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造之材》当谢微尘

1、第一章

　　（一）
　　大雨滂沱，陈管家撑着伞，立在侯府门口，时不时地向大路上张望。这雨来得急又大得离奇，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见一人骑马疾奔而来，雨势之大，陈管家看不清那人面容，伸长了脖子张望着。
　　待那人奔到跟前了，只见一只落汤鸡翻身下马，连打喷嚏，陈管家急忙迎上前去为他遮雨：“蒋大人，您怎么骑着马来了？我家小侯爷呢？”
　　蒋元康一把将管家手中的伞夺走，“太后召见！他日日在朝堂上被骂得狗血淋头，还要我去给那人送伞！你且在家等着，他见完了太后自会回来的。”话音未落，他重新上马，一手握着伞，又冲进雨幕中了。
　　蒋元康一路奔驰到东偏门，文武大臣们的家人或下属纷纷打伞来接应，急急地回衙门，已散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个呆瓜，既没有伞，也无人陪同，低着头慢慢地走着。蒋元康在那呆瓜面前勒住马，将伞递到他跟前：“程大人，您拿着！”程书礼抬头见是蒋元康，呆呆地施礼道：“蒋大人宅心仁厚，何不对自己好一点。”说完，程书礼径直向前走了。
　　“你这书呆子，你若是病了我可要倒霉！”蒋元康连忙翻下马把伞打开牵着马跟上前去，帮程书礼遮雨。
　　“蒋大人要同在下一道去都察院？”
　　“是是是，顺路，走吧，唉。”
　　“蒋大人莫要累着了，伞让在下来撑吧。”
　　“噢，多谢。”蒋云康心里暗骂，这个呆子真是古怪。“程大人今日又告了旭城？”
　　“近日收集到一些新的证词，待整理好之后定会如实上报陛下。”
　　“程大人盯着旭城不放，每日一小状，五日一大状，年年如此，可有何成效？”
　　“陛下踌躇不决是念及亲情，我定会找到所有的罪证，让陛下公正裁定。”
　　“程大人处心积虑，一心要李家被削官夺爵，但你可知旭城他……”蒋元康话还未说完，一队兵马从远处奔来，蒋元康察出异样，认出了带队的同事傅源，向其招手，傅源对副官说了几句，副官带队一路向前，傅源在蒋元康面前停下，问道：“蒋大人，事情紧急，可有见到李旭城小侯爷？”
　　蒋元康皱起眉说道：“旭城今日上完朝留在了宫中谒见太后了。有何事？”
　　傅源说：“今晨阳嘉公主同小侯爷一同觐见太后，太后遇刺，阳嘉公主昏迷不醒，小侯爷不见了，很有可能已经不在城中了。皇上已经下令，找到小侯爷！”
　　蒋元康几乎要跳起来了：“旭城行刺太后？这不可能！”
　　傅源抱拳：“在下皇命在身，先告辞了。”勒紧缰绳，追着部队去了。
　　“今早旭城见我时还言行正常，怎会突然刺杀太后？”蒋元康急了。
　　程书礼骑上蒋元康的马，眼神坚毅，“蒋大人，马借我一用。”
　　“你去哪？”
　　“我会把他带回来。”程书礼扭转马头，神情严肃，不见半点呆气。
　　蒋元康在后边大喊着带上我带上我，可是程书礼已经奔远了。

　　雨还未停，此时的京郊寂静不已，天空阴暗压抑，不停地降下灰色的雨点。
　　李旭城已经换上了马夫的粗布衣服，佩一柄铁剑。身上粗贱之物，却遮不住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他正欲上马，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手下动作一滞，望向那处，随后干净利落地骑上马，捏住缰绳。
　　岂料那人骑得飞快，片刻便到了眼前，程书礼气喘吁吁，从马背上滑下来，几步连滚带爬地混了一身泥泞，冲到李旭城马下，拽住他的缰绳，程书礼明明不善骑马差点被颠簸得虚脱，眼神却不失坚定，他死死地盯住李旭城的脸：“李旭城……别……别想逃，皇上……要见你……”
　　李旭城出剑，逼上了程书礼的脖颈，冷冷的说：“程大人想与我比试一番？”程书礼感到一股寒气自剑尖传来，他咬紧牙关，握紧了缰绳，嘴硬道：“在下赤手空拳，怎能敌过小侯爷的剑？不过，小侯爷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有一时便多活一时。”李旭城轻笑着，收回剑，改用剑鞘，击落程书礼的手。程书礼吃痛，猛然抬头再看时，那人却已绝尘而去了。
　　程书礼回头望来时的路，没有看到追兵的迹象，大概是京城里的官兵还没有部署开来。带着要捉住李旭城的决心。他再次骑上马，往李旭城离开的方向追去。

　　（二）
　　天开始蒙蒙亮，屋子里沾染上晨光的时候，李旭城缓缓转醒。
　　这是一间废弃的樵夫的小屋，昨夜的小火堆只剩下一对残骸，有几捆木柴在墙角，蛛网遍布，尘埃厚积。但有个小窗还有一扇破门，也算可以遮风避雨、抵挡夜间的野兽。李旭城来到冀州这深山中盖有十日，所幸寻得一所小屋，终日与鸟兽虫草为伴，倒像山间的隐士，而非逃犯。李城旭拿起角落里的水罐一饮而尽，这些日子他无所事事，不断地回想着十几天前的一幕幕，而身处深山老林，京城的一切恍若隔世。
　　突然有窸窸窣窣草木中穿行之声，靠近着木门。李旭城警觉，右手靠近身侧的剑，悄然移至门后，屏住呼吸。来者缓缓打开门，步入屋内，李旭城便从门后闪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剑来，从那人背后将剑架在他的脖颈上，来者立刻变得身体僵硬、不敢动作，李旭城只看这人背影身形便已辨认出来者，心下大吃一惊，思量着趁对方还没有回头赶紧离开，可那人也已认出这把剑，“小侯爷，别来无恙？”是程书礼假装镇定的声音。“程大人百里奔波捉我，此刻大人的命却在我手里。”李旭城冷冷道。“在下一介书生，小侯爷不愿随我回去，现下杀了我便可。”他闭上了眼睛，却感觉到李旭城的剑轻轻落在了他的肩上，“若是不杀，在下定会寸步不离跟着小侯爷，直到小侯爷愿意回去为止。”
　　李旭城将剑收回剑鞘，程书礼立马跳开一大步，四目相对。程书礼风尘仆仆、蓬头垢面，程书礼虽然家境贫寒，但世代书香，何曾这样狼狈。看到程书礼这副模样，李旭城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你走。”李旭城正颜厉色。
　　“我不。”程书礼不假思索地回嘴。
　　李旭城见程书礼还是如往常那般固执，无奈噤声，将剑佩在腰间，绕过程书礼去拿水罐，向门外走去。
　　程书礼不紧不慢地跟上他：“你去哪？”
　　“去取水。”
　　离小屋约二里处有一条山溪，只是周围树丛繁密，不易发现。程书礼跟着李旭城在林间蹒跚穿行，动作迟缓，李旭城察觉到了，有意放慢了脚步，不着痕迹地为他除去碍路的别枝。约两盏茶的时间，二人才走到了溪边，程书礼如获大赦，找了棵树倚着，李旭城将水罐中灌满水，递给他，程书礼也不客气，接过去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大半，李旭城接着饮完，又走到溪边装了满满一罐，将水罐安顿好，李旭城转向程书礼：“程大人的脚如何了？”
　　程书礼满不在乎：“无碍。”
　　李旭城皱眉，向他招招手：“过来坐下。”
　　程书礼岿然不动。
　　李旭城冷着脸准备起身，程书礼不情不愿地挪到岸边坐下。
　　李旭城伸手去碰他的脚，程书礼警觉地缩回：“做什么？”
　　“如果你还想走路的话，就不要动！”李旭城威慑道。
　　程书礼一下就妥协了，李旭城将程书礼双脚上的鞋脱去，剥去已磨得不城样子的薄袜，白净的脚上，几个破掉的水泡里露出的鲜红嫩肉赫然可见，还有几个新的水泡还在酝酿之中。程书礼一个书呆子，何曾跋涉至此境地。李旭城面色一沉，一言不发，将这两只脚浸入清凉的溪水中，程书礼轻呼，也许是察觉到了李旭城的不悦，也不敢将脚缩回去，双脚一边被凉水冲刷刺激着伤口，一边也获得了舒缓。
　　李旭城撒开手坐到了一边，若无其事地看着面前的流水:“程大人怎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声音刻意压抑。
　　“昨日进山，一番波折至此。”
　　“程大人可知这深山夜晚有多少野兽出没？”李旭城的双手不自觉紧张地捏成拳。
　　“这样才好寻你。夜晚你必要生火，这样便容易找着。”
　　“那大人昨夜可有见到火光？”
　　“并无。”
　　李旭城咬牙切齿：“大人从何得知我在此山中？”
　　“我一路追踪小侯爷，不想到了冀北失去了线索。我猜想你应是一路向南，且定会走小路，寻了几日，竟寻着了你的追风，你不常骑追风，一般人自是不认得它，你将追风托付在农家，定是上山了。我便将马也赠与他家，上山来了。”脚上的疼痛缓解不少，程书礼自在地在水中晃动起脚来。
　　“你怎能肯定我就在？不怕葬身虎口？”李旭城的剑眉皱的更深了。
　　程书礼低着头，好似嘲弄自己一般，轻笑道：“我就是知道。”
　　他抬起头，对上了李旭城深沉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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