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逢君》Disciple

5、第 5 章

　　何景明在垃圾桶边上蹲了半个小时，站起来等眼前不发黑了，往小区门口走去。现在还可以打到车，她必须回租的房子。
　　幸好当初租到月底，起码她现在不需要为明天睡在哪里发愁。
　　回到熟悉的地方，草草的洗漱完，倒头就睡。
　　梦，颠三倒四。一会是老妈指着她大骂扫把星，老爸冷眼旁观。一会是柯洁说她是杀人犯，周围的同学议论纷纷。所有的零碎片段在何春和被大货车撞的瞬间戛然而止。而后是弟弟小和循还往复，一遍一遍的叫喊:“姐姐，你等等我呀”。
　　9岁的何景明跑过304省道，站在路边，听到弟弟的声音，转身向对面挥手。
　　6岁的何春和固执的重复着:“姐姐，你等等我呀”。
　　何景明开心的笑着，看着弟弟胖乎乎的小短腿，张开双臂想把弟弟接个满怀。
　　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眼前的弟弟不见了，何景明摸了摸脸，满手满眼的红色。
　　突然出现的老爸老妈指着她骂，你这个杀人犯，拿命来。
　　“姐姐，你等等我呀”。
　　“啊啊啊啊啊啊”。
　　......
　　何景明像条放在油锅里煎炸的鱼，打摆子似的被噩梦惊醒。睁着眼睛盯着黑暗里的天花板，许久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2点48分。再想睡也睡不着了。
　　何景明推开卫生间的门，打开水龙头，冷水泼脸，用力揉了几把，终于回归现实。她没有家，没有爸妈，过年再也没有能回去的地方。
　　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连高考都像前几辈子的事了。
　　早上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铺满了趴在桌子上的人的上半身，何景明揉揉眼睛，浑身酸痛的爬了起来。刷牙看了眼镜子，她真狼狈，头发一团糟，眼睛通红。额头上的伤疤不断提醒她昨晚发生的事情。
　　但今天她要出门，买油盐酱醋和米菜，还有锅碗瓢盆。这房子太空。
　　何景明骑着车到附近的大超市，买了锅碗瓢盆和大米，一趟带不走，得再来一次。把东西送回去，又到超市挑着便宜的采购了一番。现在她身上的钱用一点就少一点，老爸老妈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再对她有物质上的帮助。
　　比起被抛弃的恐惧，她更害怕的是未来的不确定。
　　“小易，你下楼顺带着把垃圾扔下去”，厨房传来钟妈妈的声音。
　　“知道啦”，钟易换了鞋子，把放在门外的垃圾拎上。
　　杨旭5点半约他操场打球，他琢磨着好几天没动了，先去健身房找找运动的感觉。
　　钟易一手插裤兜，一手拎着垃圾，对着垃圾桶准备来个完美的投篮。眼角余光瞄到有人，开始没在意，哎哎，这不是何景明吗！
　　何景明自行车上挂了俩大的塑料袋，一边一个，正费力锁车。
　　“何景明？”
　　6月中旬的天气已经蒸腾，何景明满头大汗，一抬眼汗水滴到眼睛里，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你这是买了多少东西，要帮忙吗？”，钟易嘴上问着，手里没闲，赶紧把塑料袋从何景明的车把上拎下来。
　　何景明腾出手先擦了把汗，接着说:“谢谢”，声音嘶哑难听。
　　钟易上下打量她了一会儿，才说:“我帮你送上去吧，袋子挺重”。
　　何景明犹豫了几秒:“那谢谢你了”，她今天来回跑了三次超市，累到瘫痪，实在没力气了。
　　电梯在3楼停下。
　　何景明拿出钥匙，对钟易说:“东西放门口就好，你等等。”
　　0304号房，钟易暗自记下。
　　何景明拿了盒牛奶出去:“给你的，谢谢你帮我”。
　　接过牛奶，钟易笑笑:“不客气”。何景明的家并不住这里，这是个老小区，钟易在这里住这么多年，哪层是固定住户他心里有清楚。但他也不打算问何景明为什么没有退租，反而买了这么多生活用品。
　　人人都有难言之隐，他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行，那我先走了。你有事儿就去10楼1室找我。”
　　送完钟易，何景明又花了一个小时把冰箱填满，收拾厨房。
　　之后的一个星期，何景明除了取快递，没再出门。老爸老妈把她所有的行李打包寄给了她，两箱子书，一箱衣服和杂物。
　　何景明在菜鸟驿站的外面，找了个收旧物的大爷，两箱书卖了50块钱，还有一个纸箱，找快递员借小推车推回去。
　　费劲扒拉的把箱子塞屋里，何景明开始拆快递。
　　箱子里有她的衣服、电脑、玩具，最上面有张银行卡。看来老爸老妈真不要她了。
　　何景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像这么多年的喜怒哀乐一下子压缩到极限，空了。老爸老妈恨她，认为她造成了弟弟的死亡。这九年来，没有得到过关心、爱护，只有指责、暴力如影随形。明明撞人的是货车司机，明明那天她也被刮倒在地，为什么所有的痛苦都由她承担。
　　何景明打开电脑，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着笑着哭了。她心里气自己不争气，还对那个家抱有幻想，老爸老妈狠狠一巴掌打醒了她。
　　就算不出门，何景明也坚持一日三餐按时吃，低血糖的痛苦她不想再体会。书丢角落，无聊了看部电影，听音乐，腾出地方踢踢腿。没有指责，没有哭泣，生活虽然压抑，最起码一个人也能活下去。
　　转眼之间，高考分数出来了。
　　何景明不怎么敢看页面，万一她发挥失常，分数不理想该怎么办。心脏跳的很快，鼓起勇气快速看了眼电脑，总分396。
　　跳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去。先是狂喜，而后就是茫然。这是个好消息，只是她不知道该和谁分享。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何景明反应了会儿。才从枕头下拿出手机。
　　是老张。
　　“喂，何景明啊，成绩怎么样啊？”，电话里是老张小心翼翼的声音。
　　小孩子跌倒了没人关心，不觉得怎么样，一旦有人询问，伤口就疼痛难忍，哇哇大哭想要得到大人们的安慰。
　　何景明抽抽鼻子，压下流泪的冲动，说:“还行，N大没问题”。
　　“哈哈哈哈，好啊！好啊！后天到学校填报志愿，晚上我请同学们吃饭，你到时候别溜了”。
　　“知道了”何景明顿了顿，说:“谢谢老师”。
　　“那你好好休息，我再问问其他同学”。
　　挂了电话，何景明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哭了多少回。
　　骑着自行车一路晃到学校，校门口的保卫大爷都亲切了不少。到了教室，人声鼎沸，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女生们都在嘻笑打闹。大家都很放松。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班长来啦！”
　　何景明刚跨进班级里的脚顿时想收回，柯洁眼尖，笑着跑到教室前门，拉着手把人拖了进去。
　　何景明心情好了一点，暂时不去想其他的，顺着柯洁回到座位。
　　“明明，我们都听老张说啦，说你考得特别好。你想报哪个学校？我看能不能一起去”，柯洁兴高采烈，打了个响指。
　　“我可能去N市。”
　　“N大？”
　　“哇，那你专业想好了吗？”
　　“语言文学类的吧。”
　　“恭喜你！晚上一起去吃饭，老张在天上人间已经订好桌啦。”
　　何景明被柯洁的活力感染，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手托着下巴问:“你考得怎么样？”
　　“363，已经属于祖上保佑，超常发挥了！”柯洁做了个鬼脸，“明明，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
　　“我尽量，我努力”，何景明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烦恼一下雨过天晴烟消云散。
　　老张指导着同学们填报好志愿，大手一挥示意大家跟他走，那架势像是去找茬。
　　柯洁挽着何景明的胳膊，走在左侧，做贼似的：“你不觉得天上人间不大正经吗？”
　　何景明眉毛一挑：“它正不正经我不清楚，你现在不正经倒是真的。”
　　“去你的”，柯洁用手肘顶了顶人，笑得花枝乱颤，“这名字听着像是有故事的KTV。”
　　“嗯，有可能”，何景明说。
　　“真毕业啦，像做梦”，柯洁突然语气低沉下来，有些恍惚。
　　“是啊，真快”，何景明也有点出神，马上就要和朝夕相处的同学分别，从此各奔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
　　柯洁没有低沉多久，马上又兴奋起来，眼神示意何景明往前看：“钟易好帅啊”
　　钟易180+的身高，天生的衣服架子，简单的运动裤和T恤也能衬得他笔直挺拔。钟易和杨旭还有其他几个男生边闹边笑，街边路灯早早亮起，光晕下的人更显得眉目如画。
　　“还行吧，他人不错，你喜欢？”何景明看了看柯洁，恍然大悟。
　　“我这是单纯的欣赏好吗，谁不爱看美女帅哥，我也喜欢看你发呆啊”。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
　　说话间，一群人已经走到饭点，门口服务员领着进去。
　　老张在二楼定了包厢，两张大圆桌，挤挤勉强够坐。
　　何景明和柯洁坐在包厢最里侧，钟易、杨旭坐对面，老张首座，其他同学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也都很快落座。
　　张达满面红光：“今天，必须喝酒。班总不能够反对。”
　　老张也高兴坏了，连连点头：“不反对不反对，能喝的就喝，别喝多。”
　　钟易坐在靠门处，说：“我去点酒，女生果汁，男生啤酒，班总白酒”
　　“一起去，我端点水果来”，杨旭忙叫道。
　　等菜上齐，人全乎了以后，何景明作为班长得发表“获奖感言”。
　　“感谢班总这一年来对我们的关心，这杯酒我先敬您”，何景明倒上啤酒，一饮而尽，“请班总饭前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桌上顿时响起一片掌声，还有人吹着口哨。
　　老张看着眼前的这些稚嫩又蓬勃的面孔，感慨万千，连何景明都懂事可爱了不少。
　　“老师的职责是教书育人，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你们有出息，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以后去大城市长了见识，也别忘了回来看看”，老张眼框微红，连忙打住话头，生怕自己在这群孩子面前掉眼泪，“吃饭吃饭”。

　　最后同学们哭哭笑笑，都喝了不少，趴的趴，站的站。钟易被杨旭灌了两杯就没再喝了，放松的靠在椅背上，看着发酒疯的张达，脑仁疼。老张嘱咐他散了之后要把人安全送回家，酒疯子最难缠。
　　张达举着杯子，拨开同学，硬是挤到何景明边上，大着舌头说：“班班长，我一见你，就想喊你哥”。
　　何景明正在玩消灭星星，闻言把手机搁下。杯子里只剩一点椰汁，拿过啤酒瓶倒了半杯，何景明善意提醒：“喝多了吧你，我是妹子，你顶多喊姐”。
　　张达改口改得从善如流：“明姐好，干了这杯酒，我们就是好姐妹”，说着强行碰杯。
　　何景明忍着笑，说：“脸真大，便宜弟弟我可不要”。
　　张达闹了一整桌，终于睡了过去。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外面霓灯初上，这片商业区沾着几所学校的光，繁华热闹。还有些没醉的同学喊着要去K歌，美名吃饭K歌泡脚一条龙，于是又转战KTV。
　　何景明帮着钟易把喝醉和不想去唱歌的人安排好，留下来的还剩七八个人。
　　“一起唱歌？”钟易歪歪头说。
　　何景明站在路口，夜晚的灯光在她眼里闪烁，像是有星子。她脸上的笑意未散，没有以往的拒人千里，钟易感觉自己有点口渴，喉咙上下动了动。
　　“好啊”，何景明答应的很痛快。
　　钟易愣了愣，他以为何景明不乐意去，没想到这么干脆。
　　何景明见他不说话，有点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
　　“你能去，我很意外”，钟易笑了起来，神采飞扬，“走吧”。
　　八个人闹哄哄到KTV大堂，订了个大包，杨旭潇洒拿出贵宾卡，“昨天和我哥拿的，随便刷”。
　　杨旭唱歌居然还不错，可以一个人唱完整首《纤夫的爱》，男声阳刚，女声婉转，引得阵阵口哨，台下笑作一团。
　　这家KTV设备齐全，除了可以在座位上唱，还可以去专门的台子上唱。杨旭这么爱出风头的人，早耐不住跑上去了，往那一坐，专注起来还真有几分样子。可惜一开口就是：“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短暂的安静过后，就是哄笑叫好。
　　一曲完毕，杨旭做了个致谢的姿势：“谢谢客官们捧场”。
　　何景明不遗余力继续饭桌上的消灭星星大业，她快打到最后一关了，努力思考怎么才能消灭掉最后两排星星，拿到最高的奖励分。
　　“find light in the beautiful sea , l chose to be happy ,You and l ,You and l , We are like diamonds in the sky”
　　悦耳的男中声响起，像安静时的泉水叮咚，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何景明消灭最后一颗星星，抬起头，看到坐在高脚凳上低头唱歌的钟易。
　　包厢里的旋转灯五颜六色，看不清楚钟易五官，隐约看到侧脸，模糊光线挡不住的帅气。
　　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何景明只能想到四个字“真好听啊”，词汇量匮乏到仿佛作文得奖的不是她。
　　“At first sight l felt the energy of sun rays , l saw the life inside your eyes. So shine bright , tonight ,you and l , We are beautiful like diamonds in the sky”
　　手机屏保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