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锦婵

13、第 13 章

　　等爷爷奶奶做了一大桌子饭，几个人又热热闹闹吃完以后，天色都有点暗下来了。
　　程墨要去上班，眼睛却往林霄那边瞟。这小子在这磨蹭了半下午了，这都吃饱喝足了，还不想走？
　　吃完饭林霄张罗着帮忙刷碗刷盘子的，陈奶奶也不跟他假客气，告诉他洗洁精刷碗布在哪就安安稳稳坐在厨房门口监工了。
　　林霄一边驾轻就熟地刷着碗，嘴里也没闲着，“奶奶，你做的饭可真好吃，我好久都没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了，都把我撑坏了！”
　　程墨撇了一下嘴。这小子比我还能装！
　　陈奶奶笑眯眯看着林霄，“那你往后常来啊，跟墨墨一块，别客气。你看我跟你陈爷爷年纪也大了，好多干不动的活，你就帮衬着点，好吧。”
　　林霄低着头看着沾满双手的白色泡沫，知道陈奶奶是特意宽他的心，在不用面对别人时不由自主板起的脸上终于扬起一点温暖的笑，“......好。”

　　墙壁上的挂钟指针已经走到了七和八中间，程墨往厨房看了一眼，陈奶奶悄悄看了看程墨。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林霄在这耗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程墨坐了一会儿，起身对老陈两口说，“爷爷奶奶，我去上班了。”
　　林霄正好洗完碗出来，闻言赶紧把擦手的毛巾一扔，拎起自己那一堆家当，紧跟着程墨就出了门，声音从门外传过来，“爷爷奶奶，我也先走了！”
　　陈奶奶蹒跚着起身，冲两个少年的背影挥挥手，眼巴巴望着那个方向过了好一会儿。
　　“老头子，”陈奶奶在陈爷爷旁边坐下，和他一起准备第二天要用的菜。“你看林家那小子，肯定是不想回家，又没地方去，才在这呆了这么久。”
　　陈奶奶叹了一口气，又说，“你说墨墨要是跟别人似的，收留他住两天也挺好，反正俩人一个白天睡一个晚上睡的，也互相影响不着。就是墨墨那个性格......哎！”
　　陈爷爷劝老伴道，“老婆子啊，咱就别操心那么多了，能帮多少帮多少吧。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想开着点。再说，他俩都这么大了，就算没有咱们，也不会饿肚子的。”
　　“话是这么说，”陈奶奶声音里渐渐带上了鼻音，“我一看到这么大的孩子，就想到咱那孙子来......你说，要是那天再留神一点，现在，也得这么大小了......”
　　陈爷爷赶紧拿了干净毛巾递给陈奶奶，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老婆子啊，别想啦。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不是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许，只是正好摊在了在咱们这的时候了。”
　　陈爷爷说完，背过身去用手背抹了一下眼。
　　陈奶奶抽噎道，“老头子，你说小瑾......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就这么不回来了，这是一辈子也不肯原谅咱啊！”
　　陈爷爷手哆嗦着，半天才把烟点上了，深深吸了一口，“我听他们说挺好的。他那么年轻，又有本事，后来又生了一个，慢慢就把这事忘了吧。”
　　“过得好就好！”陈奶奶拿毛巾擦了擦满是皱纹的脸。每一条褶皱里，都藏着满满的忧伤。
　　“我也不想别的了，只要孩子过得好，就是咱们最大的造化了。”
　　“也许墨墨就是老天送给咱们赎罪的，再把他的事料理好了，我就是现在就死，也能闭上眼了。”陈奶奶说。
　　“啥死不死的！”陈爷爷语气难得冲一回，“你活够了我还没活够呢！老婆子，你可得陪我一起！再说还有墨墨，往后可不准再提这个字了！”
　　“好。”陈奶奶泪中带笑，笑中带泪，“那就等咱俩一起的。到时候往哪里一躺，也有个伴。”
　　陈爷爷沉默着，抓住了陈奶奶苍老的手。

　　程默手插在裤兜里不紧不慢在前面走着。
　　林霄背着包拎着袋子跟在后面。虽然出门之后他条件反射似的紧追了两步，可两步之后他又迟疑了。这么追着他......也不是办法啊。
　　人家是去上班的，我在后面这亦步亦趋的，是什么样子呢！
　　倒是可以说去上网的。可是问问自己的心，现在还真没有那个心情。
　　这样想着，林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只是他光顾着沮丧了，没发现无论他是慢还是快，程墨始终都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
　　一直也没把他落下。
　　程墨边走着，边注意着后面的动静。心里忍不住想，你小子不是脸皮挺厚吗，倒是赶紧撵上来啊！难道今天忽然变薄了？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沉默着，像是比赛一样，看谁先开口。
　　眼看就到网吧门口了，程墨心里叹了一口气，就不跟你这小可怜耗了。原地站定。
　　林霄心思恍惚，只顾低着头往前走，走到程墨近前了也不住脚，生生把程墨逼退了两步。
　　......

　　“你走路这是没带脑子，还是没带眼？”
　　程墨皱着眉看林霄。
　　林霄抬起脸来，看着程墨一贯冷冰冰的脸，却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自己从上面看到了一点能称之为温暖的东西。
　　“......没带心。”
　　行吧。
　　程墨抿了一下嘴。
　　我又不管你的心在哪。
　　“你要去哪？”
　　你小子不是要搞迂回战术么，我就给你来个直截了当的。
　　“......不知道！”
　　林霄赌气似的低下了头。

　　之前那些天程墨一直在想，到底要为他做些什么呢？才能报答林霄。
　　他是不喜欢欠人人情的。比欠钱还痛恨。
　　欠钱可以还，欠人情还了也觉得跟原来不一样了。
　　如果不还，更甚。
　　所以虽然程墨从不曾想过，但看着这个总是神采飞扬的少年低眉顺眼的样子，话就这样出了口。“要不，你去我那吧。”
　　被吓了一跳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闻言瞬间眼珠子瞪得就快要夺眶而出的林霄。
　　其实话说出口程墨就后悔了。
　　一想到自己的领地里进了别人，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似乎都不能畅快呼吸了。
　　可是，这话既然是自己说的，总不能出尔反尔。
　　程墨手使劲握了一下，冷着脸，说，“不过你只能睡沙发！还有，白天我回去睡觉的时候你不准呆在那！”再看一眼嘴巴张得那么大的林霄，“不愿意就算了！”
　　说完转身就走，生怕人家答应了一样。

　　林霄张嘴不是嫌程墨要求多，而是一个因为自己一句话就能吐得昏天黑的人，忽然说自己可以去他家睡，这个情况转变得有点让人不是那么适应。
　　虽然之前也去过几回，但那都只是在厨房里，呆那么一小会儿。他连厕所都没在那上过！
　　怕自己一不小心那个人又发个疯什么的。
　　即便自己早就存了这个心思，不然也不会跟着耗半下午，可他真的是连开口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愿意！我愿意！”
　　林霄跑起来的时候背在背上的包来回晃荡着，一下一下敲打在他的背上，发出“砰，砰”的闷闷的声响，在整个胸腔里回荡。
　　手里的袋子也忽上忽下，绕着手腕打转，简直累赘得无以复加。
　　可是林霄还是觉得，心里止也止不住地快乐。

　　程墨直接把钥匙给了林霄。
　　如果送他过去再回来，时间估计不太能赶得上。
　　虽然如果他没去，小雨一定不会走。但无论怎样，他都不喜欢给别人带去任何麻烦。
　　“能摸到门吧？”
　　程墨觉得林霄应该记得路，又不是去了一次两次了，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万一摸到别人家门口，再被当成了溜门撬锁的，那就不好玩了。
　　“记得记得！”
　　林霄忙不迭点头。手里捧着那个孤零零只有一把的钥匙，跟捧着圣旨一样。
　　程墨盯着林霄很快地看了一眼，转身进了网吧。

　　林霄手里紧紧握着程墨家的钥匙，穿过空荡荡的街道，穿过从街头涌起的暖烘烘的风，鼻端尽是烟火人间的味道，脚步轻快地往程墨家里走去。
　　他实在是看不透程墨这个人。
　　面对陈家老两口的时候，跟面对其他的人，根本是两个模样。
　　像是人格分裂一样。
　　就像是那首歌里唱的那样，“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可你如果要说他完全是假装，也不尽然。因为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见他的眼，那里面的冷漠和温暖都是鲜活的，仿佛带着花香的露珠。
　　钥匙是只有一把，但上面却坠着一只手掌大小毛茸茸的熊。嘴巴弯着，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林霄拿手指摩挲了一下，软绵绵的，舒适而温暖。

　　林霄站在感觉上是久违了，其实也不过一周左右没来过的地方，心里有点忐忑。
　　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又深吸一口气，才把钥匙拿出来，插进了锁眼里。
　　“咔哒”一声，锁开了。
　　老旧小区从林霄小时候就有了，也不知使用了多少年了。林霄伸手一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外面暖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朦朦胧胧的，洒在木地板上。
　　屋子里还跟自己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东西少得可怜，想变也很难变吧。
　　后来过了很多年，林霄才知道，那叫“极简主义”。
　　林霄穿着鞋站在玄关那，注意到茶几上白瓷瓶里的百合花，还很是新鲜的样子。
　　林霄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打开了客厅里的灯。灯光并不是明亮的白炽灯，而是像远方透进来的一样，暖黄色的。
　　脚边板板正正摆着一双深蓝色的拖鞋，不用说，是程墨的。林霄低头看了一眼，鞋底侧边都是干干净净的。
　　林霄犹豫了一下，弯腰解开鞋带，把鞋子踢到一边，光着脚踩上了木地板。

　　程墨无疑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林霄甚至怀疑也许他根本是有洁癖，杯子都不让别人用的。
　　林霄已经很久没有光脚在地上走过了。
　　冰冰凉凉的，还挺舒服的。
　　这次不用看，林霄也知道地板上没有一点灰尘。因为脚踩上去的时候有一种黏腻感，像是有什么在吸着你的皮肤，而不是在满布灰尘的地方踩过去的时候，脚下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燥混杂着的颗粒感。
　　林霄把书包和袋子一股脑扔在沙发旁边的地上，光着脚在沙发周围走了好几圈。
　　兴奋地像一条头回进了屋的土狗。
　　走过卧室门口的时候看见床上一角软乎乎堆在一起的被子，林霄驻足看了两眼，最终没有进去。
　　卫生间的门后面是另一个世界。
　　洗手台，马桶，热水器，跟自己家还有别人家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是洗手台那里竟然没有镜子。光秃秃的一片。
　　白色的瓷砖上，一根头发都没有。
　　林霄看见洗手台旁边毛巾架上搭着的毛巾，才想起来自己什么都没带。毛巾，内裤，浴巾。
　　借宿的人跟被借的都是一副德行，根本不知道还需要这些东西。
　　林霄忧郁地看了那条米白色的毛巾好一会儿，撇撇嘴上了阳台。
　　阳台边晾着两双运动鞋，全都是黑色的，看起来一模一样，同款同色也说不定。
　　白色体恤，蓝色牛仔裤。还有一条看起来就很厚实的宽大的浴巾。
　　林霄伸手在角上摸了一下，确实挺厚的。还带着阳光的余温。

　　时间还挺早。林霄躺在沙发上看了眼表，八点半。
　　往常这个时候同学们还都在教室里九根明晃晃的灯管下面奋笔疾书，头都难得抬起来一下。等九点多放了学，吃夜宵的上网的还会涌到小街上，闹哄哄的。
　　现在放了假，就完全不是那个感觉了。
　　恍惚间像是夜深了。
　　楼下的便利店照常开着，林霄从窗户里能看到从门里面跑到外面来的光，也知道那里能买到自己所需要的一切，但身体怎么也不想动，软得像一滩泥。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外界的影响。
　　在沙发上躺了半天，林霄决定起来去洗个澡。下午虽然也没忙什么，但这会儿总觉得身上不太舒服。
　　沐浴露程墨还是用的。林霄站在莲蓬头下面眯着一只眼挤出来一些，淡淡的清香，闻不出是什么味道来。
　　洗完用自己原来穿的T恤胡乱擦了擦，换上一件新的，就算是完事了。
　　虽然程墨什么也没说，而且即便是他偷偷用了，明天等程墨回来的时候也早就干了，他什么也发现不了，但林霄还是什么都没碰。
　　明天吧，明天看看是回家拿，还是去买。

　　第二天一早，林霄是被冻醒的。啥也没盖不被冻醒才奇怪了。
　　而且他是光着屁股睡着的。
　　没办法，他把裤子和内裤都洗了，没得换。
　　幸好头天晚上情绪波动比较大，他洗完澡洗完衣服躺在沙发上想来想去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林霄按了按身下的沙发，也亏得沙发舒服得很。
　　晾在阳台上的衣服都干了，林霄换上衣服，拿着钥匙就出了门。
　　先去网吧给程墨送钥匙。
　　时间还挺早，吧台那就程墨一个人。林霄莫名其妙舒了一口气。
　　熬了一夜的程墨眼睛下面一片青色，看起来有点憔悴。
　　“......吃饭了吗？”
　　程墨接过钥匙问了一句。
　　不是他关心这件事，而是如果什么都不说的话，好像自己很不愿意他在自己那住似的。
　　虽然他确实是不愿意，但话也没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说。
　　“忘了......”林霄站在吧台前挠了挠头。
　　程墨皱了一下眉，“你感冒了？”
　　林霄挠头的手放到了鼻子上，“可能吧。”
　　程墨看了林霄一眼，这种天，又打量了一下林霄，这种矫健的□□，这么容易就感冒了？
　　忽然一个想法毫无预兆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你昨晚，盖的什么？”
　　林霄啧了一声，“没什么啊，就，就穿着衣服睡的。”
　　“哦。”
　　程墨答应一声，目光转回了电脑屏幕上。林霄在原地站了两秒钟，看程墨没有开口的意思了，转身就要走。
　　“晚上，”程墨声音有点大，林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程墨正看着他，“晚上在《陈家老店》等我，给你钥匙。”
　　“昂。”

　　程墨一直都知道林霄是个十分聪明的人。有时候甚至是聪明过了头。
　　就像这次一样。
　　他一点也不怀疑林霄的话，他没有盖他的被子。
　　现在的天气，白天太阳虽然很大，但温度不高。夜里大概也就20度左右，不盖被子睡一晚上，不感冒都不正常了。
　　有时候你相信一个人是没有来由的，就像你也会无端看一个人不顺眼一样。
　　可能只是下意识知道对一个人的感觉，但如果要你一条一条列举出来，却是没有办法说清楚。
　　先是让他钻了自己现在已经不睡了的被窝，又在他用了自己的杯子后自己就接着用了，现在是直接让他登堂入室了。
　　说实话开口让他去自己家的时候他一点也没考虑过这些问题。毛巾啊被子啊拖鞋啊之类的，他会不会用的问题。
　　那时候他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跟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一样，再说自己又欠着他人情，收留他一两天，也可以吧。
　　完全没想到这些具体的生活琐事。
　　就是在林霄刚刚还没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想到这些事。
　　相反的，跟他自己本来担心的不一样，他本来还觉得自己会非常在意家里有了一个别人，会在意得心神不宁。没想到自己没多久就跟忘了这件事一样，心平气和看了两部电影，还在椅子上眯了一小会儿。
　　这些后续问题就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尾巴，本来被忽视了，可它确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程墨叹了一口气，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林霄胡乱在街上吃了两口早饭，一进眼镜店的大门就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姐，我来了！你看我干点啥？你今天就当个甩手掌柜的，就监督我干就行！”
　　小姑娘正在擦玻璃柜台，抬头看见林霄忍不住就笑了。“哎，你也别整天‘姐，姐’的叫我了，我叫乔楠，你往后叫我名字就行。还有，你叫什么，你还没有告诉过我啊。”
　　“哎，你看我！”林霄装模作样拍了一下脑袋，手里抓过乔楠拿着的抹布，“我叫林霄乔姐，你叫我小林就行。你这个‘乔’，是‘大乔小乔’的乔吧？”
　　乔楠眨了一下眼，“什么‘大桥小桥’的？我还独木桥呢！”
　　“这你可就误会我了！”林霄做了个伤心的表情，“三国的“大乔小乔”啊，小乔嫁给了周瑜，姐妹俩都是历史上有名的美人啊！”
　　“哎！”乔楠笑得发自内心又有点无奈，“臭小子你就嘴巴甜吧，我可没蜜给你吃！”
　　林霄擦了柜台又开始擦门，“乔姐不用担心，你啥都不用给我吃，你就使劲支使我就成，我心甘情愿做牛做马！”

　　乔楠看着这个满脸笑容，说起话来能哄死人的男孩子，笑容里面难掩一丝苦涩。
　　她也不是天生就是个售货员的。
　　当初她上的也是重点高中，还是实验班，不过可能她真的是为情所困的一类人，觉得感情胜过一切，因此在求而不得之后干脆放弃学业，就此开始了在社会上的修行。
　　她也是知道“大小乔”的，而且知道她俩的命运都不怎么样。
　　这个看起来很爱笑的男孩子，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许嘴角都是往下的吧。
　　不然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谁会没事出来打这种最没有营养的工呢。
　　“小林，”乔楠看着少年的背影叫了一声，“不用那么用力，擦擦就行。”
　　擦玻璃门的手顿了一下，少年回过头来对她笑，“我知道了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