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离魂 ...

  •   江无缺自觉失神只是一刹那,随即苏醒,发现自己正在云中下坠,下坠得倒也不是很快,只如飞鸟轻翔一般,不无惬意。四周白雾缭绕,他不禁诧异:“刚才在山顶见下方,十分清霁,几时冒出这许多云雾来?”正想着,只见下方影影幢幢,似是有什么东西。想必快到底了。
      好无缺,瞬间变换了十八种身形,摆正了身姿。只觉脚下一触。他弯膝一弹,已经轻轻巧巧地站住了。
      只觉足下随风摇摆,低头一看,吃了一惊:原来自己双足踩在一朵大莲花的莲蓬上。莲花色泽白里透粉,开得正好,娇娇嫩嫩的,丝丝脉络清晰可见。一阵风吹过,莲瓣随风轻轻颤抖。
      无缺不仅心中诧异:“以我的轻功,站在莲花上原也不无可能,只是怎么会如此轻巧容易?好像自己的身体轻了许多似的。而且这是何方?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莲花?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还是赶紧找路上去,免得心兰着急。”想毕抬头四望,薄雾中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小巧精雅的石桥,于是踏着朵朵莲花,在水面上从容而过,跃在了石桥上。桥那头,薄雾依稀处,透出一对五五二十五金钉的朱漆大门来,一对铜兽头静悄悄地衔着两个铜环。看来是一所庄院。
      江无缺更加诧异:“刚才从崖上看下来,只有乱石丛林,怎么还会有这样雅致去处?无论如何,正好可以向他们打听上去的路。”这样想着,已经来到了大门前。他正欲伸手去叩门环,不料咿呀一声,那对朱漆大门竟自己开了,一个垂韶青衣的童子站在门正中,低头恭敬地朗声道:“佳客远来,请到西厢房奉茶!”
      江无缺一怔,忙道:“不敢有劳。在下打扰贵庄,只是想探听上去的路。”
      “主人吩咐,小的不敢自作主张,”那童子面不改色依旧恭敬道:“请佳客到西厢房奉茶!”
      这是什么道理?江无缺只觉从心中透出一股诡异来。但想:既来之则安之。且先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花样。

      铁心兰与杨烈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才摸到悬崖底,只见乱石交错,杂木丛生,一条湍急的小溪蜿蜒而过。两人沿着小溪摸索前行,好不容易才看见一块平坦舒缓的草地。而江无缺正直挺挺地躺在上面。
      铁心兰一见就扑了上去,叫道:“无缺!夫君!”杨烈随即跟到,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又伸出两指压了压他的颈部,摇头道:“你男人死了!”跳开一步,准备迎接女人惊天动地的嚎哭。
      谁料铁心兰根本不理会他,却专注地在江无缺身上又抚摸、探查了一阵,抬头大声道:“不!夫君他没死!”
      杨烈一听在心头连连叫苦:“完了、完了,这蠢女人不光是蠢,这下还疯了!”
      铁心兰看着他的神色,已知他不信,大声道:“你不相信?夫君他心口还有热气,一定没有死!”
      “拜托!白痴都知道!心跳呼吸全没了,这人还怎么活?他心口还有热气,也只不过是他死了时间还不长,还没凉透而已!”
      “不是!我就见过心跳呼吸全没了,过一会又活过来的例子!如果你说他死了,你倒说说看,他是怎么死的?”
      “那还用的着说?从山上掉下来摔死的。”
      “要是摔死的,他一定遍体鳞伤。可是你看看他,哪里有一点伤痕?”
      杨烈一怔。
      的确,江无缺身上衣服十分整齐,除了刚才铁心兰探查的痕迹,没有多出一条褶皱。他露在外面的脸、手干净清爽,看不出任何挣扎、受伤的痕迹,甚至连头发都没有乱一根。他躺在那里,看起来十分惬意安祥,就好像他自己悠然地走到这里,悠然躺下小憩一般。
      杨烈不禁傻了眼,怔了片刻才道:“有道理。想不到你这蠢女人也有这样聪明的时候。”
      铁心兰从袖中取出一颗移花宫的联络烟花,正准备放射,杨烈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打落,同时寒光一闪,一把解腕尖刀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他怒喝道:“你想叫人?!”
      “只是叫我夫君的手下来帮忙而已!”铁心兰忙解释道。
      “那也不行!别忘了,你是我的人质!凡是可能泄露我的行踪的事情都不许做!”
      “可是,夫君急需诊治。如果你不让我找人救我夫君,那我立刻咬舌自尽,咱们一拍两散,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铁心兰倔脾气上来,毫不畏惧回瞪着他,完全不计后果。
      不料杨烈听了“咬舌自尽”这四个字,突然脸色一变,手一抖,解腕尖刀划破了铁心兰一层颈皮,然后他就五官扭曲,飞速地跑到小溪边,俯下身对着小溪拼命地干呕起来。
      铁心兰错愕不已,怔怔地看了他半天,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良久,终于忍不住道:“你……不要太难过。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不要沉溺在悲惨的记忆里了……人还是要……”
      听着这些“陈词滥调”杨烈心中一股无明业火腾地冲上来,哪里还忍得住,跳起来举起解腕尖刀又向她冲去,如一头受伤的狮子般大吼道:“天杀的蠢女人!你就不能闭嘴吗?!!”
      然而,铁心兰似是根本忘记了害怕,一躲都没有躲,只是那样深切同情地看着他,眼中甚至带着些慈爱之意,仿佛在看一个不听话而砸痛了自己的手,因此哇哇大哭的小孩子。
      杨烈的解腕尖刀在离她的身体尺许远,终于刺不下去而停住了。他对着铁心兰咬牙切齿,举刀的手颤抖不已。片刻后,狠狠道:“服了你了!好!你必须找一个僻静、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而且,不许找大夫,只能找一个你能彻底信任的人来给你男人治疗!”
      闻言铁心兰想:“僻静的地方倒是有。只是找谁来给无缺治疗呢?不知夫君是不是真的吃了装死药。可惜万叔叔和小鱼儿两口子一起出去云游了。啊!对了,香兰那丫头几个月来已经尽得万叔叔真传,而且对无缺又绝对忠心,找她吧!”

      江无缺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随着青衣小童进去。只见院中十分雅致,垂柳小桥、朱椽碧栋,丝丝轻雾飘绕,偶尔还传来若有若无的低哑的古琴声。
      江无缺心中叹一声:“好一个去处!可惜兰没有同来欣赏。”
      正想着,已经到了西厢房。看得出这是主人日常会客之所,迎头一面柳体匾额:“鼓瑟吹笙”。进了屋,中间一副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两边各摆了几张黄花梨木云头扶手交椅。那青衣童子请江无缺坐下后就退出了。随即另外一位青衣童子端着一个托盘,送上茶来。
      江无缺拿起茶杯,不由一怔:说是“茶”,杯中却一滴水的影子也看不见,只有一团凝碧的云雾在杯中环绕。无缺心头一迟疑,已听那童子道:“佳客毋需顾虑,这是青云山的千年晨岚。”
      江无缺轻轻地把右手在杯面上一抚。他的无名指戴着一只纯银戒指,只见戒指并未变色。于是他拿起杯啜吸了一口,顿觉一股清爽无比的气直下丹田,再从丹田灌注五脏六腑。江无缺是久行功的人,自然而然导引这股清气融入任督二脉。只觉身体充盈、四肢百骸轻如飞燕,知道内功又加深了一层。他心下十分感激,感激之余,又不禁诧异:“这户到底是何等人家?待客的一杯清茶都有如此奇效?”正想着,屋外小童一声清朗的呼喝:“小姐到!”
      随着话音,只见白云浮冰般的一个人影一闪,转入室来。这是一位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全身衣裳洁白轻盈,如同冰绡。标准的瓜子脸,一双眼睛如秋水般清亮,可也颇为倨傲冰冷。她一进来就用这样清冷高傲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江无缺,似是在掂量他的分量。江无缺心中一凛,隐隐起了些不快,恍然中似是第一次见到弟妹苏樱的情形,甚至想起小时候心惊胆战地站在大师父面前,仿佛连骨髓都冰冷。然而他一定神,立即松弛下来,心道:“她毕竟不是弟妹,也不是大师父。何况,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就算大师父亲来,也伤害不了我。”
      那少女在室内踱了两步,也不看着他,高傲道:“就是你会移花接木?”
      移花接木?江无缺略微困惑地皱了皱眉:“姑娘说的,是‘移花接玉’吗?”
      “你叫它‘移花接玉’?”那少女回转身道:“也行啊,随便你怎么叫。演练给我看看吧。”
      闻言江无缺不由讶然。以移花宫在江湖上的尊崇地位,群豪闻“移花接玉”之名无不色变。而眼前这少女居然连名字都说错,还这样随意地让他“演练演练”,仿佛对待街上卖艺杂耍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若换了别人只怕已勃然大怒,但江无缺涵养极佳,只是淡淡笑道:“此地如此高雅,只怕不宜动武。”
      “动武?”那少女困惑地瞪着他道:“谁让你动武了?我只想看看‘移花接木’!”
      “移、花、接、玉!此乃无上武功心法,姑娘莫非不知?”江无缺略带了些严肃道。
      “我才不管你什么‘五公’、‘六公’。你既然能来此,必然是会‘移花接木’法术,怎么,先演练给我看看都不行么?”那少女毫不示弱。
      “等等!”江无缺终于抓到些什么:“你说那‘移花接木’是法术?”
      “那当然了!要不你是怎么得到那枝兰花的?”
      江无缺吸了一口气,道:“此间只怕有些误会。我不会任何法术。我侥幸得到那枝兰花,不过是凭轻功而已。”
      闻言那少女先是吃惊地看着他,不信天下居然有这等事。看了片刻眼中忽然露出极度失望的神情,脚一跺,叹气道:“唉!原来是个凡夫俗子!送客!”言毕将袖一拂,径自转过身不去理他了。
      饶是江无缺涵养再好,此时也不由微微动气。但他仍不动声色,淡淡道:“打扰了。”站起身抬脚就走。
      不料还没出门,忽然迎面一个人影挡住了他,道:“公子请留步!”无缺抬眼一看,见是位四五十岁的老者,气质清矍、容貌奇古,两道浓眉微蹙,眉宇间似是含着忧色。江无缺一见就觉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不由心下讶异:“自小深闭移花宫,出宫后交往过的人历历可数。此位长者相貌清奇,若是见过肯对会记得。可怎么全无记忆呢?”
      忽然间他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惊道:“阁下岂非……”

      距绣玉谷西南十里,有一处移花宫的别院,远离尘嚣,清雅幽静,平日连侍女也没有一个。为了避人耳目,杨烈背着江无缺,铁心兰带他来了此处,并飞鸽传书召来了香兰。
      香兰在江无缺手腕上一触,就吓得跳起来,回头惊惶地看着铁心兰道:“夫人!宫主他、他……”
      “你别慌!”铁心兰安慰她道:“他的心口还有热气。如果真的走了,这会儿早该凉了,所以肯定没走。你看他会不会是吃了装死药?”
      “这……”香兰硬着头皮上前,翻翻江无缺的眼皮,看看他的肤色,仔细检查了一番,回头对铁心兰道:“夫人……宫主他没有任何服药或是中毒的痕迹,我所读的医术也没有任何相应的描述……”
      “那他是怎么回事?!”铁心兰急道
      “夫人!”香兰扑通一下跪下了:“我不敢说……”
      “哎呀!起来!你怕什么!有什么说什么,我又不会惩罚你!”
      “我读过一些道藏,宫主的情况,恐怕是……”
      “是什么?”
      “是……离魂!”
      “啊?!!”铁心兰顿时惊呆在地,五雷轰顶。

      “公子眼力不错,”江无缺正待出门,被刚进门的老者拦住。那老者道:“不才就是此间山神——东岳神君。其实‘神君’云云,实在是世人抬爱了。我本是东汉年间的一书生,因秉性正直无私,仁慈护生,死后就转生为神道,掌管此地。——啊,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江无缺抱拳施礼道:“不敢。在下江无缺。呵呵,在下这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东岳神君正要回话,那少女道:“爹爹,你与他聒噪什么?他只不过是个凡人,又不会那‘移花接木’之术。”
      东岳神君皱了皱眉:“青儿,不得无礼!我刚刚在屋外,就望见了此位公子的神光,莹澈明耀、直冲斗牛,是世间罕见的仁德君子。咱们等待了五百年,也没等到会‘移花接木’的术士,却等到了这位公子,岂非天意?我有预感,他就是我们要等的人。”
      闻言青儿那清冷高傲的目光又在江无缺脸上一转,似是在说:“真的吗?”然后在鼻中哼了一声,耸耸肩,径自出去了。东岳神君叫她也不停。他无奈,回身对江无缺摇摇头道:“这丫头自幼失于管教,娇宠坏了,让公子见笑!”
      江无缺微笑着摇摇头,表示不在意,然后道:“听神君所言,莫非有什么事需要无缺效力?神君但有所命,无缺无不乐意。只是能否先让我回家,告嘱内子?否则她会担心。内子性情刚烈,若以为我有何不测,只怕痛不欲生……”
      “这……”神君面露难色道:“公子所言合情合理。只是,以在下的法力,邀请公子来此一次颇为不易,短期内实在无法再次施展,而此事势不等人,已经迫在眉睫了……这样好了,我来为尊夫人算算……”说着捻着手指,若有所思。片刻后面露微笑道:“公子勿虑,尊夫人日前虽有小厄,但必逢人相救,可轻易化解……”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又掐指算了几下,脸上露出讶异神色道:“……原来竟是这样!……也真是有缘了!”
      “她如何?”江无缺关切问道。
      “无碍、无碍。”神君忙道。见江无缺仍然放心不下的神色,道:“公子若然不信,我可让你见见她。”说着一弹指,再往墙上一指。原本空荡荡的白壁上突然显出一幅影像来。无缺一见就不由叫一声:“心兰!”但心兰毫无回应,这才想起这不过是影像而已。
      只见铁心兰忧心忡忡地坐在床沿,双手握着床上一人的手,双眼也深深地看着他。那人一动不动。床前燃着明亮亮的七盏续命灯。江无缺定睛一看床上之人,顿时惊道:“我现下是在此,那床上怎么又有一个我?!”

      烛泪一滴滴流到天明,铁心兰也双手握着江无缺的手,痴痴地在床边坐了整整一晚,仿佛想用自己手的热力回暖他的身躯。
      “上天啊,是我以前太不珍惜他了吗?我们才刚刚……上天,如果能唤回他,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
      她还没想出“哪怕”什么,却听一声惊恐的尖叫,似是来自别院门外。
      她连忙起身出来查看,却见香兰站在树丛边的山径上,吓得两眼睁大如铜铃,一动不动象被点了穴一般,唯有牙齿“咯咯”打战,显示她并没被人点穴,只是吓呆了。铁心兰不由大为诧异:这香兰听说四岁就进了宫,迄今十五年了,是宫中顶尖的高手,什么事能把她吓成这样?

      她忙跑过去问道:“香兰,怎么啦?”
      “虫……虫……”香兰打战着牙齿,吐词含混不清。
      铁心兰定睛一看,一条光溜溜青绿绿的蠕虫在香兰的藕色长裙上探着脑袋爬啊爬的。她顿时松了口气,哑然失笑,心想移花宫这些姑娘们武功再高,也只是姑娘。上回被老鼠吓得花容失色,这次又被一条虫“点了穴”。移花宫的这个弱点,可千万不能传出去。
      “别怕,我来帮你拿下来。”她温柔地安慰香兰。但是她自己也不敢直接去碰那条青虫,捡起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把那条虫挑下来,扔进树林了。香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激道:“谢谢夫人……”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铁心兰温和地微笑着。但随即又露出了掩不住的无助与忧伤。
      她不知道,此时暗处正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一来到别院,杨烈就像是融入黑暗一样消失于丛林中,好像他本来就是属于黑暗。铁心兰也乐得他不来打扰自己和无缺。
      但他仍然暗中监控着心兰。刚才的一幕也落入了他的眼中。不由自主地,心中淌过一些久违了的感觉……像是一缕暖意。很多年了吧?有多少年心中再没一丝暖气,从爹娘被害死起……他只觉得心中凝冻多年的坚冰似是“喀”的一声,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
      他的呼吸也不过比平常稍微深一点点、响一点点,在凌晨的山林里根本就微不足道。
      但是香兰是移花宫顶尖高手。这一声深息又如何逃得出她的耳力?霎时间,她立即像换了个人似的,喝一声:“谁?”凌厉的目光一转,射向杨烈的方向。
      香兰的一声厉喝让他全身一震,刚刚觉到的一丝柔暖顿时像被三九寒风吹散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立即气运全身,恢复成那匹狂野的孤狼,同时不知反省自己的过往,反在心里暗骂铁心兰:“那该死的蠢女人!居然差点让我心软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