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锦婵

35、第 35 章

　　“林霄，”程墨下意识抓住了书桌的一角，心潮汹涌澎湃，他不停地叩问自己，明明知道昨天他就看见了，为什么自己不能再多忍几个小时，几个小时而已，会死吗
　　他张开了嘴巴，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把那一角在手里攥紧了，脉脉无言。
　　“是不是，”林霄看着程墨，觉得自己无比残忍，但是他弄不清，是对自己残忍，还是对程墨残忍。“因为我在这里，你睡不着。”
　　程墨想说不是，但他知道林霄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是在控诉，控诉自己的不诚实。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过往像一滩腥臭无比的黑水，早就镌刻在了他的灵魂上，哪怕他闭上眼睛咬紧嘴唇刷洗了无数遍，哪怕他天天穿白衬衫，脱掉衣服，黑气还是会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冒出来，像毒蛇一样紧紧黏在他身上，寸步不离。
　　让他无处可逃，让他层层腐烂。
　　“我出去待一会儿，你睡吧。”林霄开口，语气沉着自然，跟说‘我去上班’没什么不同。
　　他说完话，当着程墨的面坐在沙发上把身上肥大的短裤脱下来，拿了白天穿的裤子套上，开了门就要出去。程墨刚刚像被点了穴一样僵住的身体瞬间动了起来，光着脚两步迈到门前一把攥住了一只脚已经迈到了门外的林霄的手腕。
　　林霄僵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程墨会用这么直接但确实十分有效的方式阻止他，就这么一愣神，程墨拽着他的胳膊往后一拉，贴着他的脸把门关上了。

　　“程墨！”
　　林霄压着声音从喉咙里吼了一声，抱着头蹲到了地上。爷爷奶奶走时的悲痛，在那个家如若幽灵的年月，心里最后一块领地被破坏殆尽的歇斯底里，还有一个人无缘无故对你好，你一边感恩一边惶恐，怕它来的太快去得无踪，都像是积年累月的伤，在这一刻齐齐被揭开了结的厚厚的痂，鲜血横流。
　　他的声音带着沉痛的颤抖，带着不能示人的软弱，带着浓浓的鼻音，带着被逼到悬崖边无路可退的仓皇，抬起脸来看程墨，“程墨，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能帮我到这种程度？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你说啊！你告诉我！”
　　程墨沉默地站着，有些清瘦的身躯在屋里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的嘴唇在黑暗里轻轻颤抖，过了很久，也说不出话来。他蹲在林霄眼前，轻轻摸了摸林霄的头发。
　　“林霄，”程墨在他眼皮上摸了一下，没摸到眼泪，但触手一片冰凉。“你应该知道，陈爷爷陈奶奶根本不是我亲爷爷奶奶吧。我原本也不是这里的人。我一直，从我记事开始，就是个孤儿。”
　　他的声音像是春天里吹过田野的风，吹过麦苗和田野里的小草，一去无踪影。
　　“是爷爷奶奶帮了我，我才留了下来。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事，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也不是一句为什么就能解释得通的。我想帮你，愿意帮你，不会半路退出，明白吗？”
　　程墨还想说点什么，但想了半天，无论是从哪里开始，都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事，更不是半夜山更不睡觉拿来畅谈的事，于是他说，“林霄，我以后慢慢告诉你，行吗？“

　　程墨总是这样。
　　他自己的任何事，都云淡风轻的样子，哪怕肚子里流出血来，拿手按住了，绷带裹了，胶带一黏，脸上还是若无其事。仿佛他不是血肉之躯。
　　林霄觉得自己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博关注，博同情心，死拉硬拽非要要一个承诺，要一个你不会不明不白就离开我的承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程墨在他生命里扮演了一个太过重要的角色，他不言不语，但他做的每一件事，他看他的每一个眼神，似乎都正好是他想要的那样，他还没有开口，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面对这样的人，林霄根本不知作何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林霄看见了程墨直接踩在地上的脚，他一动，手腕被攥得更紧了，有点疼，林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无奈开口，“你先把鞋穿上。”
　　程墨这才往自己脚上看了一眼，他没放开林霄的手，抓着他直接拉到了卧室里。
　　林霄终于见到了这间屋子的全貌。
　　他没在心里偷偷想过它的模样，但看见的时候还是觉得这就是它在他心里的样子。
　　符合程墨一贯的风格，东西很少。一个不新但干干净净的衣柜，一张桌面磨得有点发亮了的桌子，床倒是挺大的，一米五？一米八？反正比宿舍里的床大多了。
　　程墨穿了鞋子坐在床边，林霄坐在桌前的那张凳子上，他低头看着程墨抓着他手腕的手，说，“别的我可以都不管，但你先告诉我，你不睡觉，能撑几天。”
　　“也不是一点都不睡，”程墨说，“午休的时候还能睡一会儿。”
　　林霄低垂的睫毛颤了颤，想把手抽出来，程墨没动，他想了一下，又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到床上来睡吗？”

　　程墨的床很软，带着阳光的香味，林霄闭着眼睛躺在上面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一片云，洁白轻盈，似乎想飞到哪就能飞到哪。只是程墨抓着他手腕的力气很重，像是拴在云上的绳索，牵着他，拉着他，让他自由翱翔的时候不至于忘了回家的路。
　　程墨的姿势放的太低了，低到似乎他不能失去自己。他的语气那么无助，似乎透着无法言说的哀求。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林霄是知道的。
　　他知道的，无处可去的根本是他，可越是这样，程墨这种主动放低姿态的行为，越是让林霄心里的愧疚无以复加。
　　“我还从来没跟人在一张床上睡过觉呢。”程墨的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笑意，林霄能感觉到他抓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放松了一些，但没松手。“一会儿如果我睡着了也许会做噩梦，大概会吓到你。”程墨说。
　　“......我也不是吓大的。”
　　林霄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程墨便笑了起来。林霄听不到他的笑声，但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有细小的颤抖，手指摩挲在手腕内侧的皮肤上，一点点战栗。

　　程墨知道自己的问题，自己的事情，自己的过往，即便他再不愿意，如果真的让林霄进入他的生活里来，他都会知道的。
　　他不是年老的老头老太太，也不是根本就不关心这些的丽丽姐，他是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聪明旺盛的生命，哪怕自己什么都不说，长时间的相处，也会让他发现这样那样的端倪。
　　算了，顺其自然吧。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在臭水沟里摸爬滚打过，手上染过多少鲜血，知道就知道吧，到时如果他要走，就让他走。
　　身边的人呼吸一点一点地平复，程墨始终没有松开手。只有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他只要有任何的动作自己就会知道，这个认知在他脑海里确认了一遍又一遍，他从上到下僵硬的身体从像解冻一样慢慢软了下来。
　　他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也许是真的太困了，也许是真的有些许的心安，看着窗外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天色，程墨终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林霄是先醒过来的。
　　先是跟往常神清气爽不一样的昏沉，然后是手腕上熨帖的温度，最后是程墨说‘可以到床上来睡吗’，他一下子睁大了眼。
　　那么现在，身边的人就是程墨喽！
　　林霄眼睛眨了两下，程墨没有任何异动，他还没有醒。
　　林霄僵着肩膀很轻地侧了一下头，看到了程墨的脸。不是特别平静的一张脸，眉头皱着，嘴唇抿得很紧，眼睛下面一片青色，胳膊抱着自己的肩膀，腿蜷了起来，膝盖甚至蹭到了他腰上，典型的防御姿势。
　　林霄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他从没见过睡着了的程墨。
　　程墨醒着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似笑非笑的，温柔促狭的，冷淡疏离的，什么都无所谓的。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有点可怜，有点难过，有点小心翼翼，真正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林霄意识有点恍惚，再回来的时候，就对上了一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他想笑一下，笑从嘴角展开还没蔓延到眼角，程墨伸手就给了他干净利落的一个耳光！接着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他从床上滚了下去！
　　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