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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黑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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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儿,满脸的诚惶诚恐,“可不可以给我3块钱?我要去城北西。妈妈在那里等我。”
小女孩儿站在高楼鳞次栉比的商业中心街头。现在是上班时间,路上的行人不多,脚步匆忙的从汽车、公交站台,地铁站钻出来,飞快的向着目的地小跑而去。
那些穿着时尚简洁单品的白领们根本无暇驻足下来理睬一个陌生小女孩的请求。
可她依然没有放弃。几乎要等十几、二十分钟才偶尔有路人肯慢下脚步,稍微听她把话说完。但其中也没有几个会应付她的请求。
“可以去找警察哦,小妹妹。”“要不要帮你报警?”“那个大叔好像是保安,你去找他问问吧。”“我很忙,别挡路……那个,你不会是在拍视频吧?放在网上,道德绑架路人的那种?”……
猜测众说纷纭,当然不乏猜中的。她就是来骗钱的。
她的妈妈就在不远处。路边花园的围栏边,装模作样的端着一杯凉透的咖啡,耳朵里塞着夸张的蓝牙耳机,深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打电话,所以时不时的要“啊?”“啊!”的叫两声。
小女孩叫基拉。已经9岁了。然而身高却依然只有7岁时候的模样。身体发育的比较迟缓,只有一头枯燥的长发留的老长老长,发梢末端还打着死结。
她没有爸爸,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没有爸爸。是舅舅和姥姥把她从医院里接出去,然后丢在了某个社会福利机构门口。但妈妈又把她捡了回去。
然而并非妈妈爱她才带她回家。是因为妈妈要用她来勒索她生物学上父亲的现任妻子。
小姑娘长得很漂亮。水灵灵的大眼睛,又大又圆还亮,欧式宽眼皮。瓜子脸因着婴儿肥圆鼓鼓的,与身材的消瘦单薄营养不良形成对比。
虽然衣服又乱又脏,而且不知从哪来捡来的永远松垮垮不合身。可她看起来依然很漂亮。有一种荒凉原始的美感。这种美感也许与五官轮廓的大比例有关。
她的妈妈就是个美人。
然而美丽的妈妈却没有同等美丽的生活。妈妈是舞蹈演员,曾经在歌舞团也算是一支小花。
后来随着市场越来越不景气,大环境迫使许多歌舞剧院倒闭关门。舞团也随之纷纷陨落。
舞蹈演员各奔东西。妈妈由于是漂亮的小花处处很受团长的关注,因此带她一起投奔了正发芽阶段的自媒体运营。
从开设舞蹈工作室,自己拍摄教学短片。招揽线上学员。一直到不得不擦边博人眼球赚取流量。妈妈终于意识到想要靠跳舞成名的愿景是不行的。
她幡然醒悟时已有些过时了。这个年龄要参加舞蹈大赛都嫌老。为了尽早赚到足够养老退休的钱,答应了一次团长组的外围局……那便是一发不可收的开端。
沦为后浪却依旧身形曼妙,姿态高雅,野心膨胀的青舞演员遇见中年多金,风流儒雅,挥手阔绰的银行资本家。女人一朝遁入爱河!不可自拔。
她以为她遇见了救赎。然则不过是借着岳父、妻子上位的软饭男。
男人肯花钱,肯花时间,长相端正斯文,一派高级精英作风,举手投足气质不俗。女人根本无从分辨,尤其她也没有经历过生死刻骨铭心的爱恋,自以为这既是往下余生的归宿。
怀上孩子的时候她以为的惊喜,终究变成了惊吓。
男人大抵看出了女人的决绝,于是亲自开车,把女人几乎绑到了熟人医院。
直接下了麻醉,务必要把孩子扼杀胎盘之中。
然而冥冥有天庇佑。孩子是强壮的,甚至超越了父母。女人怀胎前的酒精和药物依赖导致麻醉不充分,半途挣扎着清醒。医生担心闹出不人命不敢继续手术。
女人摇摇晃晃的爬下手术台。孩子因而侥得一命。
孩子便是基拉。
女人天生残废的弟弟在电视新闻中见到了“未来姐夫”。还以为姐姐有出息,绑到了个有钱有才,可以发家致富的姐夫,结果是别人家的姐夫。
男人不仅已婚已育,是典型性凤凰男。靠着媳妇娘家的权势,步步为营,攀上巅峰。如今的地位,财富,背后全是妻子和老丈人,本人不过就是傀儡木偶。
因而在外面特别逍遥,没心没肺。演戏既然演了一辈子,那就没了出戏的动力,反正出戏的那刻才是真正痛苦。
他打算包养女人,如果女人足够懂事的话。将来在某地,远离妻子和丈人的势力范围,买一座小楼房,养三两只宠物,一年花几天或者几周陪伴,已经是所能极限。
而女人怀胎的野心却吓坏他!恨不得直接做掉女人。女人这是要扬了他饭碗呐!
闹过。丧过。威胁了。哀求了。末了女人不得不觉悟,男人是不可能了,但是,要想狠狠捞一笔,还是得靠孩子。
可惜的是个女孩儿。不过也好在是个女孩儿。女孩儿养大些,如果遗传基因没有异变,父母都是美人胚子,将来还是可以卖大钱的。
基拉从母胎初生的那刻起就命大命硬。从小在嫌弃自己的外婆和舅舅照养当中,小灾小难不断,却也顽抗成长。到了有自主意识的时候,母亲每日指着手机上生父和他妻子的面相告诉女儿,“他们就是我们家的冤种。记住了!以后见到他们本人就喊爸爸妈妈,别的都别管。就问他们要钱,说自己饿,每天没饭吃。”
为了培养女儿脸皮够厚,不受周围环境影响。女人自顾自的发明创造出了培训课程。
那就是去路上乞讨。她每天带着女孩儿去十几站距离外的陌生街区。每天的路线都是不同的,防止的就是被熟人盯上。然后放任女孩在街头,向路人乞求零钱。
只要攒够了她们母女一天的开销,孩子就能放工了!
有时候收益好,女人还是挺慷慨的。会给孩子买棉花糖,买粉红猪的发卡。
要不到钱就喊残废的舅舅开着残疾车来接她们。回去的路上气氛压抑的可怕。
在小基拉眼中,最可怕的人其实是妈妈,外婆虽然会拍打她,但外婆的脾气是耿直的。
舅舅嫌弃她,扬言要扔掉,可舅舅不敢。舅舅害怕妈妈。
妈妈才是最可怕的人。妈妈从来没有打过她,因为妈妈是懂得身为女孩子娇贵的躯体不是用来发泄殴打的,而是有更大的派场。妈妈只有冷暴力她,以及用描述可怕的场景。
在路过小区弱智肥大叔身旁时,小基拉觉得很臭,而且对方看她的眼神很可怕。小女孩出于生理本能的感到厌恶和恐惧。妈妈这时就会微笑的警告她,“基拉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叔叔?如果基拉不听妈妈的话,不照妈妈说的去做,或者做不好,妈妈就把你送给叔叔!让他每天欺负你。你以后都要生活在那样的恐惧中。”
基拉害怕极了,瑟瑟发抖。但她也从来不哀求妈妈,因为哀求根本没有用!还没有她哀求陌生的路人有用。
妈妈经常抱怨她的话是,“你不乐意?我还不乐意呢。你害怕的事情到现在没有一件成真的,我害怕的事情倒是件件都真实着呢!”
女孩不知道妈妈害怕的是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忤逆妈妈,否则该害怕的就是她自己。
那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姐姐很美。和妈妈一样美,身上有好闻的奶香气味。留着长长的波浪卷发,打理的精致细腻,与总是很潦草的妈妈截然不同。
姐姐温柔的蹲下身问她,“怎么会和妈妈走散的呢?这样多不安全呀~以后不可以这样喏。记得妈妈的电话号码没有?我帮你打给她?”
基拉吓得赶紧摇头,可不能让姐姐打电话给妈妈。妈妈会生气。
于是很熟练的回答起来,“我认识路的,姐姐。我自己可以走。妈妈很忙……我不想让她操心……”几乎这样说完后大部分路人都会同情,而不再质疑她。
漂亮的白领姐姐给了她一百块钱。并同时还拉着她冰冷的小手去了附近的日夜超市。
让她自己选购一瓶喜欢的饮料。基拉很“懂事”,这份懂事多少也要感谢妈妈和原生家庭的残酷管教,她乖巧的拿了一瓶最小毫升矿泉水。
因为如果不拿的话,直接说“我不要”,就是忤逆了大人的权威。成年人既然表现出了某种施舍的慷慨,不承受就是不懂事。而太贵的东西又会容易引起对方不开心。
所以,将自己的索取确保在最低程度。这是作为一心想要攀龙附凤的妈妈总结出来的血泪教训,用妈妈的话说,就是“全都免费教给你啦!别不知好歹,好好学。”
不过小孩子都忍不住好看的东西。经过钻石形状的粉红色水果糖展柜前,忍不住多看几眼。
漂亮姐姐显然是观察很细心的人。她从加温柜里拿了一瓶热的蜂蜜柠檬水,和矿泉水一起结账,向柜员要了只可爱的迷你兔小袋子。顺手也拿了钻石水果糖。
把袋子里的东西都交给基拉,“回家的路上慢慢喝哦。女孩子以后要多喝热的饮料。都拿去吧。回家路上小心哦!”
有那么瞬间,基拉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差点拉住姐姐的手,说不要!妈妈就在远处看着。她一会儿就要发脾气……最终还是忍了回去。什么都没有说。
低着头,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与姐姐告别后,她向车站的方向走了好久。路过母亲等待她的公园门口都没有停下脚步。
默默走路的时候甚至有点生气。心底更加害怕的是,万一姐姐回头了,万一姐姐好心跟着她,害怕她走丢,却最终发现她没有走进车站,而是拐向某个女人。
姐姐的心该有多寒冷?
“基拉!”妈妈的声音已经不耐烦的响起。就在她与小公园擦身而过的时候,“你要走到哪里去啊!刚才那个女人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基拉愤恨的抬起头看了眼天空,没有回答妈妈。
那一刻,就是那一刻。是时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