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锦婵

60、第 60 章

　　夏天的白天真的很长，林霄做了两套卷子，背了半天单词，去完厕所想回去接着背的时候不经意往窗外看了一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再看一眼表，竟然马上就到八点了。
　　程墨八点下班，如果他下了班没看到自己肯定会着急，林霄一进教室就催肖扬收拾东西去吃饭。肖扬正好还差最后一道题，已经解了一半出来，他也不好非让人马上就走，等肖扬做完题俩人赶到店里的时候，程墨看见程墨就皱着眉说了句，“上哪去了？怎么才回来！”
　　进门的时候是林霄在前肖扬在后，程墨压根没注意他后面还有一个人，他说完才看见肖扬，接着就闭上了嘴。林霄笑着回了句，“没注意时间，回来晚了。”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除了肖扬。
　　以前程墨说话什么风格他是知道的，用这种语气跟林霄说话，这种......不客气，或者说是亲昵的语气，怎么也让人觉得他俩之间有些不一样。肖扬识相地什么也没问，目光往林霄脸上扫了一下。
　　林霄也对他笑，那种友善的温暖的促狭的笑容，一样是发自内心，但跟在程墨面前的这种，好像是霜雪在阳光下瞬间融化无形，眼睛里闪着光的笑，还是很不一样的。
　　程墨没有跟肖扬搭话，肖扬习以为常，要是程墨忽然对他改变了态度，他才会坐立不安呢。

　　第二天下午肖扬一边复习一边一会儿偷偷瞅林霄一下，一会儿偷偷瞅林霄一下，就在林霄要坚持不住问他自己脸上是不是开了花的时候，肖扬最终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林霄，你，就你一直住程墨家啊？”
　　肖扬自己可能没意识到，但他的语气带着满满的狐疑，尾音高高扬起，眼神闪烁，活脱脱一副探秘的姿态。林霄放下手里的书轻轻叹了一口气，“就这？”他转过脸认真看了肖扬一眼，“就这还用犹豫那么长时间才问出口？我还以为你突然爱上我了！”
　　肖扬忐忑不安的心听见这句话才慢慢落了地，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明这并不是一个严重的话题。
　　“你倒是想！”肖扬露出一口白牙，“你要是个漂亮姑娘，可能我还会有点想法......”他坏笑着上下瞄了林霄几眼，眼看话题越扯越远，这回他竟然忽然反应过来了，“不对！差点叫你忽悠了，现在是我在问你！”
　　肖扬有点咬牙切齿，眼睛都瞪大了几分，“老实交代，到底是不是？！”
　　林霄心底暗笑，也不好太过分，便随口答道，“是啊，不住他那住哪啊。”
　　林霄的事肖扬虽然没具体问过，但大概情况他都知道，林霄是有去住的理由，那程墨呢？程墨有什么理由收留这样一个完全没关系的人呢？
　　这个问题你不去想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但你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平常的气息。肖扬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嗅到了老鼠味道的猫，步步紧逼，马上就能发现那个真相。
　　“那他为什么要收留你啊？”肖扬装作不经意又问了一句，为了掩饰紧张他从桌子上随便抽了一本书出来，但如果你仔细看，一下子就能发现他手指止不住的轻颤。“他看起来可不是什么柔软仁慈的人。”

　　肖扬对程墨的评价林霄倒是挺赞同。程墨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看见谁都会帮一把的人，他大概知道程墨开始的时候之所以会帮他，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他俩在某种层面上来说其实是一样的人。
　　把一些东西紧紧藏在心里一个角落，哪怕扎得自己很疼，不停流血，也不愿意翻开伤口给别人看一眼的人。
　　所以遇见同样质地的人的时候，跟动物一样，出于本能，忍不住会想稍微亲近一些。因为别的人只能隔岸观火，只有跟自己一样的人，才会有一点点感同身受的可能。
　　“为什么啊......因为他喜欢我呗！”
　　林霄不想跟肖扬说太多，也说不清。肖扬是直性子，跟他说这些弯弯绕只会让事情复杂化。而且，他这句话也不完全是玩笑。
　　“我觉得也是。”肖扬煞有其事地跟着点了点头。
　　这下惊讶的那个换成林霄了。
　　他不确定肖扬理解的喜欢跟他说的喜欢是不是一个意思，但肖扬这么平静的反应确实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林霄实在是很好奇。他跟程墨明明什么都没做啊，肖扬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对你的态度跟别人都不一样啊！别说对我了，你不觉得他对你跟在爷爷奶奶面前都不一样吗？怎么说呢？感觉就是他在爷爷奶奶面前还有些端着，在你面前就跟放飞自我了似的。”

　　星期天晚上这顿饭肖扬没去店里吃，因为食堂正常供饭，而且，夹在那两个人中间，老让他有一种自己被排斥的感觉。
　　肖扬不太能用具体的语言描述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但他确实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亲密的气氛，那种感觉不需要语言，不需要动作，更接近于一种气场，只有另一个人出现才会出现的那种气场，像是空气中氧气含量突然变高了。
　　肖扬回忆了一下氧气变多会怎么样，物体会更容易燃烧，血氧饱和度增高，脸颊会变红，眼神明亮，浑身会充满力气，啊！差不多就是那样了。
　　肖扬使劲搓了搓脸，怎么忽然有种羞耻的感觉。

　　林霄没细想考哪里的大学这个问题，反正是先出分再填志愿，现在只管考高分就行，但随着一天一天临近高考，他没怎么紧张，心里的焦躁却像平静水面下的暗涌，越来越有刺破水面的趋势了。
　　是的，越是临近高考，也就意味着他快要离开这里了。
　　他是不打算复读的。只要分数差不多，能进哪个学校对他来说并没有特别的执念。只是，如果自己走了，那程墨怎么办？
　　林霄努力在程墨面前压抑自己的那种焦虑，白天在学校里的时候还好，一到晚上身边只有他的时候林霄就觉得难以忍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灼热而刺痛，似乎身体的一部分正在被割离。
　　很多时候他会忽然想起肖扬说的那句话来，‘我觉得也是’。然后他的脑子里就会不定想起程墨的某一面，有时候是他在发呆，灵魂像是去了某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有时候是他坐在网吧里叼着烟面无表情做事，有时候是他很温柔地笑，无奈而宠溺的靠过来亲吻他的样子，有时候是他面带哀戚，冰凉的手指抚摸他的眼皮......
　　自从认识这个人，日子好像忽然变快了很多，直到想起这些的时候，林霄才忽然发现原来他在自己身边，已经变成了像空气一样的存在，在他习惯了自己的时候，自己同样早就适应了他在身边的日子。
　　回忆这一件一件仿佛永远不会重复的事，才知道他已经在自己身边呆了那么久。也许单纯从时间上来说，这一年跟他经过的那十来年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但它的广度似乎可以横跨他的整个生命，像一抹缤纷的彩色，点亮了他黑白的人生。
　　每当林霄觉得自己忍不住要灰心，忍不住不想学习，忍不住想无所不用其极留在他身边的时候，只有一次一次重复他就在自己身边的证据，那种慌乱、无所适从、想发脾气又想躺到地上像小孩子一样哭闹不要不要的冲动，才能得到一点遏制，才能让自己勉强维持住什么都没发生的假象。
　　饮鸩止渴。
　　越害怕越想证明，越证明越害怕离开。

　　程墨敏感地感觉到了林霄的情绪，尽管他在尽力压制，但他无比清楚地知道，就像是一场暴风雨来之前空气忽然变得凝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忽然爆发。
　　但他想不出来林霄这样是为了什么。
　　他不怕他爆发，他只怕他会影响马上就要就要到来的考试。他已经努力了那么久，书背到自己给他提问的时候只说页数就行，他不想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程墨没有任何可以商量这些事的人，他只能问蒋铎。蒋铎对他来说是老板，是朋友，是大哥，还有点像老师。
　　但他也没有说得太细。
　　不过蒋铎显然听懂了，因为程墨看见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变得柔软的眼神。他的面孔趋近过来，带着一丝诧异，盯着程墨的眼睛，“你不知道？”
　　程墨很不习惯跟人距离那么近，他想后退，又不想示弱，梗着僵硬的脖子回问，“知道什么？”
　　蒋铎没说话，就那么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似乎在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直到他自己都觉得没趣了，才摇着头重新半靠到吧台上，眼里换上了揶揄，“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程墨知道他如果接话，就会正中了蒋铎的下怀，他会顺着再损他几句。他倒是不介意蒋铎嘴坏，但他心里真的挺着急林霄，没心思跟蒋铎玩语言游戏。
　　蒋铎看着程墨不动声色的脸，心里抱怨道真不可爱，不过这个人好像从来也没可爱过，蒋铎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了一句，“他怕离开你。”

　　程墨忽然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他的眼睛盯着电脑，脑子里像快进一样闪过一幅幅画面，很快他得出了结论，他没有曾经不舍得离开谁过。好像他的每一次离开都近似于逃亡。
　　他不知道，没有经验，不想离开谁，是怎样一种心情。
　　如果离开林霄呢？
　　程墨咬了一下嘴唇，他，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吧，可能刚开始的时候会不习惯，但，时间长了就会好了吧。他这么想着。
　　蒋铎走的时候又提了一次给自己办身份证的事。程墨有点奇怪，他已经拒绝过一次，为什么蒋铎旧事重提？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
　　但他也没顾上多想。虽然知道了林霄是怎么回事，但程墨依然没有任何办法。他总不能去跟林霄说我不会离开你，他没那个打算，也做不到。
　　他只能在林霄怔怔看着他的时候，回以温柔但没有任何意义的笑，在睡觉的时候感觉到他像牛一样大力抵在他后背上的时候，忍着不适装作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