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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年轻将军(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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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的秋意,荡不过环山的阻隔。
苦寒之地,早早迎来了凛冽冬风。
刘成搓着手,呵出一口热气。
由着冻得僵白的手,被白雾包裹。
看向立于城墙的年轻男人。
程家的人,还真是,死脑筋啊。
刘成暗自摇头,自从程家主脉被灭。
他被置换,镇守此地。
只当程家后人,懂得趋利避害。
此生不会,踏足北蛮。
蛰伏也罢,隐退也罢,好歹保住这仅存的血脉啊。
啧,偏是倔脾气,又来这地界儿。
男人斑驳盔甲上,星星点点,满是干涸血迹。
瘦削得棱角分明,肤色黑了些许,眼眸更亮。
下颌浅浅的胡茬,带着勃发的英气。
沉淀下来的气势,更为骇人。
此时神色莫名,望着京都方向,不知在想着什么。
“将军,敌军大败,还要时间调息,不会再搞突袭,您还是去休息罢。”
刘成藏住心底的好奇,摸了把脸上的黑尘,粗声劝道。
程璟侧身看他一眼,没有应答。
视线又回到,远处的一片黑暗中。
刘成也不尴尬,摸了摸鼻子,跟着看那南边。
暮色伴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笛声。
一声声,吹得他心里发慌。
他按捺不住,再度出声,“将军这是,想家了?”
想家,程璟扯开嘴角,浅浅一笑。
他幼时征战,生于军营,长于军营,家在军营,何念之有?
“也是,毕竟隔山万里,情理之中嘛。”
自以为参破男人心思,刘成拍着城墙砖石。
感慨,“又句诗怎么说的?可怜无什么,犹是什么.....”
他连拍几下脑袋,半响说不出来那句。
转口为白话,“和家里人隔这么远,消息传得晚。”
“人都战死了,那边还啥也不知道的,还在梦里想着呢。”
一说完,他总觉得这说法,实在贴切。
转而察觉不对,连连呸道,“将军,你看我这嘴,净胡说......”
老将慌乱而紧张,程璟并不计较,淡笑道,“多谢刘将军宽慰。”
刘成自觉丢脸,说错了话。
幸而男人脸色未变,他稍微舒缓了尴尬。
憨然一笑,搔着后脑勺。
摆手道,“将军不必客气,我,我去看看城防。
匆匆忙忙,跑下城楼。
兀自拍拍嘴巴,让你多嘴。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程璟在心中默念,刘成说的那句诗。
他望向,那墨一般浓稠的夜色。
春闺梦里人。
她的梦中,可有他?
转而轻笑起自己,这想做,她梦中人的奢望。
京都繁华的灯景,冲不破这黏稠的黑暗。
他们被群山分隔。
他对她,已是一无所知。
更打听不得,哪怕只是问一声:
宸妃娘娘,是否盛宠依旧?
隆冬初过,春意还是凛冽的。
宫里没有四季变换,日日都是凄清。
“娘娘,小心身子!”
身边一众宫人,簇拥着素裙女子。
秉着心神,看她顺利跨过,高高的门槛。
皆长舒一口气,这可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谁不得小心伺候着。
林昌平看着面前,高高堆起的奏章。
视线落在,扶腰走来的女人身上。
面色,愈加阴沉。
叶袖清插手朝堂的进程,比他预想得更快的。
朝中不少人倒戈,加之宫殿开支等数额巨大,对他更为牵制。
弹劾他的奏章,与日俱增,言辞也愈加尖锐。
而这一切的源起,只怕与这女人,分不开。
眼见林昌平,喝退宫人。
润轻也不阻拦。
“不知公公来访,所为何事?”
她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唇畔边,满是岁月静好的安然。
视线落在红木盘中,堆叠的奏章上。
疑惑地蹙眉,不施粉黛的容颜,更显无辜。
林昌平冷笑,阴冷的眸光,扫过女人无暇的肌肤。
他现在,哪儿还想做美人扇呐。
他只想将眼前人,抽筋剥骨,做一套美人骨雕。
置于身边,让她好好看清楚,自己是如何踩踏白骨,登上高位的。
兴师问罪来了。
润轻眉眼弯弯,并不受面前人,冷脸影响。
扶着腰腹处的沉重,低语般道,“公公,静待好戏罢。”
这是他当初,对自己说的话。
彼时她蛊惑他,给了自己一封册妃文书。
轻而易举,割裂出程林两派。
而此时,女人纤细白嫩的指,点了点林昌平带来的奏章。
唇边上挑,承认了自己的手笔。
是她一举,搅乱了林昌平那边的静水。
底牌,自己的底牌,竟是面前人给叶袖清的!
林昌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纵使他曾怀疑过,可此事没留一点儿痕迹。
她是怎么做到的?
今日朝堂上,他勾结北蛮,买官叛国,一连串的确凿证据,朗然显于人前。
终是激怒了,稳坐软榻的人。
林昌平猛一抬手,扼住女人的脖颈。
细腻的温热触感,并不能让他心软。
他恨得咬紧牙关,手掌更加用力。
喉头的压迫,让润轻说不出话来,嫩白的面颊,涌出红晕。
没让对方僵持太久,眼中暗寒光一现。
她挣扎着,打翻了灯盏,大殿里,便冲进一众仆从。
宫女侍卫,见眼前的变故。
迟疑着,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玉姚,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挤开慌乱的人群,上前拉扯林昌平。
嘴里叫嚷着,“娘娘怀的可是皇长子,孰轻孰重,你们分不清吗?”
众人愕然过后,一片惊呵。
连忙上前,林昌平也不过是恼羞成怒,哪里敢真当着各方眼线,杀了手中的人。
神色郁郁,松开手。
明明有人搀扶着,却见她站立不住。
林昌平低眸一看,神色一震。
丝缕血红渗出布料,裙摆已然一片濡湿。
“娘娘!”
“快快,娘娘要生了!”
“快去找皇上!”
手忙脚乱中,林昌平指尖一动。
女人生子,本就是九死一生,不若趁此......
“林公公,皇上有请。”
一道尖细的嗓音,打断他,即将定下的决断。
林昌平眯着眼,起身,步调缓慢。
楚知衍身边的近侍,都是亲自选的。
一个个平日里,对他亲近有佳。
此人虽姿态依旧,但眼中,可不含敬意。
怎么都不问问,是何事?
小太监心里嘀咕,自己还想了半天,该编个什么由头骗他。
疑惑不解的,跟在林昌平身后。
殊不知心思,早就暴露了个干净。
叶袖清两手,插进袖子里。
微微阖眼,等着那人来。
这么长时间的拉锯之后,也是该做个了断了。
“叶老,陛下可会留情面?”
身旁的随官,不放心。
打量着,高位上的年轻面孔。
他似乎很无措,反复开合那封奏。
眸光闪烁,扫过堂下一干人,期盼着有人能给他拿个主意。
传令官高声,传林昌平到。
众人一震,搓了把脸,打起精神来。
却听拖得长长的音调,还没结束。
一个着急忙慌的宫女,闯进来。
“皇上,宸妃娘娘,娘娘要生了!”
叶袖清立马抬眼,去看楚知衍的表情,暗道一声不好。
就见那帝王站起身,往外走,没有一丝犹豫。
众臣慌忙阻拦,跪道,“陛下,宫妃生子,怎么比得过,奸臣叛国的大事。陛下三思呐......”
老臣言语恳切,后宫之事,他在或不在,自有太医定夺。
国家大事,若无帝王,如何决断?
楚知衍哪儿听得进去,他急着去看润轻。
正好林公公一事,他不知道怎么办。
恰逢宠妃生子,也恰是个逃遁的法子。
他神色淡淡,敷衍道,“此事容后再议。”
“这,这......”
这哪里还有容后之地?
他们夜入宫门,可不就是,为打林昌平个搓手不及吗?
宫外,他的手伸不长。
内宫,可是他的天下。
此事不断,他们的性命,何来保障?
陛下怎么如此,如此昏庸呐!
众臣扼腕叹息,在寒意未退的初春,急出一身汗。
今夜入宫一事,是叶袖清领头。
他在国子监讲学时,早已从楚家宗亲中,物色了接替人选。
但想到,楚知衍毕竟是先帝钦定。
总欲留些,辗转余地。
奈何人家,看不上呢。
嗐,不要便罢。
你不要这位置,总有人抢着要。
叶袖清摇摇头,安抚住焦急的官员,沉下面色,对上那步入殿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