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战歌》北野陵

213、第213章.森林之夜

　　举办宴会的习惯，原本是未来苏卡兰纳从斐氻人那里带来的，后来佳宁人也渐渐喜欢上了这种热闹的活动，每逢丰收时节或战后庆祝都乐此不彼，如今已然成了这里的习俗。但东大陆的民众并不像斐氻人那样，擅长以歌舞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所以这里的宴会基本上只是在吃喝笑闹中度过。
　　和努兰德使者首次到访魔鬼森林时、临时起意在庭院内举办的小宴会不同，这回是在佳宁城中央广场举行的大宴会，几乎所有的居民和到访的努兰德贵族都参加了。夜幕还未开始降临，人们就迫不及待地摆上了美食，点起了篝火，十分热闹。
　　一听说晚上有篝火宴会，穆奇就兴奋得坐不住了，早早便跑到广场来帮忙。等他亲手点亮跟前的篝火之后，诺罗和未来苏卡兰纳等几人也从王宫方向走来了。穆奇立即按耐不住地挥手招呼：“诺罗、诺罗，你们快过来……”
　　“咦？就这样坐在地上么？”随诺罗一同走来的凯拉斯不禁有些为难地问道。
　　“你可以站着吃，没关系。”穆奇立刻打趣道，不再理会凯拉斯的洁癖，直接把诺罗拉过来，“诺罗，你坐这里。”
　　凯拉斯倒是没有生气，脱下自己的外袍铺在地上，这才放心地坐了下来，但宴会结束之后，这件外袍恐怕是不会带走了。见状，罗德不禁摇头失笑，随即也在凯拉斯身旁坐了下来。紧挨着罗德的是迦里和愒缇斯，这两人曾经从可农翻越莫拉里山群，一路结伴走到了努兰德，早已成为好朋友，再次重逢之后，便有说不完的话。好在穆奇不拘小节，从不在意他的近身侍卫是否随时待命，即便消失一整天，他也不会多问一句。
　　未来、默谛、桑无和卡玛，还有带着鹿竒和维苛斯的炎冗，也和这几位客人一起，围着这堆篝火坐了下来。堤沃德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朋友，不再只是围着默谛一个人转了，他和康提、纳希等一些同龄的年轻人，坐在另一堆篝火边聊得正欢。
　　炎冗还没坐稳，便有一群小孩子哄地围了过来。为了不让这些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孩子的大人们感到尴尬，炎冗赶紧抱起鹿竒走出去介绍给孩子们，然后又耐心地回答了一堆奇怪的问题，直到孩子们终于心满意足，蹦蹦跳跳地拉着鹿竒跑到另一边去玩之后，炎冗才得以脱身。
　　回到篝火边坐下之后，炎冗又忍不住回头朝嬉闹撒欢的孩子们望了一眼，见鹿竒依然乖巧安静，似乎不知道该如何与同龄人相处，便有些担忧地向维苛斯问道：“鹿竒以前没有和同龄孩子一起玩过吗？”
　　维苛斯想了想，说道：“大概吧，他身边似乎没有别的小孩子。”
　　“孩子长大以后，会慢慢地改变，他身旁的人将会影响他的一生。”未来苏卡兰纳忽然感慨道。
　　闻言，维苛斯不禁诧异地望了未来一眼。突然觉得，自己最大的不幸就是出生在赫里岚谛，但最大的幸运同样也来自赫里岚谛，因为他在那个最痛恨的地方，遇见了一个改变他后半生的孩子。虽说毁灭赫里岚谛是很早以前的计划，但若是没有遇见这个孩子，那么赫里岚谛毁灭之后，他恐怕还会继续带着一颗扭曲的心度过后半生，将自己囚禁在永无止境的仇恨中，永远也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但现在，他已经不再憎恨了，他宽恕了自己，并决定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
　　沉思间，夜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鸟鸣声，将兀自出神的维苛斯唤回了现实。他抬头一望，正是自己那只名为白鸟的黑鸟。地面篝火通明、欢声雷动，白鸟在半空中盘旋不止，似乎不知道该不该降落。维苛斯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独自起身走向一处无人的角落。

　　和往常一样，维苛斯从白鸟身上取下了一粒东西，又从怀里掏出药水放在掌心里化开，然后对着微亮的月光展开，仔细地阅读起来。这东西好就好在即便是夜里，但只要天空不是完全漆黑，细小的文字就能呈现出银丝般的亮光，足以让他完整地阅读完密密麻麻的信息。他发明了不少这类奇怪却很实用的东西，天才的称号绝无虚假。
　　“呵，你可真是聪明！进退时机把握得如此精准，该拿的绝不手软，没能力拿的也绝不贪心，连我都忍不住一再为你赞叹……”维苛斯望着手中的信息自言自语地笑道。
　　这是他的同谋者——葛埃兰德王送来的新消息。葛埃兰德拿下赫里岚谛的都城之后，决定就此打住，暂时不再南下。不是他没有野心，而是因为即便已经收获了赫里岚谛王宫内收藏的惊世财物，他目前也没有足够的余粮支持军队攻到下一座城市。葛埃兰德并不像努兰德那么富足，老实说，是穷得很！光有大片土地，却种不出多少粮食，所以就算他勉强撑到了南方，也不可能战胜强大的努兰德，尤其是努兰德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贵族——诺罗·金格勒。
　　故而，年轻的葛埃兰德王打算率先向努兰德示好，主动提出停战协议。希望在未来三十年之内，两国之间不再有任何争战，好让国家休养生息，其实主要还是想把自己先养肥一些再说。另外，由于迦兰城正好位于赫里岚谛的正中部，因此，葛埃兰德王想以迦兰城为中界线，把赫里岚谛的土地平分成南北两个部分。迦兰城以北的土地（包括迦兰城）归葛埃兰德所有，而迦兰以南的土地则全归努兰德。由于赫里岚谛是个君主专制国家，政权与军权全都集中在国王一个人的手中，国王一死，国家就会迅速崩溃，所以，这样分割不费吹灰之力。
　　如此举动，令葛埃兰德王看似很大度，但事实上，他只是在拼命地保住自己刚到手的东西罢了。因为，假如努兰德不同意停战协议，继续率军北上的话，那刚斩获了大量的财富却没有足够的余粮支持军队战到最后的葛埃兰德，将会迅速败落，得不偿失。况且，那位金格勒家主又不是傻瓜，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意图呢？但葛埃兰德王聪明就聪明在不仅进退有度，而且极其善于把握先机，努兰德这边还没有想好下一步对策，他就已经打算亲自南下示好了，现在说不定已经走到半路了……
　　思及此处，维苛斯不禁摇头失笑。他正想撕毁手上的东西，然后返回宴会，不料刚转身却吓了一跳，只见未来苏卡兰纳正站在身后沉默地望着他。究竟是何时跟来的？平时敏锐的维苛斯竟然毫无所觉，不由得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他知道对方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只是先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而已。
　　“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我不认为普通人能够轻易地从赫里岚谛王宫内带走一个孩子，即便那个孩子可能并不受重视。”未来苏卡兰纳显得很平静，语气中也没有任何责问的意味。
　　维苛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手中原本打算撕毁的东西直接递了过去，说道：“若是从头解释的话，可能会有点费事。不如你先看完上面的内容，随后我再为你解惑吧。”
　　他始终从容不迫，神情语态和这副少年人的模样极不相称，即使在这种场合下，依然保持着十分清晰的思路。未来苏卡兰纳心下暗自惊叹，接过维苛斯递来的东西，学着他先前的样子，小心用手展开，仰头对着月光，仔细地阅读起了密密麻麻的信息。
　　看完之后，他心里颇为震惊，但却不动声色地将那张东西还给了维苛斯，然后才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么？”
　　“维苛斯·塞克。”维苛斯苦笑道，血缘什么的最讨厌了，因为这意味着你必须忍受一些互相讨厌却又无法摆脱的人，除非死。“尽管我对这个族姓深恶痛绝，而且已经抛弃它了，但现在若是不用这个族姓来自我介绍的话，大概也解释不清。”
　　“塞克？！”乍一听闻这个族姓，未来苏卡兰纳表面维持的镇定顿时出现了裂痕。但更令他在意的，其实是维苛斯后面那句话。他不曾想过，这个人竟然也和他一样，对自己的族姓厌恶到想要抛弃的地步，不禁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触。于是又问道，“赫里岚谛的魔军是你创造的？”
　　“是。”维苛斯毫不避讳地答道。
　　“那支魔军如今在哪里？”未来趁机追问道，因为这很重要。
　　“毁了。”维苛斯答道。
　　“毁了？”未来很诧异，他似乎不是很理解维苛斯的意思。
　　“魔军原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再说也活不过今年了。完成任务之后，他们就返回了‘出生之地’，把自己埋葬在了深深的地下。”维苛斯面无表情地答道，谁也无法知道他心底真正的感受。
　　“是么……”未来心中泛起一种难言的苦涩，既庆幸又哀怜，随后便转了身，轻声催促道，“我们该回去了。”
　　维苛斯默默地跟在身后，当他们即将靠近人群的时候，维苛斯突然说道：“我以为你会怀疑我的年岁……”
　　“为什么？”未来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维苛斯。
　　“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吧？”维苛斯笑道。
　　“呵，大概是因为我早已见识过了某些似乎永远也不会改变的容颜，所以，即便再多遇见一个，也不会觉得太稀奇了……”未来情不自禁地笑了，故人熟悉的面容又在心头不期而遇。
　　“是么……”维苛斯不禁暗自惊奇：究竟想起了何人，才让他露出如此暖化人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