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战歌》北野陵

200、第200章.宵小与英雄

　　赫里岚谛东部边境的火山，位于魔窟城南部，也就是魔鬼森林的西北角方向，距离魔鬼森林其实很近。包括那座“火山口内翻滚着炽热的岩浆”的火山在内，与其相邻的几座山峰的海拔都不是很高。
　　赫里岚谛的军营虽说是设在火山下，但实际上并没有在真正的火山下方，而是位于火山西南部的另一座山下，与真正的火山之间还隔有两座山峰的安全距离。
　　当南部的努兰德大军准备就绪的同时，赫里岚谛王也在帷幄运筹。
　　他从地图上抬起头，环视了一眼在场的贵族将领，开口道：“从今日开始，把爱国军和正规军完全分离，该是让他们各自执行不同任务的时候了。”
　　闻言，贵族将领们不禁一惊，马上有人提出了质疑：“可是，陛下，爱国军也就几万人而已，不过是一支由平民自发组成的临时军队，此前并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缺乏战斗经验。现在若是突然把他们从正规军中分离出去、独自面对强悍的努兰德军队的话，恐怕不堪一击……”
　　“哼！本来就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只是临时用于混淆视听、引诱努兰德人上当，就已经死伤了大半，难道你们还指望那支所谓的爱国军能创下什么战绩吗？诺罗·金格勒又不是笨蛋，恐怕早已有所察觉。”赫里岚谛王冷笑道，“接下来，若是再让那群笨拙的愚民继续混在正规军中，就只会拖全军的后腿了。现在已经到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既然他们那么想当英雄，我就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成全了他们的英雄梦吧。”
　　“那陛下接下来的打算是……”贵族将领们都不解地望向赫里岚谛王，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只能听命从事，独断专行的赫里岚谛王，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冒犯他的权威、质疑他的决策的。
　　赫里岚谛王指着地图，继续道：“明日先出动爱国军，用他们将诺罗·金格勒和努兰德的主力军渐渐引向火山下的洼地。然后，我们的正规军再从侧翼进攻，包抄向努兰德大军的后方，截住他们的退路。”
　　闻言，贵族将领们不禁又是一惊，面面相觑，只有势力较大的贵族——可莫·彼利希提才敢硬着头皮确认道：“陛下的意思是……打算牺牲掉那支爱国军？”
　　“这里是战场，既然迟早都要战死，不如让他们死得更有价值一些。否则，那些凡才浅识的愚民除了拖后腿以外，也难以创造出什么战绩。”赫里岚谛王施舍般地说道。
　　“可是，如果只有爱国军全体阵亡，战后民众可能会因此产生怀疑，继而对国家的决策感到愤怒或抵触，那样是否会对我们将来的统治产生不利的影响呢？”可莫·彼利希提有些犹豫地问道。
　　听到有人提出质疑，赫里岚谛王当即不悦地蹙起了眉头，心里不由冷哼了一声。若是往常，他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冒犯他的权威，但此时身在战场，正是用人之际，他也不想因小失大，导致这些贵族将领加深质疑他的决策能力。于是，赫里岚谛王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杵在身侧的心腹——因斯汀·盖特。
　　因斯汀立即会意，明白这时候该轮到他出场了。毕竟，某些听起来十分不道德的大实话，是绝对不能由高贵的赫里岚谛王的尊口中说出来的，国王必须始终都保持神圣的形象。再则，关于这支爱国军，其实是他先前为了讨好这位陛下，而四处大肆宣扬爱国大义，促使民众对战争狂热起来，进而自发地组成了一支以“爱国”为名的军队，来支援祖国的扩张，成就英雄事业。所以，现在也活该由他来收拾残局。
　　于是，因斯汀赶紧站出来，状似惊诧地问道：“民众怎么会愤怒呢？相反地，他们只会更加感激陛下。为祖国奉献生命是无上的荣耀，他们死后将会被冠以英雄的称号，其家人也会颜面增光，为此感到骄傲。否则，他们这一生都只是籍籍无名的平民，毫无建树，没有价值。”
　　“哼！战场上的事，也是你能插嘴的么？”可莫·彼利希提立即叱道。贵族们向来对非长子又无继承权的身份卑微的因斯汀十分不屑，但他是赫里岚谛王的心腹，不能随便治罪，不过逞逞口头之威还是可以的。
　　闻言，因斯汀不禁偷偷瞄了赫里岚谛王一眼，见他依然目不斜视地坐在那里，显然不打算开口。因斯汀立即明白到，这位陛下定然是希望他代为承受贵族将领们的指责和质疑。其实他也知道，贵族们并非真心想为平民出头，只是不敢明目张胆地挑战这位唯我独尊的陛下的权威，所以才藉由“爱国忧民”之名来提出质疑罢了。现在陛下让他出场的目的也很明显，无非是想要制造一个发泄桶，好让陛下和这些状似正义的贵族将领之间的矛盾，能够全部转移到他的身上。撒完气之后，他们就会欢天喜地地赶去执行命令、斩获战绩了。那群正准备去送死的愚民，最后还是会按照陛下的计划乖乖地去送死。而这些聪明的贵族，也仍是会继续口是心非地扮演着高贵的形象，这不过是预料之内的结局罢了。
　　但是，正义的形式是必须的，而且陛下和众位贵族的高贵形象，也需要由他因斯汀·盖特这个卑微的小人来衬托。于是，他不得不继续发挥自己的卑鄙才能，接着道：“战场上的事，确实不该由我这种人来插嘴。但至少‘有战争就会有牺牲’这个浅显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各位大人又因何想不通呢？他们既然上了战场，就该有所觉悟，这就是英雄的代价……”
　　“哼！这种触犯众怒、违背道德的言辞，也就只有你这种卑贱的小人才说得出口。难道你是想引发国家动乱，让陛下成为众矢之的，背负万民的指责吗？”可莫·彼利希提大义凛然地斥责道，在场的贵族将领们也纷纷出言附和。
　　“哧，道德？”因斯汀忍不住嗤笑。众所周知，所谓的“恩义之道”，实质就是地位卑贱的人无条件服从地位高贵的人，也是这个等级森严的国家唯一的道德秩序。否则，他因斯汀·盖特又是如何落到今日这般境地的？不过，这些话是万万不能在陛下面前提起的。反正现在陛下让他出面就是为了挨骂，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所扮演的角色，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于是，因斯汀环视着这些状似爱国忧民的贵族将领，继续说道：“政治本来就与道德无关，无论贵族或是平民，既然心甘情愿地为陛下所用，就应该听从陛下的安排，如此才能保证战事的胜利，维持国家的权威。如果都以各位大人口中的‘道德’为执行政务的准则，那陛下的权威何在？各位大人难道是想颠覆政权么？”
　　贵族们本想隐晦曲折地在因斯汀身上发泄他们对赫里岚谛王的不满，不料却被因斯汀反将了一军，顿时恼羞成怒，一致疾言厉色地攻击起了因斯汀。
　　可莫·彼利希提愤懑地斥道：“满嘴胡言乱语！身为赫里岚谛的贵族，忧国忧民自是出于对陛下的忠诚，我们如此煞费苦心地仗义执言，全是为了陛下能够继续深受万民拥戴，维持国家的稳定。我们的报国之心，岂能任由你这种浅薄的小人恶意诋毁？”
　　眼看即将耽误发兵的时间，赫里岚谛王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禁恶狠狠地瞪了因斯汀一眼。因斯汀心里一凉，立刻意识到，倘若他无法摆平这些贵族，陛下肯定会迁怒于他。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陛下暂时不会拿这些口是心非的贵族将领开刀，但他因斯汀·盖特却是随时都可以被取代的。陛下很可能会为了顺利出兵而杀掉他，以平息贵族们的不满。因斯汀心里又急又恨，多年的积郁禁不住终于爆发了，张口就骂道：“哼，政治本来就像个屁-眼，无论洗得多干净，终归都是要用来拉-屎的！各位大人若是真心忧国忧民，敢问是否愿意亲自代替那支爱国军去送死呢？要是不愿意的话，就别再浪费时间惺惺作态了！”
　　贵族们顿时哑口无言，被因斯汀那套粗俗的言论给惊出了一脸窘态。这些自诩高贵的人，当然不会愿意代替卑贱的平民去送死，只好尴尬地指着因斯汀叱道：“你、你……太粗俗了，简直俗不可耐！”
　　因斯汀嗤笑道：“我粗俗？哈，你们身上长着屁-眼都不嫌自己粗俗，我只不过是提了一下屁-眼而已，你们就说我粗俗。难道只允许你们长屁-眼，却不允许我提屁-眼么？你们可以嫌我说话难听，但也别忘了你们每个人身上都藏有这样一个肮脏的‘屁-眼’。千万别否认，因为这就是真实的莱佩濂人！”
　　在一阵激烈的唇枪舌战中，赫里岚谛王始终冷眼不语，可莫·彼利希提终于注意到了这位陛下的脸色。其实他也明白，陛下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再闹下去没有任何益处，差不多也该适可而止了，否则，战后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不得不忍下气焰，顺着因斯汀的话问道：“如果让爱国军去将努兰德的主力军引向陷阱，那么他们的牺牲就不可避免了。将来若是因此遭受万民指责，导致国家动乱，又该如何是好？”
　　见贵族们终于有所妥协，因斯汀也松了一口气，继续道：“爱国军阵亡的过错，怎么能由陛下和诸位高贵的大人来背负呢？一切当然都是敌人的错！错就错在努兰德人不该阻挡陛下统一东大陆，错就错在魔鬼森林中那些自以为是的难民勾结异族人、残忍地杀害了我们可歌可泣的爱国勇士……只有敌人才是他们应该憎恨的对象，为此他们只会越来越爱国、越来越团结。”
　　因斯汀一面信口雌黄，一面暗自腹诽：哼！反正无论他们做过多少肮脏的坏事，将来依然会被载入史册歌功颂德，永远高贵逼人。而我呢？身份卑贱的我，终究只是个煽动民众牺牲、教唆陛下未果、活该遭受万民唾弃的小人。谁也不会明白，其实我只不过是个在等级制度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可怜虫罢了。我只能扮演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角色，才不至于被你们这些手握生杀大权、自诩身份高贵的大人们轻而易举地踩死。纵使将来被写进史册，受后人唾骂千年，我亦无可奈何。因为我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难道还有心思为死后的事情担忧么？
　　因斯汀在心里自嘲了一番之后，又接着说道：“其实，各位大人无需为爱国军担忧。因为在他们心中，为祖国牺牲才是最高尚的爱国行为，他们只会为自己的英雄之举感到自豪，根本不需要你们可怜。几千年来，他们奴性未改，渴望被统治，早已习惯了在奴役中感获自己的生存价值。如果没有给他们限定一个道德规范，他们就会不识好歹；如果没有给他们谋定一个奋斗目标，他们就无以为继。民众大多缺乏智识、胸无大志、庸庸碌碌，他们一辈子唯一的欲望就是服从。只要把一切行动都加上‘为祖国奋斗’的美名，他们就会甘之如饴地赴汤蹈火。民众就是喜欢这种高尚的道德信条，听起来越简单、越含糊不清的口号，就越是能够激发他们的愤慨和正义感，并为此感到光荣。”
　　说到这里，因斯汀偷偷瞄了赫里岚谛王一眼，自贵族们言辞间有了妥协之意后，陛下的脸色果然也好了许多。因斯汀觉得再补充几句应该就差不多了，为了保命，他也不得不再接再厉地卑鄙到底。
　　“关于是否会触犯众怒、导致国家动乱，各位大人就更不需要担心了，因为那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只要在战后将阵亡的士兵们追封为英雄，再立个英雄碑，供万民瞻仰，并在适当的时候，由各位高贵的大人屈身前往碑前，当众声讨一下敌人的残酷无情，掉几滴眼泪，对逝去的英雄们进行一番歌功颂德的表演……那感人的场面，民众感激涕零都来不及，怎么会愤怒呢？没准还恨不得立即投身军队、为英雄们复仇、前仆后继地报效祖国呢。到那时，谁还会追究那些英雄究竟是被敌人成就的，还是被伟大的祖国所成就的呢？我说的对吗，各位大人？”
　　哼！以歌颂英雄来掩饰战争的罪恶，不正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么？因斯汀暗自冷笑，随即便乖乖地闭了嘴，因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该轮到他们那位伟大的陛下出场了。尽管说得天怒人怨，但如果不是这样，又如何能显示他的卑鄙呢？不够卑鄙就不足以激怒人心，不激怒人心就无法转移矛盾，陛下就会不高兴。杀生予夺的陛下一旦不高兴，就意味着他因斯汀·盖特已经没有价值了，没价值的东西通常都是很快就会被处理掉的，就像那支被认为将会拖后腿的爱国军……

　　终于解决了内部矛盾，赫里岚谛王这才开口问道：“魔军那边的任务进展得如何了？”
　　负责此项任务的一位贵族将领立即答道：“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中，塞克大人创造的魔军果然比普通士兵好用百倍。它们力大无穷，既不惧炎热，亦不用消耗大量的军粮，只需几粒药物，就能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地挖掘。现在总算在火山口侧面的山腰上，成功地挖出了一条隧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一两日之内，就能顺利地将火山口内的岩浆引流下山了。”
　　“这种任务若是交给普通士兵肯定无法完成，那位塞克大人虽然有些疯疯癫癫，但的确是个天才……”贵族们纷纷赞叹道，他们脸上已然换了颜色，仿佛刚才的唇枪舌战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
　　“那位努兰德二王子呢？”赫里岚谛王又问道。
　　“已经按照陛下的计划，将他安置在埋伏点中了。”那位贵族将领答道，“等我们的爱国军将诺罗·金格勒引入陷阱之后，努兰德二王子所率领的另一支魔军就会立即现身，将他围困在陷阱里。接下来，只要火山上那支魔军及时把岩浆引入陷阱，诺罗·金格勒就必死无疑了。随后，岩浆将会顺势涌向魔鬼森林，届时无需我们动手，森林中的敌人也难以逃出生天。藏在森林里的异族人一旦被岩浆逼出来之后，等待它们的将会是布下了天罗地网的魔军……陛下这招以魔军引流岩浆下山的计谋真是太绝妙了，一举三得！”
　　只要顺利除掉诺罗·金格勒，吞并努兰德就不难了。统一东大陆的霸业即将实现，异族人也很快就能抓到手了，等异族人到手之后，距离“世界尽头不老之地”就不远了……一想到这些，赫里岚谛王便禁不住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