑一滩混沌暗流,听来是锦鹊的声音。

      半晌又静了下去,泥沼般越陷越深的静。

      “殿下。”这次好像是章邯,“……殿下?”

      他的嗓音在重叠,回声蛊惑,沉入深水般,我知道自己正逐渐失去感知。

      呼唤声愈来愈近,随后停驻在轿门前,一片惊心的寂然。

      “殿下——!”
      他显然已有预感,“唰”地掀开帘幕。

      却见帘后抬手提裙,正欲拨帘的我,二人双双停顿相视,眉目清明。

      我怔愣半瞬,迟迟回应:“我在。”

      终是他先别开脸,却将手递给我,一言不发。

      他今天,似乎别有心事。如是疑惑道,我缓缓将手搭上去,踏踩着木凳走下轿。

      道谢的话脱口之际,他忽尔一把反抓住我即将撤离的右手,认真又深刻地叫我:“殿下”。

      这人,喊也喊不厌的吗?

      思考良久,他字字斟酌启齿,语息低缓,更像恳切的商量:“殿下,不该留的人,还是不要留了。”

      我动动嘴巴,在袖笼里更加凶狠地攥紧左手,掐入掌心的甲盖蓦然刺破皮肉,传出萎顿的疼痛:“谁是……不该留的人?”

      他眉头凝出万分认真的褶皱:“昨夜回鹿台少了一人,殿下怎会无所察觉?作为侍女夜晚不候寝却去了哪里,见了何人,做了何事,殿下当真一点也不好奇么?”
      急切后又放缓声线:“殿下,事关你的安危,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漏一个,锦鹊实在太过可疑,就把她交给末将处理,嗯?”

      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还是在这里等我。

      侍立一旁的锦鹊闻言,当即瞪大眼,脸色煞白,浑身打抖。

      我假装不曾注意,便直视他的双眼,无波亦无澜:“她昨夜做了什么与我何干?与你,又何干?”

      章邯料到我会如此,眼神里有剪不断的无奈:“殿下真要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护着她么?”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他以前从未这样和我说过话。

      “你讲谁不分青红皂白?便是我护着她,你又道如何?”我多有不满地想挣脱他的钳制。

      他却不肯,反而更用力地捏在我腕上:“殿下从不听劝,这指尖的划痕根本不是琴弦所致,而是刀伤,更是殿下有意为之……”

      见我抿唇不言,他放轻了声音,眼波盈盈漾在我身上:“还有今天跳的舞,分明是在学祭舞。殿下是不是没有把末将的话放在心上……是不是还对华阳宫存着,不该有的心思——”

      “啪!”

      他话音还未来得及落下,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抽出手,照他右脸甩下一掌。

      强作无恙已是极为不易,听他言语倒更觉胸中割裂。

      这一巴掌其实打得很轻,却让我摇晃了身子,不可自抑的咳喘不断从喉咙里涌出,倒显得我凄凄惨惨。

      他呆愣了片刻,然后下意识上前来扶我。

      却被我躲开。

      我见他神色懊恼,慢慢摇着头向后退去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耳光已上线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