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战歌》北野陵

188、第188章.生命与尊严

　　罗德抵达这里的第二日，也就是围墙内的可农军完全断粮、饿了整整三天之后，穆奇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他站在高地上，隔着障碍栏，向对面那些饥寒交迫、精神萎靡的可农军高声喊道：“围墙内的可农战士听着，我将会在障碍栏与河堤相接之处，打开一个只能容许两人并行通过的小门。接下来，你们当中谁愿意暂时放弃士兵的身份，并将手中的武器交给小门边的努兰德士兵，我就允许他离开这里。同时，努兰德的医者们也会无偿为染上瘟疫的可农战士进行治疗。暂时没有出现病症的士兵，也会附赠药物以防万一，此外还能获得一袋三天分量的粮食。但是，领到粮食的士兵，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返回可农的家乡。还有，任何想从此门通过的士兵，都必须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队安全通过，不得哄抢。否则，一律射死！”
　　随即，穆奇转身指向旁边的一排弓箭手，接着说道：“看到那边的弓箭手了吗？谁要是敢扰乱秩序就只能受死了，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好了，从现在开始，想通了的人就赶紧出来排队吧。”
　　话音刚落，议论声和质疑声便哄然响起，围墙内顿时躁动了起来。可农人半信半疑，既害怕饥饿和瘟疫，又担心上当丢命，在犹豫不决和跃跃欲试之间徘徊不定。
　　眼看形势即将失控，索鲁斯不禁勃然大怒，叱喝道：“别相信他！有谁会为敌人治病还附赠粮食？这根本就是个弥天大谎！”
　　“没错，绝对不能相信他！”赞克赶紧站出来声援，“那个人是可农的叛徒，他不仅背叛了陛下，还帮着努兰德人夺走了我们的土地。一旦上当丢掉武器，我们马上就会被他赶尽杀绝。我们为了祖国的富强而辛苦争取到的这些财物，肯定也会被他洗劫一空。”
　　索鲁斯“铮——”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威吓道：“谁若敢违反军令，我便就地正法！”
　　闻言，那些跃跃欲试的可农士兵都纷纷退怯了，谁也不敢率先出头。
　　故国士兵犹豫不决的模样，令迦里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出声骂道：“蠢货，根本就不把人命当回事，运兽车上那些财物能当粮食吃么？就算守住了财物，最后也没有你们的份，我看你们还是都饿死算了！”
　　“呵呵，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们也不急。”作为曾经的可农人，穆奇完全能够理解迦里的心情，他安慰地拍了拍迦里的肩膀，突然大声笑道，“啊，说起来，还真是有点饿了。反正我军粮食充足，今日天气正好也不错，不如趁机办个烤肉宴，犒赏一下战士们这几日的辛劳吧？”
　　闻言，迦里眼睛一亮，顿时心领神会，于是也故意放声附和道：“好啊、好啊！阿瓦尔大人，这个斜坡风景不错，顺风又顺水，不如就在这里举办烤肉宴吧！”
　　“嗯，这的确是个好地方，尤其是风向很好，就这么办了。”穆奇满意地点点头，心想诺罗硬塞给他的这个近身侍卫倒是善解人意，越用越好用了。

　　很快地，浓郁的食物香味，便从努兰德营地这边随风穿过洞口，吹到了围墙内那些饥肠辘辘的可农士兵的鼻端。没过多久，终于有人忍耐不住行动了……
　　“反正都是死，与其在这里病死饿死，不如豁出去试一试吧？”
　　“那位投靠了努兰德的阿瓦尔大人原本也是可农人，说不定真的会放过我们……”
　　“是啊，反正不被索鲁斯大人杀死，我们迟早也是会饿死的，不如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就冲过去，万一能行呢？”
　　“……”
　　在食物香味的撩拨之下，许多可农士兵都认清了现实，在饥饿与死亡的交互勒迫之下，他们终于屈服了饥饿的威胁，早就忘了自己前几天还大骂人家是叛国贼的事。
　　有一就有二，渐渐地，情愿赌命通过那道小门的可农士兵越来越多，多到索鲁斯再也无力控制了。毕竟，普通士兵的数量远远超过贵族将领的人数，在这种情况下，贵族的身份和地位就彻底失去了威势，以至于再也无法威吓得住那些早已饿疯了的士兵。
　　怒杀了几个之后，依然没能制止那些前仆后继的士兵，索鲁斯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接个地通过那道小门，又一个个地上缴了武器，接受了敌军的治疗、药物和粮食，然后又一个个安全地离开了战场。就连他手下那些级别较低的将领，竟然也都为了那点食物而放弃了贵族的尊严，纷纷向那个叛国者屈服了。
　　到最后，围墙内就只剩下了索鲁斯和赞克两个人，以及那六十二车财物。索鲁斯对穆奇·阿瓦尔的恨意再次急速飙升，因为那个可恶的家伙又彻底地赢了他，令他所做的努力都变成了一场笑话。而此时此刻，他却早已饿得连拿起剑冲过去杀掉那个家伙的力气都没有了。
　　赞克望着士兵们一个个离去的背影，痛心疾首地骂道：“你们这些叛徒，难道忘记自己是可农人了吗？身为可农人，就算饿死、病死，也不能背叛祖国。而你们却为了敌人施舍的一口粮食，不知廉耻地屈服于那个叛国贼，抛弃了高贵的忠诚之心，你们真是让人失望……”
　　但很遗憾，无论赞克如何义愤填膺地指责，都没有人再回应他了，士兵们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又过了两天，索鲁斯终于再也撑不住了，连自己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突然倒下去，完全失去了知觉。等他再次醒来时，赫然发现情况不对，本能地把手伸向腰间，试图抽剑防身，不料腰间空空如也，双脚一失力又倒了下去。但既然醒了，他就没可能再睡得着，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身在敌营的事实之后。
　　“哟，醒得比想象的快嘛。”
　　一道调侃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来，索鲁斯倏地转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正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他恨死了自己这副有心无力、只能任人宰割的模样，宁死不屈地说道：“既然被你抓到了，要杀要剐随便。”
　　“还有力赌气，看来恢复得不错。”穆奇没有理会他的愤懑，径自道，“呐，有力气的话，就自己起来把这些流食喝掉吧，省得还要辛苦我的士兵来给你灌进去。”
　　“哼，如果你只是想来嘲笑我，那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反正财物你也拿到了，就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索鲁斯自以为是地揭发着敌人的虚伪。
　　“哈哈，是啊，财物我都收下了。毕竟我耗费了大量的药物和粮食，救下了整支可农军。不过你可以不用谢我，那六十二车财物也差不多能抵消药物和粮食的费用了。”穆奇一点也不在意索鲁斯的恶言恶语，泰然自若地戏谑道。
　　哼，果然！早知道他的目的是那批财物……索鲁斯恨恨地在心里咒骂了一遍，又鄙夷道：“那些叛徒死不足惜，根本不值得我用六十二车财物去救他们，你就别假仁假义了。”
　　“哧，蠢人看谁都比自己蠢。”穆奇嗤笑道，“既然醒了，那就赶紧带着另一个蠢货一起离开吧，我可不想再浪费粮食了。”
　　话音一落，穆奇便径自转身离开了。
　　等索鲁斯能够行动自如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天。同样因为饿晕而被努兰德人救醒的赞克，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自己被敌人救过的事实，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死一次了，只能闭口不语，无声地反抗。
　　直到索鲁斯准备与赞克离开的那一刻，他仍是有些怀疑地问道：“你真的不杀我们？”
　　“哧，我杀你们做什么？你们还没有资格当我的对手，我可不想在没有价值的东西上浪费力气。赶紧走，睁大眼睛好好再看看这个世界吧！”穆奇直接转身，背向他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因为他现在真的没有时间再陪他们瞎耗了，打算尽快收兵赶回桑比兰德南部，然后还要抓紧时间休整军队，以便北上投入另一场战争，那才是真正需要他费心费力的事情。

　　大军启程的时候，迦里忍不住频频回望故国，思及往日种种，不禁痛心疾首地问道：“阿瓦尔大人，我们要如何才能拯救可农呢？”
　　“拯救？”穆奇一脸意味不明地笑道，“呵，不必了，他们乐在其中。他们虽然愚蠢，但却为自己的愚蠢而骄傲、为犯傻而沾沾自喜，并在愚蠢中感获幸福。对于那些把腐朽当美德的自甘堕落的蠢货，你越是想要拯救他们，他们就只会越恨你，还认为你是在嫉妒他们的优秀而故意打压抹黑他们，甚至会因为你对祖国的爱深痛切而想方设法致你于死地。因为在他们看来，你那不是爱，而是对他们的信仰与价值观的批判和侮辱。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自讨没趣呢？何必浪费战士们的生命，去拯救一群麻木不仁的家伙呢？他们根本不会感激你，你永远也打不醒他们，不如就让他们骄傲自灭吧，毕竟那是他们唯一的幸福……”
　　闻言，迦里霎时目瞪口呆。年轻人这颗纯纯的爱国之心，居然被自己最敬仰的人给打击得体无全肤，而他却无言以对。
　　这时，旁边的罗德仿佛安慰般地笑了笑，由心地感慨道：“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只用一些药物和粮食，就完全瓦解了这支可农军队。往后，那些可农人即便回到军队里，下次再面对你的时候，恐怕也难以正常作战了。到时努兰德若想拿下可农，便易如反掌了。现在想来，最有远见的，果然还是金格勒大人吧？也许只有他那般胸怀广阔、有容人之量的领袖，才能得到如此丰厚的回报吧？”
　　穆奇遥望远方，耐人寻味地笑道：“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