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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红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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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天的时候浅稻会去拜访大游。
大游与丈夫,也是大游大学期间的学长,住在二十几平米的员工宿舍里。
宿舍是丈夫公司分派的,是作为技术员的特殊福利。
大游性格很好,吃苦耐劳。原本打算拥有自己的小家后再结婚、生育。
计划赶不上变化。丈夫说先扯证,让孩子作为自己事业成长的见证人。
大游迟疑后统统都答应了。
别人看上去小夫妻俩都很努力,勤俭,上进。
个中苦也只有他们自己偿透。
大游不是会轻易哭的人,但是为了照顾孩子,照顾越来越忙碌的丈夫的胃,不得已离开最喜欢的天璞幼儿园当天,毫无预兆的哭了起来。
她是独自一人躲在盥洗室隔间里闷头大哭。蹲在隔壁的浅稻用完药后,敲了敲隔板的墙。
大游羞愧的意识到有人。发现是浅稻,终于忍不住哭诉起来……
“那为什么要答应呢?”
“什么?”
“孩子。既然决定了有了自己的房子再结婚,生养,为什么要提前破坏自己的计划。”
“可已经有了!我有什么办法……?”
“孩子在你的肚子里不是么。”
“我也不想……但是……我更怕他和我提分手……都到这个年纪了。”
浅稻看着大游老师。
那天是大游把她扶上了天璞幼儿园的接驳班车。
并在得知她无处可去后,恳求领导雇佣了她,让她有地方可住。
后来又帮助她考取幼教资格,现在成了这里的老师。
没有大游帮助的话,不是不能活,但一定会更艰苦且困难。
她知道现在应该同情她。内心却同情不起来。
很小的时候,在记忆还是迷雾阶段,做过脑叶切除手术——那是某项非法试验性手术,会摘除部分神经元,导致人体情绪方面失调。
有人变得特别敏感,一直哭、一直哭、一直闹。有的则易怒,仅仅从他面前经过就能令他恨得牙痒。
据说浅稻接受手术的阶段是已经很纯熟时期,已经可以完全掌控结果,于是她就变得无波无澜,毫无情绪。
听说有些狙击手,领导人,会特别接受此类手术。手术后,外界喧嚣与嘈杂就变成了一个个毫无感情的符号,就像机械内部的行为编码。
浅稻擅于观察,模仿。在与大游接触中她很容易复刻对方的社会模式。
虽然内心里不认同,但表面看来也是个优雅得体的幼儿教师。
大游因此经常忽略了浅稻眼底里真实的淡漠。
见到浅稻来登门拜访,大游刻意梳理了下杂乱不堪的长发。
她不敢剪掉长发的,因为老公喜欢长发,她不会有意改变任何人为因素增加丈夫的不满意度。
尤其现在她的眼里家庭正处于上升阶段。很快就会稳定祥和下来,很快、很快!
“呀!怎么突然过来了……?我都没有时间收拾一下。”
语气里多少有点埋怨在。浅稻没有提醒她,是前两天她自己发消息,说有事情要和她谈谈。
浅稻其实猜到了是什么事情。一定是幼儿园里的其他老师集体告状了呢。
大游已经离职了,不必搭理他们。可是,大游自己似乎没有明白这一点。
她依然把浅稻视作自己的责任。仿佛浅稻做了令其他前同事不满的事,都是她的责任似的。
3个月大的宝宝在摇篮床里饿哭了。哭声凄厉尖锐。
大游却在忙着收拾狭小凌乱的房间充耳不闻。
浅稻惊讶的看了眼这对母女。彼此就像仇人似的,一个不肯放过,一个不肯搭理。
即使血脉里的感情也遭不住前期潮水般冲刷。
浅稻跨过脚下的衣服,尿垫,已经变形的辅食器,走到摇篮床边。
宝宝似乎意识到了有人注视着自己,停下哭喊,漫不经心打量了她一眼。
浅稻静静的观察着,没有伸手抱她,没有亲她,没有试图安抚。
宝宝却因为累了,主动安静下来。
大游的抽泣声却从身后不和谐的响起——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我很爱孩子!你知道的,浅稻你知道的对吧,你能去对我老公说,说我以前很爱宝宝的么,哪怕别人家的宝宝也能放心交给我……你能……告诉他我以前的样子么?”
“大游老师你相信那句话么?优秀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的。所以,首先,要让自己变成猎物,获得猎物视角。对吧?”
两人分别进行着毫不相干的话题。
“他问我为什么都不洗澡。我也想……我现在哪怕站着,都能睡着。可是只要一洗澡……孩子就不听的哭……”声音逐渐哽咽,“她不停的哭。好像我要抛弃她……哭的我都愧疚起来。孩子那样在哭,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女人自称是妈妈。然后从我们体内不断剥夺。现在是取回我失去的东西的时候了。”手指抚触棱骨分明的颈项。
胸口挂着指节长短的哨管吊坠。哨管里是她定期必须吸入的药。
除了那里的人,没有人会知道这种药的成分,连作为受用者自己的浅稻都不清楚。
她只知道,看着药的存量慢慢少了下去……
“他说他很辛苦,为了这个家……可是……可是……难道我不辛苦吗?我已经……已经辛苦的不行了。我、我想……我甚至想过去死。可是回头看看的时候,小宝怎么办呀?”
将手边刚叠完的衣服重新一件件抖开来。散在地板上。
然后重新坐下,一件件的叠起来。似乎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似乎只是为了……离那个躺在小床里的哭宝再远一些,远一些,躲一秒、是一秒……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猎物注意到我?”
哭累睡过去的孩子又醒了过来。
在又一声嚎叫响彻整间逼仄小屋的瞬间,浅稻注意到大游的神情仿佛被一柄看不见的锤子猛地砸中后脑勺。
脑部的血液突然涌动。
冲破了眼球里的微细晶体,导致眼球底部一片片发红……
孩子还在哭。母亲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去,轻轻推摇了几下。
随即将孩子抱起来。
突然大游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凝住浅稻的脸,视线焦点停留在她高挑挺拔的鼻梁上。
“要让对方注意到你,必须走到阳光下,走到人们视线的焦点上。不能畏惧其他毫无意义却又试图窥探你的目光。你能做到么?”
大游仿佛突然间回了魂,语气尤其肃穆而精锐的说着。
“要假装非常、非常非常需要对方。离开了对方就会死!哪怕被厌恶,嫌弃,唾骂,就是死死扒住对方,厚颜无耻。浅稻……你……是这样的人么?”
孩子在这个时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明明是在母亲怀里,孩子却感受到了威胁。
大游怀抱婴儿的姿势很怪异,一手抵在孩子后脑勺用力的按进自己胸口。
孩子左右扭着头却无法将脸挣脱出来,短小肥美的双手用力拍打着,负隅顽抗。
她别憋死孩子的。浅稻心里很清楚。
她是故意……早已经有了这样的念头?还是临时起意?
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前?
就在孩子的哭声一点点虚弱,浅稻一把将她抢了过来。
“醒醒!大游姐?”
大游犹如睡梦中被人捶醒的人,目光游离。
低下头惊恐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抬起头,慢慢后撤。
“不……不是的。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想不负责任。不要这个孩子。我爱我的女儿……把她还给我。求求你!”
当大游上来抢夺的时候,浅稻意识到了什么。
她是在向她求救。她知道她不会见死不救。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只要径直走过去就好,她却依然出了手。
救救我的孩子——她在向她求救。
浅稻把孩子扔回摇篮床里。然后按住大游胡乱挥舞的手臂,迫使她躺在两台沙发拼凑的单人床上。
大游刚闭上眼睛的瞬间就疲劳的睡了起来。
浅稻则将孩子抱起,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