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锦婵

14、第 14 章

　　晚上林霄到《陈家老店》的时候程墨已经在那里了。
　　林霄看了一下表，六点不到。
　　陈奶奶看见林霄走进来，扬声跟在厨房里的陈爷爷说，“老头子，林霄来了。你快下饺子，吃完饭俩孩子还有事呢！”
　　？
　　林霄闻言看看坐在一旁桌前的程墨，目光里充满疑问。
　　程墨视若无睹。
　　林霄直走过去坐在程墨对面。

　　陈奶奶习惯性地拿着抹布挨个桌子抹一遍，走到林霄面前的时候笑呵呵问他，“你今天干什么去了？不是放假了吗？问墨墨也说不知道，只说晚上你会回来。”
　　“哦，”林霄笑了笑，“也没干什么，就是学校门口那家眼镜店招人，我去看了看。”
　　程墨不动声色往林霄脸上瞟了一眼。
　　“招人？”陈奶奶擦桌子的手停下了，“你不是得上学吗，哪有时间去啊？”
　　“上课的时候不去，”林霄说，“我就是先去看看，可以的话等放暑假了去。”
　　“哦......”陈奶奶答应一声，过了一会儿说，“放假去也行，不过，可不能耽误学习啊！”
　　说完话下意识看了程墨一眼。
　　林霄赶紧保证，“放心吧奶奶，我知道的！”
　　陈奶奶目光在林霄脸上挪过来移过去，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哎，你们小孩子的事我也不懂，只一样，别的都没什么，你现在这个年纪，学习是最重要的。现在如果不努力，以后后悔可就晚了。”
　　多少年以前就培养出高等人才的陈奶奶对学习的重要性十分清楚，一番话说得发自肺腑。
　　“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和你陈爷爷。”陈奶奶说，“大忙帮不了，咱也没那个本事，但是小打小闹的，我们还是可以的。”
　　林霄双手抱着杯子，对陈奶奶微笑，“好。”

　　林霄本来以为程墨会像前一天一样在这呆到快八点，然后直接过去上班的，没想到吃完饭程墨就站起来跟陈家老两口告别，作势要走。
　　陈奶奶笑着挥手，“好，好，你俩快去吧！”又说，“差不多年纪，多亲近亲近。”
　　林霄满头雾水，看程墨走了出去，也只得跟在程墨身后出了门。
　　程墨出了店门却不往网吧的方向走，反而是向小街外面去。
　　林霄在后面跟了一会儿，忍不住快走几步跟程墨并排，扭过头看着程墨说，“我们有事？”
　　程墨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从喉咙里低低“嗯”了一声。
　　......行吧。
　　林霄在心里嘀咕，我还真不知道我有什么事呢。

　　小街走到头刚拐上大路的地方有家大型商场，一楼服装，超市占二、三两层，四层小吃，五层电影院和各种娱乐设施。
　　程墨直接奔二楼而去。
　　以前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林霄倒是这里的常客。逛逛超市，虽然他不买什么。家里吃的喝的都备得足足的，也用不着他买。多是打打游戏什么的。他也不沉迷打游戏，玩个把小时就回家了。
　　后来剩下自己，一是资金渐渐紧张，二是也没那个心情，吃饭基本都在食堂解决，也就很少来这边了。
　　超市倒是没什么变化。林霄在脑海里搜索，程墨走的这个方向，再往前一排应该就是内衣、毛巾、拖鞋什么的了。
　　程墨脚下渐缓，最后在货架前站住了，“你看看......有什么要买的么。”
　　林霄瞪着眼前一整排各式各样的内裤，哦......

　　他倒是没忘这件事。
　　光屁股睡一晚上这种事，任谁也没办法那么快就忘记吧。况且那种皮肤直接在粗糙布料上摩擦过去的感觉，每一个毛孔都记忆犹新。
　　他是打算去程墨家楼下那个便利店买的，又近，又便宜。
　　不过，既然程墨专程带他来这一趟，他总不能空手回去。
　　林霄站在货架前随手拿起一个包装盒，目光偷偷往后瞄，只见程墨也不过来，也没离开，就在走道那慢慢来回踱着，眼神无处安放。
　　这是......在害羞么？
　　林霄扭回头，心里的那点别扭的感觉消失殆尽，嘴角开始往上翘。
　　又拿了毛巾，浴巾，还有一双拖鞋，也不提购物篮，全都一股脑抱在怀里，林霄走回程墨旁边，看着他说，“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程墨匆匆往林霄怀里一瞥，转身往收银台方向走，“没有。”

　　往回走一直到过了网吧那个路口，程墨也没把钥匙给林霄。
　　林霄拎着超市购物袋，在后面盯着程墨的背影看了一路。
　　上楼以后程墨开门的时候很是利落，拿钥匙开锁推门一气呵成，林霄在后面看着看着，忽然感觉程墨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嫌疑。反正已经让你住进来了，就干干脆脆让你住吧。
　　进门先换鞋。程墨把运动鞋脱在玄关的垫子上，穿着拖鞋直奔卧室。
　　林霄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把拖鞋从袋子里拎出来，一只手抓住一只，使劲把中间的塑料标签扯开了，一手一只扔在地板上。
　　穿着拖鞋走到沙发旁，林霄看不到程墨在干什么，只看见他站在衣柜那，好像在衣柜里翻找着什么。
　　林霄手里还拎着超市购物袋，跟程墨共处一室、又没什么正式的业务可干这个认知，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像是一个突然闯进了有人的屋子里的小偷。

　　程墨在卧室里呆了不大会儿，在林霄还没想好自己是该站着还是该坐下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个毛毯式样的东西出来了。
　　“没有多余的被子了，”程墨说，“这个毯子也挺厚的，你先盖着吧。”
　　林霄把购物袋丢在地上，伸手接过程墨递过来的东西，“好。”
　　“厨房里有面条，”程墨往厨房里看了一眼，“......只有面条，你要愿意做就做着吃。”
　　林霄手背在鼻尖上蹭了一下，“好。”
　　程墨站在玄关弯腰换鞋，出门之前又说了一句，“钥匙我拿着了，你明天出去的时候直接把门带上就行。”
　　林霄手里拿着毛毯慢慢转身，看着程墨的背影，晃了晃脖子，“昂。”

　　程墨一层一层走下楼梯，脚下节奏跟心跳差不多，有力，但不紊乱。可却每一步都清晰地像是直接敲击在耳膜上。
　　下到最后一层的时候，他没有马上走出楼道，在楼道口拢着手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吸了一口，才慢慢走了出去。
　　还不大到上班的时间。
　　小区里没什么人，大概正在吃饭，小街上人也不多，三三两两的。程墨叼着烟在路上慢慢走着，眼睛无意识地看着前方。
　　早上他回到家的时候，进门第一眼看见地上自己的拖鞋，他就知道林霄连动都没动过。
　　不是他变态到做什么标记之类的。而是像所有有强迫症的人一样，放那的东西，放在哪，怎么放的，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变动，自己都能看得出来。
　　像往常一样，换上鞋之后程墨挨间屋子里走一遍，除了阳台上离自己衣服挺远的地方挂了一件T恤，其余的就连厕所里自己毛巾摆放的位置，都没动过一分。
　　沙发腿旁边，那人的背包跟盛衣服的袋子歪七扭八地躺着。
　　程墨在沙发上坐定了，精神有点恍惚。
　　就像是你所需要的一切，你内心里真正渴望和排斥的东西，没用你说一个字，突然就被知道了。
　　没有一点点防备。
　　说不上是欣喜还是什么。
　　并不是喜上加喜锦上添花之类的，而是自己缩在无人的房间一角冷得发抖的时候突然有人送来一堆炭，乍然之下不是欢呼不用再冷了，而是因为自己寒酸瑟缩的样子被人看见之后心里的那种羞耻，甚至还有一点点恼怒。
　　就像是一颗满是伤痕的心，突然被放在玻璃瓶里公开展览了。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虽然听不清那些人都说了些什么，但总觉得他们是在说，‘看，这一条伤疤是这么这么来的......’，之类的。
　　程墨双脚踩上沙发边缘，两只胳膊抱着头趴在膝盖上，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抽动。程墨在心里默数，1,2,3......单数吸气，双数呼气。
　　后来想了很久，既然已经开口让他住了进来，再矫情徒增不堪，不如大大方方该如何就如何。
　　至于自己这一副烂摊子，是怎样就怎样吧，眼睛长在别人身上，还能怕别人看么。

　　林霄从厨房找了一只杯子喝水，水是自己烧的。然后发现这个杯子跟网吧里程墨用的那一只看起来很是相似，都是细长身子。
　　而且还发现程墨的杯子也好，碗盘也好，虽然都只是一只两只的，但每一只都很精致。
　　跟茶几上的百合花一样，有点突兀地出现在这样一个老旧的房子里。
　　珠玉蒙尘的感觉。
　　白天上班的事情也还好。顾客不是很多，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镜是刚需，进来的差不多都配了。估计眼镜不像衣服一样，试一试过过瘾，然后到另一家接着试，最后试了一天一件也没买。
　　别的他不会，就光对人笑了，一天下来脸上的肉都发酸。不过下午下班的时候乔楠说她干得不错，不管怎么样，让顾客买了东西就行。
　　林霄从地上的书包里往外拿作业，忽然想起邓伟人的那句名言，“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的就是好猫”。
　　于是便轻轻笑了起来。

　　昨天也没写作业，不想写，没心情，再加上第一天在别人的家里睡觉，折腾来折腾去时间也不早了，就囫囵睡了。
　　今天看见那些一副比一副厚的眼镜，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人家都“有疾”了还刻苦勤奋，自己好好一个脑子健健康康的身体，总不能被比下去。
　　林霄小心地把花瓶连同百合花一起挪到了离自己两步远的，无论自己是挥胳膊还是蹬腿都够不到的地方，才放心地打开书本开始写作业了。
　　作业都是很基础的题目，看看前面学过的知识都能做出来，跟照着葫芦画瓢没什么区别，难点在试卷上。
　　程墨有个不知道是应该称为优点还是缺点的特点，不会的题就那么空着，从不胡诌。选择题也不例外。
　　不止一次有人说过，你就随便写上一个，还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几率是对的。可他想的是，哪怕是对的，那也不是我的功劳。
　　从小就是如此，一根筋，或者也可以说是偏执。
　　不是我的东西，我都不要。连看也不要看一眼。

　　写完了今天的那份作业，林霄看了看时间，十点刚过。
　　再写就有点晚了，索性洗澡睡觉。
　　今天不同于昨日，昨天是黑户，今天是经过认证了的。林霄一边洗一边吹口哨，心情有点美丽。
　　把用过的毛巾浴巾都晾在阳台上，从阳台上看出去的万家灯火的样子，忽然让他有了一点想要拥有自己的一个窝的想法。
　　不用一个家那么奢侈，只要一个小小的，简陋的，能转开身的窝就行。高兴的时候可以大声喧哗，难过的时候可以尽情哭泣，不用丝毫顾忌别人的那么一个窝，就可以。
　　林霄站在阳台上看对面楼上一盏一盏熄灭的灯，一时怀念小时候，一时又想快点长大。
　　奶奶说，人肚子吃得饱的时候比较不会难过。
　　所以林霄会做很多很多的各种各样的饭。
　　厨房里正如程墨所说，只有面条。林霄并不饿，但心里空洞洞的，需要一点东西来填满，所以做了一碗面。
　　坐在沙发上吃的时候想起上次给程墨下的那一碗，他吃得干干净净的样子，有机会再给他做一次吧。
　　或者做点别的，也不能总吃面。

　　虽然是跟昨天一样，都是住在一个人的屋子里，程墨的屋子里。但跟昨天的感觉却很不相同。
　　昨天开门进来时迎接自己的是一屋子的孤寂，处处都透着冷漠，疏离，虽然他置身其中，但却像是被捆住了手脚一样，怎么样都不自在。
　　今天是不一样的。整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说“主人欢迎你”。
　　所以他才心安理得跟在自己家一样，想吃东西了，就去下了碗面。
　　其实程墨的这间屋子真的可以算是家徒四壁了，自己不说话一点动静都没有。说句话吧，都能听得到回音。
　　林霄躺在沙发上，肚子上盖着程墨给他拿的那条毛毯，心里十分感触，一条毯子而已，实实在在让人体会了一把从冬到夏的感觉。
　　昨天睡得像一只被寒冷追得无处可逃的仓鼠，今天睡得像一头张牙舞爪的老虎。
　　林霄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看了一会儿，起身把灯关了，又重新躺在了沙发上。
　　因为已经靠近城市边缘，过去学校，围墙外面都是地。再过去不远，是一个小小的村庄。所以闭上眼睛，仔细听着，似乎能听见鸡鸣犬吠。
　　空气里有丝丝凉气，百合花的清香拂过鼻端。林霄在将睡未睡的那几分钟里，想程墨那么喜欢送人百合花，如果有人送给他，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几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
　　林霄快要被奉为店里的金字招牌，左邻右舍的小姑娘没事都来店里串门，借故看一眼传说中的“帅哥”。林霄也懂事得很，见人就微笑叫姐，叫得一个个小姑娘心花怒放，恨不得拿手在他脸上再捏几把。
　　没办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连带店里的业绩蹭蹭上涨。
　　林霄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老板。很年轻，戴一副黑框眼镜，不苟言笑。
　　不过这副黑框眼镜可不同与程墨那副故意扮丑的黑框眼镜。半边黑框，线条流畅，看上去不仅不显得满身铜臭味的精明，反而带着一丝斯文。
　　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林霄？”
　　那是假期最后一天，老板中午请吃饭，别人的饭都在休息室里轮流吃的，却把林霄单独叫到了旁边一家茶饮店里。
　　“是。”林霄坐在老板对面有点拘谨。
　　老板拿起茶壶给林霄倒水。茉莉花茶泛着淡淡的金色。
　　倒了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抬头看了林霄一眼，“你喝茶？还是给你叫杯饮料？”
　　林霄偷偷咽了一口口水，脸上展开一个有点僵硬的笑，“茶就可以。”
　　老板敛下眼睑微笑，继续倒，等茶汤在杯底铺了浅浅的一层，一扬手腕收住了，一点没有留在桌上。
　　“年轻人不是都爱喝饮料吗。”老板放下茶壶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都可以的。”林霄嘴角用力拉了一下，拿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哦。”老板在镜片后面看了林霄一眼。

　　林霄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挺张狂的人，从小都是。现在才发现那大都是在同龄人面前，或者是在心智上同龄的人面前，像这样明显不对等的情况下，感觉自己就像是个透明人一样。
　　“这是个好习惯。”老板说。懂得变通，才有发展。
　　林霄不置可否笑了一下。
　　老板放下杯子，缓缓开口，“其实我这店里，也不需要多高端的人才，你，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林霄上身不由得坐直了一点，“那个，我本来也什么都不会，老板您用我就是看得起我了！”
　　“听说你家里缺钱？”
　　“啊？啊，是！”林霄尴尬地笑了一下，“我确实挺需要钱的。”
　　家里缺不缺钱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就快要无隔夜之粮了。
　　老板又看了林霄两眼，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红包，放在左手边，往林霄眼前推了推，“这是你这几天的工资。以后，周末或者放假的时候，你直接过来就行。”
　　林霄看着桌上的红包，愣了一下，然后恭敬地说，“谢谢老板。”
　　“既然以后来上班，大家就是自己人了，不用客气。”老板说，“我叫谢添，添福添寿的添，叫我名字就行。”
　　林霄怀里揣着自己人生中第一份挣到的钱往回走的时候，还在想谢天......谢地？然后摇摇头，这名字起得可真够可以的。

　　这几天都是在《陈家老店》吃饭，在程墨那里睡觉。要说人还真是容易习惯，这么几天下来，每天下班都不用想，脚就自动自发往这边来了。
　　林霄看见了店招牌才住了脚，然后转身往超市走。
　　吃饭就吃了，总不能一直吃白食吧，买点水果点心的也好，算是一份心意。
　　程墨进了《陈家老店》的门，却没像往常一样看见林霄，不禁有点好奇。
　　因为是开学前一天，学生差不多都回来了，店里人还挺多。程墨帮着招呼了半天，想也许是眼镜店人也多吧，所以他要回来得晚。
　　挂在门上的铃铛响了一声，程墨回头，看见林霄拎着一大袋子东西笑嘻嘻进来了。
　　程墨转回脸，继续把手里的碗往一块摞，摞好了端进厨房。
　　林霄把袋子放在空板凳上，顺手拿起桌上的抹布，收拾程墨留下的烂摊子。
　　在这方面，虽然林霄做得不多，但一搭手就有模有样的，不像程墨，做了好几年了，还像是第一次一样，怎么看怎么感觉入错了行。
　　程墨送完碗，回来看见林霄已经上了手，便在一旁坐下了。
　　他也就是端端碗擦个桌子什么的，无论是包饺子还是煮馄饨他都做不来。
　　有次奶奶说顺了嘴，还打趣他是谁家的阔少爷，“君子远庖厨”，天生做不来这些。
　　然后程墨就想，少爷也是落魄了的少爷，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陈爷爷偷摸拐了奶奶一下，奶奶就再不提这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