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心羽》有点胖

3、3、接灵使

　　窒息、慌乱、昏天暗地、眼不视物，犹如掉进一个漩涡，被里面潜藏的怪物啃食。
　　墨羽不记得这种感觉持续了多久，最后两眼彻底一黑，疼痛也随之消逝。
　　再次睁开双眼，自己正躺在一个深深的雪坑内。
　　若不是积雪深厚，兴许墨羽就此毫无痛苦的离开人世。
　　她想动，却半点动弹不得，稍稍使出一点劲，便疼得眼泪直流。
　　她只能躺在原地，静静的等候母亲的到来，只是，母亲会来吗？
　　“娘亲一定会来，羽儿不怕。”墨羽唯有这样自语的安慰自己，努力的不让自己睡过去，以免见不到母亲。
　　她想着刚才翱翔的感觉，是多么的美好，不禁笑了起来。
　　她告诉自己，羽儿已经成人了，羽儿什么都不怕了，倒也减轻了些许疼痛。
　　可渐渐的，墨羽的目光开始模糊，眼前的积雪似乎没那么白了，有些黑黑的，发出淡淡的幽光，伴随着一股莫名恐怖的气息，满是压迫，没有半点生气，她不由得颤抖起来。
　　墨羽搜寻着幽光的来处，无奈目光越加的恍惚。为了保持清醒，她心一狠使劲咬了一口嘴唇。
　　巨痛顷刻袭满周身，好在视线放远了不少，虽有些朦胧，但墨羽隐约望见了在雪坑边上，站着一个全身漆黑的怪人。
　　这人散发着浓厚的黑气，围着他四周来回缓缓旋转，让人看不清他的身材和模样，只在脸部露出两个小洞。那道幽光，正是从小洞中发出的，和黑夜里的灯笼一样显眼。
　　“你是谁？”墨羽吃力的张开小嘴，虚弱的挤出几个字问道。
　　怪人声音低沉，毫无情绪道：“吾乃灵域接灵使。”
　　“接灵使？我死了吗？”墨羽眼中不自觉的趟出了两股伤泪。
　　她听母亲提起过：天地间有五域，神族住在九天之巅的空域，以人族为首的许多氏族生活在圣域，海域里全是各种水族，还有魔域，哪儿据说是最恐怖的。但不管是哪个界域，凡天地间的一切生灵，死后皆归灵域。而接灵使，便是灵域收魂的使者。
　　望着哭泣的墨羽，接灵使道：“不，你还没死。”
　　墨羽庆幸不已，同时疑惑问道：“可是，您为何会来？”
　　接灵使倒也随和，解释道：“你本已入我的亡灵卷，在准备招你魂魄之时，你的名字却又无故消失，实属罕见。因此本使才亲自前来，果然令我大吃一惊，难怪你从如此高处落下竟还能挣扎，原是有天命加身。”
　　话落，接灵使摇头又叹气，望着墨羽身上散发出的只有他才能见到的那道柔弱的莹光。
　　墨羽看不到他眼睛，自然注意不到他的眼神，更听不懂他此话何意，只是问道：“我不用死了吗？”
　　不想接灵使却答得很直接：“非也，你虽身负天命，奈何被愚昧族人所弃，毁了气运，命已如此，终归难逃这一劫。方才不过借着残存的天命回光返照，苟延残喘而已，可惜可惜，实在可惜。”
　　“不，我不要死。”墨羽猛地瞪大双眼，凭着毅力死死的盯着接灵使。
　　接灵使淡然问道：“你怕死？”
　　墨羽应道：“不，我不怕死。”
　　接灵使赞许道：“小小年纪，实属难得，可又为何不想死？莫非真所谓蝼蚁尚且贪生？”
　　墨羽不太明白接灵使后面句话的意思，只道出自己的想法：“要是我死了，娘亲会很伤心的，娘亲只有我了，我......我......”
　　说着，墨羽声音嘶哑，话被泪水堵了回去。
　　接灵使只是用他散发出幽光的眼睛望着墨羽，没有半点的怜悯，再说他也不需要这些生灵的情绪，生离死别，见得太多。
　　墨羽平息了下心情，自顾自的说道：“就算，就算要死，我也得等到娘亲，告诉娘亲不要伤心。”
　　接灵使不为所动，语气不变道：“如此，便看你能坚持多久了，不管多久，我在这等你。”
　　墨羽不再开口，静静的躺在坑内，眼睛一眨不眨的张着，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闭眼，一定要等到母亲，她相信，母亲肯定能找到她。
　　接灵使任由着墨羽，灵域有规矩：生灵不死，绝不勾魂。他倒要看看，这个已到生死边缘的小女孩，到底能坚持多久。
　　一个时辰过去了，接灵使眼中的幽光不灭的照着墨羽。
　　两个时辰过去了，墨羽的目光也没有从接灵使身上移开过。
　　天色渐暗，接灵使抬头看看日头，心中难得出现了一丝波动：为何这个小女孩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若是因为她的身世，这明显不可能，气运已散，天命渐远，毕竟亡灵卷上出现过她的名字。
　　倘若真如她口中所说的那般，仅仅为了等待自己的娘亲，想要见她最后一面，那得多深的母女之情，才能一直支撑着她的意志？
　　或许，正如接灵使曾经听过的不少临终之言：乾坤有尽时，唯情不死身。
　　再看看坑里的墨羽，还在盯着他，没有丁点对于死亡的恐惧。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直到远处传来了一声声沙哑的呼唤，声音中带着迷茫的无助。
　　“羽儿，我的羽儿，你在哪？你在哪？”
　　听到母亲的声音，墨羽兴奋异常，暂时忘记了疼痛，使出全身仅剩的一点力气大声回应道：“娘亲，娘亲，羽儿在这里......”
　　母亲顺着墨羽的声音急奔而至，爬在坑边喜极而泣，连滚带爬的倒在墨羽身旁，轻轻的伸手穿过她的后背，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随后背着地一点点的移到坑外，唯恐再弄疼女儿。
　　“羽儿，快告诉娘亲，伤到哪儿呢？是不是很疼？要是疼就喊出来，喊出来就好了。”母亲脱下墨羽的破皮袄，仔细的查看着她的伤势。
　　墨羽微笑道：“娘亲，羽儿不疼，羽儿终于等到你了。如何？羽儿就说娘亲一定会找到羽儿的。”
　　最后句话出口时，母亲见墨羽对着一旁淡笑。
　　母亲四下张望几下，心有不详，担惊道：“羽儿，你方才与谁讲话？”
　　墨羽道：“娘亲，是接灵使。”
　　“接灵使？休要胡说。”母亲急忙掩住墨羽的小嘴。
　　墨羽轻轻拉着母亲的手道：“没事的，娘亲，羽儿已经和接灵使说好了，只要能等到你，便跟他走。”
　　“不......羽儿没事的，羽儿没事的......你出来，你出来......”母亲不停的对着四周撕心裂肺的大吼。
　　可是一个生灵，又如何能见到只有亡魂才能看到的接灵使？
　　母亲继续大吼着，不断询问墨羽：“他在哪？告诉娘亲，他在哪？”
　　墨羽摇了摇头，越加虚弱道：“娘亲，你不是说只有要死的人才会看到接灵使吗？你不要找了。答应羽儿，不要哭了好不好？羽儿已经不疼了，只要能再见到娘亲，羽儿就什么都不怕了。只是......只是......羽儿舍不得娘亲，羽儿不想离开娘亲......呜呜呜......”
　　“不，羽儿不会死，娘亲不会让女儿死的。”母亲突然让开墨羽，慢慢的站起身，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退后几步。
　　“娘亲，你要做什么？”墨羽望着母亲淡笑着的脸庞，小小的心灵莫名的受到几丝触动，有一种母亲马上就会消失的感觉出现。
　　母亲没有作答，只伸手拔下翅膀上的一根羽毛，毫不犹豫的插进额头，带出丝丝血流。
　　随后，母亲用羽毛在雪面上来回的画着一条条弯曲的线条，直至地上多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
　　接着，母亲站在图案中央，双手交叉环抱胸口，口中念念有词，每念一句，额头上便喷出一股鲜血。鲜血落地，自动流进线条内，很快将其染成红色。
　　墨羽不知母亲此举为何，她也从未见过母亲做过这些动作，但满地的鲜血让她心疼，一个劲的大喊着，想要制止母亲。
　　而母亲不顾女儿的哭喊，只是默默的做着这一切，直到整个图案变红，才转身对着一旁的接灵使摇头淡笑道：“没人可以带走我的女儿，您也不可以。”
　　接灵使道：“你这又是何苦？”
　　墨羽瞧得稀奇，为何母亲能见到接灵使了？难道？
　　墨羽吓得急忙哭喊：“娘亲，你为何要死？羽儿不要娘亲死，死羽儿就行了，娘亲不要死......”
　　母亲回头望着泪流满面的墨羽，柔笑道：“羽儿不哭，先别说话，娘亲有话要对接灵使讲。”
　　安抚好墨羽，母亲转而对接灵使道：“我雪云族有道秘法，可一命换一命，虽有违天道，可女儿就是我的命。”
　　接灵使冷淡依旧，只道：“你可知施展此法，连躯体都将坠入灵域，会永世不得超生，世世受冥火焚身之苦？何况你只剩半命，恐怕受刑只会更加难忍，若是现在退去，你还能活。”
　　母亲苦笑道：“都说接灵使不管生灵哀苦，其实您也没那般绝情，既然您对我可怜，还请大人允许我与女儿道别。”
　　接灵使愣了良久，叹息道：“你还有点时间，我不算破规，快一些吧。”
　　“多谢大人。”母亲一再叩谢，转身来到没有身前，最后将她抱在怀中，喃喃道：“羽儿乖，不要哭，好好活下去，只要你活着，娘亲就活着。”
　　“呜呜......呜呜呜......”
　　墨羽只是哭，除了哭，她又能做什么？
　　母亲自怀里取出一块玉佩，上刻一个‘轩’字，细看，字上有一道破裂的痕迹。
　　她将玉佩戴在墨羽脖子上，叮嘱道：“羽儿听好，你的根不在这里，等养好伤后，去中洲帝都找到轩家，那里，才是你的根。”
　　话未道完，母亲掉下几滴眼泪，她忍了忍，继续道：“娘亲一直抱有幻想，以为你父亲会来接我们，可是，我早该接受这个事实。也罢，若是有缘，兴许在下面，还能见到你父亲。”
　　墨羽抬头痛哭问道：“娘亲，羽儿不懂娘亲的话，娘亲不是说了吗？父亲一定会来接我们的，娘亲你不要死。”
　　母亲痛声道：“不懂也好，今后羽儿会懂的，记住娘亲的话，要好好的活下去，别怪任何人，千万不能有恨。”
　　话落，母亲忍痛放开墨羽，对接灵使道：“大人，请带路吧。”
　　接灵使又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女儿的天命终归不灭，既然如此，我便让你走得安稳些吧。”
　　说罢，接灵使伸手对着墨羽晃了晃，只见一道幽光照在墨羽身上，消除了她周身的伤口。尤其是那双翅膀，神奇的缓缓变小，渐渐隐于后背，最后消失不见。
　　母亲见状‘扑通’跪下，满心欢喜的连磕三个响头，还想开口，却见身下顿时出现一道黑圈。
　　“娘亲......”
　　眼瞅着母亲在黑圈内不见了身影，墨羽疯狂的爬了过去，拼命的刨着雪地，不断的大吼着‘你还我娘亲’。
　　接灵使劝道：“记住你娘亲的遗言，莫要辜负了她。”
　　墨羽生平第一次露出凶狠的眼神，咬牙切齿道：“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我恨我的黑翅膀，是它害死了我娘亲。”
　　接灵使摇摇头，郑重道：“终有一日你会知晓，它并非是你痛苦的根源，而是你无上的荣耀。不过，为了你今后的路能稍加顺畅，我已暂时将它封印，倘若你需要，它自会长出。你只需记住，待他日你领悟之时，便是你破茧重生之日。”
　　“不要，我不要，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娘亲，我只要娘亲，你还我娘亲，你还我娘亲......”
　　墨羽没有停下哭声，不过接灵使也听不到了，他已消失在墨羽眼前，只剩满地的冰雪在倾听。
　　许久，墨羽捂着胸前的玉佩爬起，目光呆滞的迎风隐没在雪地深处。
　　雪，悄悄的盖上了脚印，盖上了雪坑，盖上了母亲画出的阵图，仿佛之前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一个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逝。
　　只留下那一声温柔的轻唤还在回响：“羽儿，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