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锦婵

66、第 66 章

　　程墨嘴角很快地翘了一下，接着就收回来舔了一下嘴唇，然后又笑开了。他刚想开口，有什么啪嗒掉到了他的手背上，他怔了一下，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摸了摸，才发现原来那是他的眼泪。
　　他咳了一声，说，“林霄，恭喜你！”
　　“程墨，我终于考上了，我终于考上了......”
　　林霄说话的时候带着重重的鼻音，程墨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一副他皱着眉有点委屈的面孔，他闭着眼睛笑了，说，“那你有时间快点过去拿，拿回来给我看看，我还没见过大学通知书长什么样呢！”
　　“嗯！”
　　林霄从鼻子里答应了一声。他没再说别的话，但迟迟也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
　　程墨笑了笑，手指在手机上轻轻敲了两下，他知道林霄肯定听得见，然后他说，“快去工作吧，一直占着电话不会引人侧目吗？有什么话回来慢慢说，我总是在这里的。”
　　又过了一会儿，程墨听见那边传来一声细微到几不可闻的，“......好。”然后电话咔哒一声挂断了。

　　没想到这么快。
　　程墨看着碗里的凉皮，突然觉得食不下咽。好像有什么东西涌到了嗓子眼。
　　他吸了一口又长又深的气，慢慢的想，也许不算快了，再等下去，对林霄来说真是个折磨。来就来吧，迟早总要来的。
　　程墨在沙发上呆坐了半天，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想，脑子像是放空了，白茫茫一片，直到他坐得有点累了想起来干点什么的时候才发现距离林霄那个电话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了。
　　这一天是七月22，还有三天是林霄的生日。距离九月一日开学的时间还有一个月零九天。如果坐火车去那个城市要差不多一天，再去掉报到之类的事，怎么也得两天，那么林霄能在家待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十五六天。
　　程墨突然觉得渴得厉害，冲进厨房里接了满满一大杯凉水就灌了下去。水龙头里直接淌出来的水半温半热，喝进肚子里面像是有生命般蠕动，他一张嘴直接就吐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耳边似乎传来呼呼的风声，身边的空气好像一同被抽离了，他眼前有不规则的黑点出现，喉咙里发出响亮的隆隆声，跟呼吸衰竭了的病人那样。
　　胸口一阵一阵发疼，他伸手使劲按住了，却找不到具体疼痛的位置，整个身体像是变成了一只鼓满了风的大口袋，摇晃着犹豫不决地站在空旷的野地里，没有任何依凭，四周极目望去也看不到一点人烟。
　　他大概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程墨两只手撑住水槽边缘，低着头等那些黑点从眼前消失，然后扯了纸巾胡乱抹了抹脸。
　　如果注定结果是这样，那是不是，还不如从来都没有遇见的好？
　　不，不是，至少在这之前，他还以为自己早就失去了哭这个功能了。
　　这样也好，程墨坐回沙发上机械地一遍一遍摸着小虎头顶上的毛，该走的总会走的。

　　林霄早下了一会儿班，去班主任那拿了通知书。可能他的激动之前给程墨打电话的时候发作得差不多了，他显得很平静。
　　班主任似乎很欣赏他的淡定，拍着他的肩膀夸了他几句，他也礼貌性地做出了回应。
　　人的成长真的不知道会忽然发生在什么时候。像这种以前打死他都不愿意做的面子功夫现在做来竟然也觉得没有什么。
　　临下班的时候他又给肖扬去了个电话，肖扬听说之后也很替他高兴，心想事成，似乎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学校里空荡荡的，除了保安就是值班的老师，就算是马上要升上高三的同学也还没回来补课。林霄回想了一下自己去年这个时候在干嘛，忽然发现马上就要到自己的生日了。
　　哦，不！是马上就要到我们的生日了。
　　林霄笑了起来。
　　最近这一段时间，他神经过敏一样天天想着通知书的事，完全没注意到这些。
　　那这个生日该准备些什么呢？
　　林霄紧紧捏住手里薄薄的纸，不知道是不是幸福来得太快，他心里老是有种近似于不敢相信的不安感。

　　回到家里的时候程墨还在，林霄推开门看见他躺在沙发上的时候还有点奇怪。
　　“不舒服？”
　　林霄摸了摸程墨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没发烧。
　　茶几上面，早上盛凉皮的碗里面还有一点汤汁。程墨不刷碗的时候很少，不过也不是没有过。林霄不以为意，在程墨开口之前敲了敲他的额头，“不想刷就不用刷，不过你至少要泡水里吧，这都干了很难办哎！”
　　“......知道了！”程墨睁开眼看了林霄一眼，然后翻身背对着他，“啰嗦！”
　　嘿！林霄啼笑皆非。不过他喜欢这样的程墨，活生生的，没什么距离感。
　　话说回来，什么样的他是他不喜欢的呢？板着脸的时候是清冷，不耐烦的时候是真实，抱怨的时候是可爱，还有他善良的时候，迷糊的时候，像小孩一样闹别扭的时候，无论哪一面，只要是他，他都喜欢。
　　“吃饭了吗？”
　　“......没有。”
　　程墨的声音闷闷的，林霄把小风扇往他身边搬近一点，“是不是很热？”
　　“嗯。”
　　林霄想了想，征求程墨的意见，“那我做个过水面？然后再拌个麻汁豆角？”
　　“......好。”

　　往后再也不会有了吧。
　　程墨躺在沙发上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林霄想。即便真有人能做到像他这样，他也不要了。他经不起再一次看着他离去。
　　过了这么久，他早以为自己已经变得铁石心肠，站在一边抽离地看人生百态，自己置身事外，不感动，也不知道疼。
　　可这个人，带着眼泪像一只可怜的小猫一样试探着亦步亦趋一点点走进他的生活中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枝叶长到了他的血肉中去。
　　两个人就是两个人，什么时候都变不成一个人。他不能自私地抓着他一直停留在原地，他也不能把他装进兜里去，去到哪里带到哪里。
　　从血肉中分离，全身都连着疼。
　　程墨在沙发上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慢吞吞爬了起来。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挪过窝，别的都可以不做，总不能连澡也不洗。
　　不能让他发觉，不要让他发觉，也不愿意让他发觉。若无其事到最后一刻，然后快刀斩乱麻。而在这之前，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

　　“通知书呢？”
　　程墨从浴室里出来看见林霄已经把饭菜摆到了茶几上，问。
　　“吃了饭再看吧，一会儿面条就不好吃了。”
　　林霄低着头，也不看程墨的脸。程墨往他脸上扫了一眼，有点想笑。不好意思呢。
　　“反正又没有汤，”程墨在林霄旁边坐下来，“你拿出来我看一眼，也不耽误吃饭。”
　　林霄突然变得有点扭捏，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早上的失态。程墨也不催他，眼巴巴望着他等着，林霄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从书桌上的一本书下面把那张纸抽了出来。
　　真的就是一张纸而已。
　　不过印着几个不同的字，于是便有了举足轻重的力量。
　　“就这么一张薄薄的纸，就是十几年岁月的证明。”林霄捧着碗轻声说，“不能让人一步登天，却能让没得到它的人瞬间坠入地狱里面去。”语气唏嘘不已。
　　程墨不由得放下碗，手指摸上那为数不多的字。
　　就是这几个字，竟然有神话里面银河的力量，从今天开始，一个人在这边，一个人在那边。
　　这一顿饭吃得微妙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