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战歌》北野陵

194、第194章.恶意与善意

　　如今，赫里岚谛的贵族——塞克家族只剩下一位主人，而且这位主人还常年不在家，近年塞克家的奴隶数量也因此减少了一些。但就在昨日，这位离家多年的主人突然返回家中，看样子似乎要停留一阵子，于是塞克家为数不多的奴隶们也开始忙碌了起来，战战兢兢地伺候着，生怕不小心触怒了这位据说是凶残又疯癫的主人。
　　斯坦利是塞克家的奴隶之一，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他父母同样是塞克家的奴隶。但斯坦利是在维苛斯·塞克离开迦兰、去了魔窟城之后，才出生的。因此，在昨天之前，他都不曾见过这位传说中的主人。
　　昨日，主人刚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中，所有在这个家里服务的奴隶都出去迎接，并让他一个个地过目。他的视线迅速掠过跪在地上行礼的奴隶们，不知为何一眼就看中了斯坦利，随手一指，斯坦利便成为了这个家中唯一能够近身伺候主人的奴隶。其余的奴隶都不禁暗自庆幸地松了一口气，只怪斯坦利运气太背，竟一下子就被那位疯癫残酷的主人给看中了，将来不定会受到多少折磨呢。
　　然而，斯坦利却没有怨天尤人。他平时话不多，只是埋头苦干，和其他奴隶的关系不算太亲近，但也不至于冷淡到连招呼都不打的程度，点头之交还是有的。可是，自从他被主人指定为随侍之后，其他奴隶就好像担心会被霉运传染似的，全都有意无意地疏远了他，能不靠近就不靠近，即使碰了面也低头假装没看见。斯坦利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并不在意，依然和从前一样，默默地做自己分内的事情，绝不多说一句闲话。
　　“大人。”斯坦利站在门口，低头迎接刚从王宫返回家中的主人，虽说是随侍，但也仅限于家里，这位主人出门时从不要求他跟随。
　　“嗯，”维苛斯的视线并没有在斯坦利身上逗留，他一边跨进门内，一边问道，“今天有没有发现什么异象？”
　　若是别人肯定不会这么问，尤其是在自己家中。但斯坦利并不好奇，他依然低着头，尽职尽责地回答：“家里没有什么异常，和平时一样。不过，今天早上大人出门之后，突然飞来了一只奇怪的大鸟，落在大人的院子里一直不肯走。”
　　“什么颜色的鸟？还有别人看到吗？”维苛斯回头，那张苍白却艳丽的脸庞，那看似没有丝毫情感的冷灰色的眼眸，立即映入斯坦利的眼帘。
　　“羽毛是纯黑色的，直接落到大人居住的那座院子里，我想它可能是来找大人的，所以就没有让其他人靠近。除了我以外，家中并无别人发现。”斯坦利小声答道。起初，他也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大鸟而已，但仔细观察之后，发现那只鸟飞进大人的院子后就没有再离开了。期间偶尔还会飞到大人的房间的窗口上徘徊，好像在找人似的。斯坦利曾试图拿食物去喂那只鸟，但那只鸟显然不信任他，直到现在都还滴水未进。
　　闻言，维苛斯迅速移步朝自己独居的院落走去。斯坦利默默地跟在后面，但并没有踏入院子，而是留在院门前守着。随后，院内忽然传出一阵笑声。那笑声糅合了少年人独特的沙哑，冰冷而略带性感，快乐掺杂着痛苦，十分诡异。谁都说他是个疯子，变态又冷酷，最喜欢杀人和折磨人，但斯坦利却不以为然。

　　“呵，白鸟啊白鸟，你回来得太准时了，真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呐，这是赏给你的。”维苛斯从怀中取出几粒黄色的东西，直接递到那只纯黑色的大鸟嘴边，待它吃完之后，又鼓励般地摸摸它的头，顺手从它脖子周围丰厚的羽毛下，取出了一个小东西。那东西看似一粒黑灰色的小石子，比小指头还要小一些，若不是翻开浓密的羽毛根本无法发现它。
　　维苛斯走进屋内，从桌子上拿过一只杯子，直接将那粒小东西丢进杯子里。随后，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很小的铜瓶，把瓶子里的液体倒入杯中。杯子里的东西立即随液体慢慢软化、膨胀，直至变成一张半透明的薄膜为止。
　　维苛斯将杯中的薄膜取了出来，用双手小心展开，举向明亮的窗口，在光线的照射之下，原本半透明的薄膜上渐渐显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维苛斯边看边愉悦地自言自语：“呵，来的真是及时，今天早上才将‘魔哨’交给那位陛下，白鸟就把我最想要的消息送来了，你说我要怎么感谢你才好呢？啊，我真是太开心了，从来也没有这么开心过，哈哈哈……”
　　他一个人在屋里疯疯癫癫地大笑，院外的奴隶们吓得心惊肉跳，纷纷躲在暗处窃窃私语，又开始议论起了关于主人过去的那些骇人的传闻。唯独斯坦利依旧默默地守在院门前，不腹诽也不讥笑。待他再次被主人传唤时，那只黑色的大鸟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

　　第三天，也就是赫里岚谛王正式起兵亲征的日子。大军先朝东部的魔窟城进发，赫里岚谛王要亲自去那里接收魔军，然后再折向位于魔窟城南部的魔鬼森林。因为魔窟城和魔鬼森林之间隔着火山群，所以这是一条较为隐蔽且安全的行军路线。
　　赫里岚谛王刚率大军离开迦兰城，维苛斯就开始笑个不停，好像又发疯了似的。家里的奴隶们躲得远远地，根本不敢靠近这座院落半步，只有斯坦利面不改色地坚守在那里。
　　疯疯癫癫的维苛斯突然把斯坦利叫到跟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人，我叫斯坦利。”斯坦利恭敬地答道。
　　“你喜欢这里吗？”维苛斯又问。
　　“……不！”仅仅只是犹豫了瞬间，斯坦利就决定诚实回答。因为他心里隐约能感觉到，若是说了谎，这位主人马上就能看得出来，到时他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呵，那你喜欢哪里？”维苛斯又问。
　　“我不知道，我不曾去过别的地方。”斯坦利的父母是塞克家的奴隶，他在这里出生，还从未离开过这里。
　　“不知道没有关系，反正世上再也没有比赫里岚谛更令人讨厌的地方了，哈哈哈……”维苛斯突然又莫名其妙地大笑了起来，令那少年般的脸庞扭曲得有些可怕。
　　随后，他毫无预兆地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突然指向斯坦利的眼睛，仿佛要将他戳瞎似的……斯坦利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完全没有躲避，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坦然地望着维苛斯。果然，那只苍白的手指在即将触及斯坦利的眼睛时，突然停了下来。
　　这时，那张少年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看似满意的笑容，尽管声音听起来依然有些冰凉：“原来你不怕我，呵……既然这样，那我就准许你提出一个愿望，无论这个愿望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闻言，斯坦利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是三天以来他首次流露出明显的情绪变化。维苛斯没等他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很快又催促道：“说吧。”
　　虽然难以置信，但斯坦利已经不在乎这位主人是否在开玩笑了，因为真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问身为奴隶的他有什么愿望。于是，斯坦利不禁满怀感激地答道：“我不想当奴隶。如果有一个地方，允许我拥有一间屋子和一片土地，让我每日都能自由耕种，和我的父母一起，安宁地分享着地里的收成，我将为此感激不尽。”
　　话虽如此，但就连斯坦利自己，也认为这只是个异想天开的愿望罢了。因为他从出生开始就是个奴隶，从未离开过赫里岚谛，根本不知道迦兰城以外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更别提是拥有土地这么奢侈的事情了。
　　本以为这是完全无望的事情，其实能够有机会说出愿望，已经让斯坦利感到很满足了。不料这位主人竟然很认真地思量了一番，然后说道：“似乎……还真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大、大人，这是真的吗？！”
　　“呵呵，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这时，维苛斯那双冷灰色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道好奇的光芒，随即又说道，“不过，你想去那种地方，肯定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代价？什么代价？”斯坦利迫切地追问。
　　“呵，冒险的代价。”维苛斯笑道，“因为那里很快就要发生战争了。不过，你若是能有幸躲过战祸，说不定就可以实现这个愿望了。”
　　虽然那张诡异而艳丽的笑脸，令这位主人看似有些不怀好意，但斯坦利却并不觉得自己在被一个疯子捉弄，所以他诚恳地说道：“大人，我不怕冒险，请告诉我那个地方在哪里，我想去！”
　　“呵呵，但是很危险哦，随时都有可能会在半路上丢掉性命，这样你还想去吗？”维苛斯又问。
　　“想！即使有丢命的危险，我也想要试一试。”斯坦利坚定地答道。
　　“既然这样，”维苛斯饶有兴趣地望着斯坦利，“那就去吧！我准你自由了，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你的父母离开这里。”
　　斯坦利“咚——”地跪了下来，感激道：“谢谢大人！请大人告诉我方向。”
　　“嗯，方向很简单，就在迦兰城东部的沿海地区。在赫里岚谛与桑比兰德交界的沿海地区，有一片广袤的森林，你只要找到那片森林，也就找到了那个地方。”维苛斯笑了笑，又补充道，“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必须遵守和我约定的条件，否则……”
　　“大人的条件是什么？”斯坦利问道，只要可以不当奴隶，不管什么条件他都愿意遵守。
　　“虽然那片森林在赫里岚谛东部边境的沿海地区，不过，我的条件是：你不能往东直行，必须先向南走，一直走到南部的多罗多与桑比兰德的交界处，然后再转向东部的桑比兰德。进入桑比兰德之后，你要一直往东走，走到东海岸为止。最后，你才沿着东海岸一直向北走，直到看见那片森林为止。”维苛斯顿了顿，又笑道，“但这样一来，你就多绕了两倍的路程，可能要耗费大半年的时间才能抵达那里，而且路上也不一定会很太平。这样你能接受么？”
　　尽管不明白主人为何会提出如此奇怪的条件，还特意让他多绕了两倍的路程，但对于斯坦利来说，这并不算是个苛刻无理的条件，于是他立即感激地应道：“我一定会遵守约定！”
　　“呵呵，很好，你可要牢牢记住自己的话。若是骗了我，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的哦。”维苛斯威胁般地笑道。
　　“我绝对不会欺骗大人，请大人相信我！”斯坦利信誓旦旦地说道。
　　“那我就准你自由了，赶快带着你的父母离开吧。”话音一落，维苛斯便绕过了仍跪在地上的斯坦利，径自往外走去，但跨过大门的时候，他突然又回过头说道，“我这院子里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只要你觉得对自己有用的，你都可以带走，什么都可以哦，黄金也不例外，呵呵……”
　　斯坦利朝着那个渐行渐远的瘦削而孤独的背影，默默地行了个礼，尽管那位主人根本看不见，但这却是他此刻唯一能够给予的报恩方式。因为他有一种直觉，主人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随后，斯坦利从地上站了起来，依照主人最后留下的话，从屋里找了一些自己和父母都需要的东西，不多也不少，刚好能够轻松携带上路即可。打包好之后，他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