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舍】风起咸阳》柴郡兔

1、前传 聚灵镯

　　公元前265年

　　朔月，天地无光。
　　婴儿的清脆啼哭声划破了仿佛永夜一般漆黑的夜空，屋外的寒鸦受惊似地扑棱着翅膀飞起。

　　“起风了……”隐藏在屋檐阴影下的青色身影喃喃道，他的指尖在指节上快速移动着，仿佛是在算卦，又仿佛是在掐诀。片刻之后，他长眉蹙起，似有所感将目光飘远。

　　婴儿的哭声只持续了不一会儿便诡异地停止了，周围又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中。只有远处传来寒鸦的鸣叫声，哀转久绝。

　　原本在屋外台阶上打坐，似是在走神一般百无聊赖的年轻男子霎时凝住了表情，他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起身当机立断推门而入。

　　此人身穿青色长袍，袍角绣有八卦的暗纹--显而易见，他是个修道之人。他的长相看起来极为俊秀，长眉白肤，一表人才，只是实在不修边幅，长发在背后松散地打了个结，用三根象牙发簪极其随意地插着。
　　室内传来浓重的血腥气，他大步疾走，快步走到床前，阻止了妇人的进一步动作。

　　因为刚刚妇人拿着被褥将她捂紧了发不出声音来，此刻婴儿的小脸憋得青紫，连哭泣都是微弱的有一声没一声，看起来奄奄一息，好不可怜。

　　“你这是作甚？”怀抱起那个女娃护在怀里，道人难得一见的发了脾气，“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嫦姬。”

　　刚经历过生产的剧痛，妇人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看起来疲惫不堪，但她依旧美艳绝伦，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匕首刺向道人，“是亲生的又怎么样，她于我而言就是个累赘！”

　　她本是个倡姬，以唱歌营生，好不容易嫁了人却不久寡居--简直倒霉透顶。
　　不过世间事向来只有更头疼，没有最头疼。在这之后，她好不容易勾搭上了王家的嫡公子，让对方对她疯狂迷恋，只消一步她就能嫁入王府步平青云了。这个要紧关头，她却发现自己怀了一个遗腹子。

　　简直祸不单行。

　　好在她与一个道人是旧识，对方精通丹药之术，且一直是一副菩萨心肠，日行一善，普度众生。嫦姬苦苦哀求。道人掐指算了半天，最终断定自己与她腹中孩子有缘，最终应承下来帮忙。他一直帮嫦姬遮掩孕像，不至于露馅失宠。嫦姬这才放下心来，飞上枝头的计划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其实她本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孩子打掉的，可道人极力劝阻。直到说滑胎伤身，可能影响她以后的生育能力，方才打消了她的念头。尚未出生的女娃侥幸捡回了一条小命，好不容易终于呼吸到世间的空气，却差点又要一脚踏进极乐世界了。

　　“活着也只会挡我的路，何必留她在人间受苦。”嫦姬毫不客气地说道。
　　道人侧身避开她欲把襁褓抢过来的双手。怀里的女婴自己停止了哭泣，此时正圆睁着一双和她母亲如出一辙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人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嫦姬，你不必如此。”
　　“如果她不是‘祸水’，尽可以由你带着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妇人咬紧了一口银牙，“你也说过的吧，这个孩子出世，日后必然引来灾祸，颠覆朝野。”
　　“灾星此时不除，更待何时？”嫦姬冷笑一声，和道人针锋相对道。

　　前几日道人观天象发现太白星连日出现在白天，他感到有些奇怪，便占了一卦。占卜的结果是近日必有灾星降生。而太白星恰好出现在昴宿，按照星图分野，昴宿代表的就是赵国，这就是说，那个日后会带来灾祸的婴儿便降生在赵国，还是个女娃
　　--简称红颜祸水。
　　道人是有大能的，竟然真让他推算出了那位灾星是何方神圣。他虽窥得天命，但终究是于心不忍，决定顺应天道，但嫦姬可不会放任不管。其实，她也不在乎这个孩子将来的命运会如何，只是她有强烈的预感，如果此时不斩草除根，日后必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

　　道人没告诉嫦姬的是，他还算出了这个孩子将来会飞黄腾达，前途无量。不过即使告诉了她，也只会引发更多的猜忌。她已经不是和他初识的时候那个天真烂漫的小歌女了，现在的她是是公子偃未来的妾室，是工于心计和为成大事能不择手段的嫦姬。

　　道人叹了一口气，觉得怀中的襁褓更加沉重了。而怀中不谙世事的女婴依旧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和他对视，他败下阵来。

　　“你舍不得她，我们都得没命。”嫦姬轻飘飘地说到，“特别是你。”
　　“我会得公子的垂怜，而对你来说，是欺君之罪。”她自顾自地说道，嘴角的隐隐笑意冷若弯刀。
　　“好吧。”道人仿佛下定了决心。嫦姬见他的妥协，舒展开嘴角，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他拿出了一个手镯。那镯子看起来是玉质的，通体洁白如羊脂，造型极简，线条流畅，虽然上面没有多余的雕刻和装饰，但看起来非常大气，且颇有灵性。
　　见嫦姬投来疑虑的眼神，道人对她解释道，“此物名散灵镯，只要戴在手上就能封人生气。”
　　“这是送那孩子用的，这样她去得也不会太痛苦。”道人悄声道，垂下的眼眸中似有不忍。
　　“你总是能拿出些稀奇古怪的法宝。”嫦姬看着道人的眼神多了几分娇俏，“我倒是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少好宝贝呢。”
　　看穿她心中所想，道人摇了摇头，“宝物虽具灵性，但不可滥用，否则很容易反噬持有者。此女天生不详，所以我才需要动用这镯子镇住她的，不然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哦。”嫦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还不快些动手？”
　　道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把镯子套到女婴手上。神奇的是，原本环口如普通人手腕大小的玉镯戴到那女婴手上，竟然自动调整到不至于掉下来的刚刚好的宽度。有那么一瞬间，嫦姬以为自己花了眼。

　　“她的呼吸停止，已经去了。”道人庄重地宣布到。嫦姬伸出手探了探女婴的鼻息，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头大石终于卸下，产后的疲倦排山倒海地涌来，她无力地对道人摆了摆手，“此番多谢你了，不如你好人做到底，一并帮我将这小妖女葬了吧。”

　　“不再看一眼你的孩子吗？”抱紧怀中的襁褓，道人的表情肃穆，像一棵临霜傲雪的寒松。
　　“免了，过了晦气就不好了。”嫦姬闭上眼睛，长呼出一口气。
　　……

　　抱紧了怀中已经没了呼吸的的女婴，道人毫不留恋地快步离去。他越走越快，到最后简直有如凌风而行。

　　道人想，自己漫长的人生中怕是要多一点养育孩子的乐趣了。
　　虽然没有当过父亲，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他自是知道作为一名单身汉要拉扯一个奶娃娃有多么困难。罢了罢了，辛苦就辛苦，就当是修行吧。感受到肩上担负的重任，他不禁正了正色，可惜坚持不过三秒又恢复了那副看起来有些轻浮而没正行的样子。
　　“聚灵玉......玉......瑾。你就叫瑾吧。”给女娃安好了名字，道人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极重要的任务。

　　《说文解字》曰：瑾瑜，美玉也。道人觉得自己起的这个名字非常好，非常贴切。嗯，看这女娃粉雕玉琢的样子，简直像一个玉做的娃娃，特别是她现在没有呼吸，身体冰冷，真的是与玉雕无异。
　　“瑾儿，就先维持这样的状态吧。”苦笑了一下，虽然明知女婴现在感知不到外界的温度，道人还是细心地掖好了襁褓的角，然后又是快步赶路。

　　玄机就在于女婴手上所戴的镯子。此物并非名为散灵镯，而是叫聚灵镯。只要人戴在手上，再施法唤醒手镯中的灵气，佩戴者就能陷入沉睡，在此期间没有呼吸，也停止生长，但肉身不腐，容貌永驻--简而言之就是跨越生死的界限，成为活死人。
　　而有此番大能，此物自然也是需要“养料”的。聚灵镯需要不断吸收器物的灵气，方可持续发挥作用。但世界上能修出几分灵气的器物本就少之又少，万古长青也未必是件好事，因此道人只是一直将其作为藏品，而从未使用。
　　呃，刚刚自己怎么一时心血来潮就把它拿出来了……

　　也罢也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瑾儿和这聚灵镯有缘吧。这么想着，道人稍稍放宽了心，等自己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有了稳定的工作就开始养娃计划吧。虽然某种意义上说，她的确是颗灾星，可能会给这个乱世再添风云。
　　可那又能如何呢，人终究是无辜的。

　　被历史的洪流裹挟着，任何身处其中的个体都不能够幸免，更无法置身于乱世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