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三章 黑袍和尚 ...
-
第三章法天和尚
蓝燃回到客栈的时候,客栈跑堂的伙计腰间挂着蹀躞带悬七宝香囊,每过一处便遗落几缕沉水香,见到蓝燃进门的第一眼便一路小跑着前来迎接,悄声细语地问是否需要夜宵点心。不愧是传说中的天府之国,连一家客栈跑堂的都会点轻功,在凌晨的木质楼阁里稳稳当当地端着酒水和零食迎来送往,也不会发出一点扰人清梦的脚步声。
伙计打开描金漆盒,往精致的小瓷杯里倒上半杯酒,轻声介绍:“客官,这是龙泉窑冰裂纹瓷盘盛装的蟹酿橙,旁配犀角雕花酒具盛着西域蒲桃酒,以窖冰镇着极为爽口。这是本店特色的薄酥山……”
蓝燃用指尖弹了下冰凉的酒盏,道:“这量还不够淹死蚂蚁的。”她拿起酒壶“咕咚咕咚”地仰头灌下,又将雕成亭台楼阁模样的蜜饯一口吞下,转头飞身上楼。
端午果然已经睡熟了,门厅桌上还留着一碗酒酿赤豆糊元宵。蓝燃端起元宵吞了一口,砸吧砸吧嘴,自言自语:“好甜。”
端午即刻醒转过来,跌跌撞撞地跑来,拿起给腿伤换药的绸布,迷迷糊糊道:“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
蓝燃放下碗,笑道:“灯会好玩吗?”
端午的朦胧睡眼顿时亮了起来,答:“好玩!我去放了河灯,求了签,猜了灯谜,赢了这碗酒酿元宵!好吃吗?”
“好吃,”蓝燃搅拌着元宵,笑道,“就是给人下了蒙汗药你也没发觉。”
“什么?!”端午几乎蹦了起来。
元宵软黏清甜,酒酿鲜爽生津,可惜有些凉了。蓝燃又嚼了几口,慢悠悠地笑道:“还好我们住的是最贵的客栈,宽出严进。也还好你记挂着我,带回屋了才舍得吃上几口,不然我今晚就不知该去何处寻你了。”
端午冷汗涔涔,软坐桌边:“不过是看上这小食盒刻玉镶金还带符箓,漂亮精致又吉利,便去图个彩头,为什么这样呀?灯会那么多人,好多人赢到好酒或是好点心之后当场就吃了,也没什么事呀!何况我没敢穿什么漂亮衣服,怎么会有人故意盯上我呢?”
蓝燃扫了一眼端午心虚的脸,伸手拔下她新买的翠羽簪,轻盈蓬松的翠色羽毛在手心挠出柔软的轻痒,笑道:“你穿着并不显贵,但这双油靴却是军营或习武之人常传的。你估计一路上出手大方买这买那,身上又背上了这把剑,很难不让某些人联想到,可能是某个江湖武学世家的弟子,前段时日蜀王府邸新聘任的女侍卫。”
端午蔫儿下去,道:“是白莲教盯上我了……都怪这蜀王府,怎么还聘江湖侠客呢?”
蓝燃收回换好药的腿,答:“嗯,昨儿日落之前我上屋顶看了一会,王府门口都有负责核查户籍的司户和主簿常驻了,想来招收了不少江湖人。”
端午摇头道:“也不怕招来新的刺客?”
蓝燃将翠羽簪簪回端午发间,思忖道:“如果进了刺客,那上交的户籍簿本无论真假,都会是查幕后指使的线索。更何况都这么久了,竟仍无人知道蜀王长什么样子。”
端午将食盒与碗碟收好,问:“小姐今晚出去查到什么了吗?”
蓝燃站起身,神了个懒腰,摇头道:“没有,快睡吧。”旋即,少女仰头时有微笑一闪而过。
端午好奇地凑过来:“那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蓝燃双手叉腰,扬起嘴角:“哼哼~不愧是天府之国,一个小木匠都生得俊朗。”
端午偷笑起来,道:“可惜了,咱们小姐已经是定了亲、有未婚夫的人了。”
蓝燃笑意未褪尽的脸颊如同骤然冰封,目光塌缩成冰锥模样,答:“很快就会没有了。”
端午愣怔住:“什么?”
阵阵哈欠声传来,蓝燃向后挥了挥手,一瘸一拐地撩起珠帘,一头爬进了主卧里已被暖香薰透的被褥里。
次日,清晨便起了大雾,屋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蓝燃还从未见过这么大、这么浓的雾,便愉快地牵着马上街去。成都府的十里长街依然灯火辉煌,却没了昨夜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想必是大多都在家里补觉呢。只有些早起的商贩正忙忙碌碌地收拾铺子,在大雾天里一遍遍地点起受潮的灯笼。
蓝燃遣端午在最繁华的路口、最好的酒楼定了席位,逛了一会儿便去阁楼厢房的窗边饮茶,静等这浓雾渐散。
坐在小桌对面的端午已然困得睁不开眼。蓝燃轻笑一下,将一碟极酸的盐津梅子小番茄推到她面前,道:“解解乏。”
端午摇晃起脑袋,昨夜还毛绒绒且蓬松的翠羽簪此刻已被晨雾沾湿,湿答答地跟着她晃。端午问:“不是,小姐,您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来了?我看只有好大的雾,好浓的雾,好勤奋的小老板们,好努力的伙计们……”
蓝燃放下茶盏,笑道:“你看那儿,是不是你昨日买翠羽簪的商户?”
端午顺着蓝燃的手指看去,答:“是,是她!好漂亮的番人女老板,他们是西域来的,这鸟羽都是我们这儿没有的样式!”
蓝燃笑道:“他们不是西域人。”
端午赶紧趴窗户上仔细望去,喃喃道:“哪里不像了?这波斯口音太明显了。而且他们每日五次祷告,到时间了连生意都会放下!还有,撒马尔罕商队的骆驼左臀是烙有新月标记的,他们的骆驼就都有!”
“嗯,不算太傻,不然我也不会带你出来。只是给骆驼烫个印子不难,也不贵。”蓝燃吹了吹杯中茶叶,道:“我早上路过时,看到她拿出来擦拭的黄铜星盘,如果想用它穿越沙漠,星盘上应有二十八宿的阿拉伯刻度,但她所用的星盘,刻度是中原二十四山方位,必是从海市里淘来的便宜赝品。而她旁边的男护卫,腰上佩带的大马士革弯刀刃纹,我沐将军那儿见过一把,那刀身本应呈水波状,但他的那把,折叠锻打纹路过于规则,应是龙泉仿品。”
端午虽然早已熟知自家小姐洞若观火,但还是惊叹道:“小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蓝燃得意得扬了扬下巴,道:“不过最明显的还是……嗯?”
清晨稍显安静的街尾传来异样的喧闹,偶尔夹杂着鸡飞蛋打时的咒骂和行人躲避时的尖叫,杂乱的骏马铁蹄砸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响,一个包裹在宽敞帽衫斗篷下的黑色人影正向酒楼的方向疾驰而来。
天空中传来一声鹤唳,卷起大风,吹散部分浓雾。端午探出窗户,惊道:“空中有一只好大的鸟妖!”
“妖有什么稀奇的?”蓝燃放下茶碗:“城池里遍布锁灵阵,没有妖能冲得进来。就算真冲进来了伤了人,左不过是道正司手上又多一员猛将,或是一枚妖丹罢了。”
“让开!都让开!”黑袍人一路怒吼着,骑着高大的白马飞驰过酒楼旁。
蓝燃忽然感到背上传来剑的震颤,道:“灵力如此强盛,至少是三四百岁的大妖。”
“什么?”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的端午身边“嗖”地闪过一道蓝影,转眼间对面的座位便空了。
“小——公子!”端午急得大叫,慌忙跳出窗户,策马追了上去。
蓝燃策马扬鞭,一路追向城池边缘,龙泉山下。远远得便听到金属间剧烈碰撞的轰鸣声,还有内力与妖力对抗时掀起的巨大风浪,将周围雾气吹得一干二净。
好一个人工祛雾除湿法。
端午追到蓝燃身后,忙问:“公子,我们为何要去?”
蓝燃的高马尾迎风飞扬,笑道:“好问题!端午,你可还记得我的生辰八字如何?”
端午逆着风勉力回答:“日坐咸池,七杀透干!寅巳相合,身强印旺!算是好命格呀!”
蓝燃将震颤的灵剑扔给端午,高扬起马鞭,笑道:“对!缺个大师助我,力成伤官命!”
“伤官?”端午诧异道:“那可是克夫命……公子小心!”
随着路人的惊呼声,蓝燃从马背上飞跃而起,拔出佩剑,如猛虎般扑进火光四溅的战斗中心。刀剑撞击声震荡出千里回音,引无数锦官城里的江湖客和修仙人纷纷醒转,从锦绣客房、水上船洞、路边小摊和酒楼阁间里探出头来,踩着薄雾微润的砖瓦、踏着尚无多少行人的天府长街而去,聚集到了这场难得一见的战斗旁,却无一人敢擅自加入。
人群中,有剑客惊呼:“是青鸟!跟传说中,五百年前追随巫山黑狐云曜的那只很像!”
有百晓生的门徒已经掏出笔墨丹青,激动不已:“这只也有至少五百岁了!现如今世间浊气盛行而灵气溃散,很少再有人或妖能修道习术,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还能亲眼见到这么大的妖!让一让,我赶紧画下来。”
有长者抚胡叹道:“好苗子啊,若他能化人形,说不定也会是一方豪杰,甚至加入江湖门派、或是加入道正司。”
有道童摇头:“不可能,他都五百多岁了,还能闯城镇锁灵阵进来攻击人,想必性情恶劣,难以驯服。”
有江湖人抱剑一笑:“那可未必。不过,这专司妖魔鬼怪事宜的道正司怎么还没到?”
这只难得一见的青鸟大妖极为难缠,一身羽翼艳丽如燃烧的青色火焰,近之便灼人双瞳,一双巨爪如重刃且刀枪不入,羽如利箭可射穿铠甲,蓝燃竭力对战仍难以占到一丝上风,虽愈战愈勇,但已黔驴技穷。而那本该并肩作战的黑袍人似乎受过重伤,接不了几招便节节退败,只能以防守为主。
蓝燃咬牙瞥了一眼人群,心中疑惑:“打了有半柱香的功夫了,不仅道正司的人没到,怎么也没人上来帮忙?!”
只见那黑袍人边退边切齿道:“兄台是什么路数,如此大开大合重刃轮转,我根本插不上手,只能一直退!”
蓝燃几乎气笑了,边打边道:“跟您初次相会便并肩作战,没想到路数不和且毫无默契,但您怎么看都是位得道高僧,为何不用佛法克妖!”
“什么?!”黑袍人一时惊住,掩面黑袍便被蓝燃故意转起的风吹开,露出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众人纷纷惊呼:“是个和尚!”“哪个寺的,这身法不行啊,怎么让下山的?”
黑袍和尚怒火中烧,咳了几声便高声道:“都怪贫僧重伤在身,拖累少侠了!”
蓝燃边打边气喘吁吁地假笑道:“大师言重了!这鸟妖执着至此,您身上到底有什么宝物被他惦记?”此话一出,原本跃跃欲试想上前帮忙的侠士便被围观的人拉住了。
黑袍和尚叹道:“既如此,我也……”只见他从背篓里掏出一个半臂长的刀鞘,鞘身密密麻麻尽是闪出暗红血色的符文。
人群即刻骚动起来,人声沸腾:“那是什么?”“只是刀鞘也拿出来做甚?”“不对,那符文我从未见过,绝不简单!”
黑袍和尚起阵念咒,旋转而生的风席卷而来,无数梅花飞扬如雪。
不远处一个山腰上的深宅大院里忽然冲出人来,高声道:“就是这鸟妖抓走了镜夫人!快!求大师……”
话音未落,尘埃落定时,鸟妖已不见踪影。徒留蓝燃站在阵法中央,望着天边它远去的方向,狐疑地回头瞧了一眼那和尚。
黑袍和尚虚弱地咳了起来,呕出一口鲜血。蓝燃忙上前一步扶住他,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简单试了一下脉象。黑袍和尚擦去嘴角血迹,低声道:“少侠如今,可信我并非故意只避不攻,而是、咳咳!力所不能及?”
蓝燃愧疚地后退半步,恭敬作揖道:“在下初涉江湖,难免多疑,还请大师见谅。”
身后道正司的众人才将将赶到,落在蓝燃身边,问:“二位可有受伤?”
蓝燃摇头答:“并未。但这位大师好像……”
“贫僧并无大碍。”黑袍和尚紧张地将刀鞘收进袖中,道:“多谢道正司的大人们救我性命……”
放荡不羁的少年剑客高声道:“喂!和尚!救你性命的可是你旁边那位漂亮公子!这道正司可是直到大妖走了才出场的!”人群顿时哄笑起来,讨论着刚才的战局。
之前喊着要捉妖的深宅护卫们也冲了过来,急道:“大师!您既有神器在手,刚刚为何放走那鸟妖!他抓走了我家镜夫人,我们正急着……”
黑袍和尚虚弱地收紧了袖口,愧疚道:“咳咳,咳……贫僧有心无力……”
道正司清了清嗓子,问:“阁下刚刚不是说并无大碍吗?那是什么神器,为何不愿示人?难道是什么危害世人的妖僧法器!”
另一名道正司弟子冷笑道:“这世道已然推崇道而不敬佛,这些年我们抓的妖僧不计其数,难道竟还有妖僧敢下山祸世?”
道正司弟子渐渐逼近:“把法器交出来!刚刚的鸟妖已被克制,分明是你故意放走!”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端午忍不住说:“你们怎么混淆是非!刚刚明明……”
蓝燃侧头给了她一个轻微的摇头,端午立即住声,满脸迷惑不解:小姐明明测过他的脉象,为何还要放任道正司这么威逼黑袍的大师?
黑袍和尚忍不住后退一步,面露难色,直到一名目光灼灼、久久凝眸、长发须髯且内力深厚的道正司长老骤然出手,一把抓住黑袍和尚的手腕,猛地掏向他宽袖中的那只刀鞘,接着便惊呼一声、后退翻飞出三丈远,在道正司弟子们的惊呼中面色痛苦、呕血不止。
黑袍和尚承受不住掌力而向后倒去,被一直静观其变的蓝燃稳稳托住。
受伤道人惊道:“难道……难道是……血珀弯刀的刀鞘!”接着道人便脑袋一歪,晕死了过去,只剩周围一片道童“长老!”“师父”地惊呼着。
“什么!”人群再次沸腾起来。“血珀弯刀,传说中克制妖族的至宝!难怪连修行五百多年的大妖也见之则逃!”
道正司的道人们顿时惊惶不已,道:“血珀弯刀的刀鞘,已经遗失多年未曾现世了!怎么会……”
黑袍和尚的白马仰天嘶鸣一声,冲出人群,过来蹭着和尚的背。众人纷纷感叹起这温馨场面,责备道正司不分青红皂白就想责难一位能拿出惊世神器的得道高僧。只有蓝燃听到被马头撞得往前倒的和尚侧过光头,咬牙切齿地小声道:“能不能别用我的袈裟擦眼屎了?”
蓝燃憋住笑,悄声问:“大师不会养马?”
为首的道长肃然起敬,问:“听闻您从南方来,难道您就是传说中的……”
“是。”黑袍和尚上前一步,他身后的白马甩了甩脑袋,又跟了过去。和尚道:“贫僧道号沧舟,俗名叶法天。我就是自大理感通寺而来,东行往金陵而去,即将献宝给圣上的法天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