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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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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不知道林霄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帮忙的,但他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记着这个人情算是欠下了。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鸡汤终于煮好了。
其实程墨也不知道怎么样算是煮好了,只是想着林霄说的“肉烂了”什么的,打开锅盖看见那原本活蹦乱跳的鸡整个都在锅底上躺平了,肉散开来,露出了骨头,估计应该算是好了吧,便撒了盐,拿勺子舀着尝了一点,淡了,又撒,还淡,再撒,这回......算是还行吧。
没想到丽丽姐还挺欣赏林霄的手艺的。
程墨专门又跑了一趟楼下买了一个最大号的保温壶,整个鸡都装进去是不太现实的,最后把鸡腿鸡胸鸡翅膀全都塞进去,又盛了满满的汤,按林霄说的撒上了一点葱花。
程墨把保温壶挂在车把上,骑自行车去了医院。
自行车他平常也用不着,都落了厚厚一层土了。他一般也就是在小街附近转悠,去墓园的时候太远了得坐公交,不过去医院的这个距离倒是正好,等车的时间骑车就到了。
后来程墨又想了想,好像,这个自行车的作用基本也就是上医院了。
程墨拎着保温壶还没进门,就听见丽丽喊,“小鬼,是你来了吗?你还知道来啊!我还以为你早已经把我给忘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了呢!”
程墨也不说话,也不着恼。这些年他差不多已经摸透了她的脾气了,说话声是挺大,真遇到什么事也就是小女生一个。
丽丽躺累了,程墨不在的时候让护士把她扶起来半靠在床头上。程墨把保温壶先放在床头柜上,支好病床上自带的饭桌,在她后面又加了一个枕头,扶着她坐起来了一些。
“真香啊!”丽丽使劲吸了吸鼻子,然后忽然又紧张了,瞪着程墨问,“这,谁炖的。”
程墨小心地把盖拧开放在饭桌上,舀了一些汤放在小碗里,防止汤一个不小心溅出来烫到丽丽,然后直接把勺子跟保温壶都塞到了她手里,“不用紧张,我找别人炖的。”
“哦。”丽丽松了一口气,舀起一勺吹了吹,尝了一口,“哎,就这味道,肯定也不会是你炖的!外面饭店做的吗?”
“嗯。”程墨随口答应着。
“挺贵的吧。”丽丽拿勺子扒拉着,想把一条鸡腿拿出来啃。
程墨见状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抽纸,用纸包着鸡腿露出来的骨头递到丽丽手里,“你就不用操心这些了,吃饱喝足了睡觉才是正事。”
“今天奶奶问了你一句,我说好像回家了还是怎么的,等过几天你回去了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程墨一边说,一边拿勺子搅小碗里的汤。
丽丽没说话,低着头啃鸡腿。
啃着啃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流出来了。
也不出声,还是接着大口大口地啃,就跟饿了几百年了一样。
程墨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抽出几张纸巾,避开丽丽油乎乎的嘴,在她眼睛下面按了按。
于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程墨放下纸巾,站起来转身看着窗户外面。
窗外一轮红日正落到远处的树梢上,光芒收起来之后,看着比平时大了很多。
这个女人,受伤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来的不是家人,却把电话打给了关系微妙的自己,住了院也不通知家里人,反而担心邻居家的奶奶着急,跟家里什么状况,也实在是不用再说了。
程墨站了一会儿,身后传来擦鼻涕的声音,还不小,肆无忌惮的。
程墨笑笑,坐回了椅子上。
丽丽两只手扯着一个鸡翅膀,也不怕沾得到处都是油了,恶狠狠咬了一口,嘴巴里传来“咯吱咯吱”嚼关节软骨的声音。
“我跟家里关系不好,”丽丽低声说,“他们觉得我自甘堕落。”她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只能用一个字形容,“惨”。
“放着好好的白衣天使不当,却当个下九流的剃头的!”
“可能不是按着他们的想法长起来的我,不配当他们的女儿吧。”
丽丽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流泪,声音里也没有委屈或者别的任何感情色彩,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平淡而舒缓。
程墨静静听着,过了一会儿说,“姐,你手艺很好,爷爷奶奶都夸你。还有,”程墨左手手指动了动,“那天还有人说我真好看来着。”
“......什么?”丽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头看着程墨,眼珠上还蒙着一层泪膜。
“说,”程墨顿了一下,“你给我剪的头发好看。”
“真的?”丽丽眨眨眼,那层泪膜上也泛出了微笑的模样。
“......嗯。”程墨看着脚上的鞋子说。
“是么。”丽丽拿手背抹了抹嘴,“谁啊,还挺有眼光。”
程墨本来想晚上呆在医院里陪床,可丽丽说你一个大小伙子,我个大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像话,再说,你还能扶着我上厕所不成。
程墨知道丽丽是不想给他添麻烦,但也知道他就是真的在这也多有不便,便跟蒋铎打了个电话,说让他晚上不用过去了,他会按时上班。
蒋铎拿着钥匙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又回去坐到了沙发上。家里那位还没回来,好像今天有应酬,蒋铎一思量,又拿着钥匙出门了。
程墨按时到达网吧,脸色看起来不好也不坏。小雨偷偷瞧着,虽然他从来也没从程墨脸上瞧出过任何东西来,但不瞧上几眼,总觉得不放心,肝乱颤。
程墨把保温壶放到小屋桌子上,出来看了小雨一眼,小雨条件反射就要笑,那个笑还没成型就听见程墨说,“你回去吧。”
语调平和,跟平时也没什么不同,主要是,今天是程墨主动开口跟他说的话。
小雨马上站起来,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好咧程哥!明天见!”
程墨摇了摇头。
也许每个人的身后,都有那么一两个故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蒋铎掀开帘子进了网吧的门的时候,程墨刚把那台屏幕不太清楚的电脑鼓捣好了,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又坏了啊!”蒋铎坐在吧台高脚椅上,点了一根烟,问程墨。
程墨抬起头就对上一双深邃的眼,微微偏了偏头,说,“嗯。”
“不行换了吧!”蒋铎指关节在吧台上一下一下敲着,眯着眼睛说。
“......也不用。”程墨拿过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本来就是应该在这台上面做的,”他指了一下他面前那台,“我嫌麻烦才放那台上面的。”
“哦。”蒋铎也不多说,“需要换的时候跟我说。”
“行。”
两个人都不是多话的人,程墨盯着电脑,蒋铎目光在整个房间里扫来扫去,但程墨知道,蒋铎一定是有话说才会来的。
“昨天,”蒋铎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来,“事处理完了么?”
程墨一直都十分感激蒋铎,不是因为他给了他一份工作,而是他从来不问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像现在这样。
“差不多处理完了。”程墨说,“谢谢蒋哥!钱我明天还你。”他今天没打算来上班的,所以也就没带钱。
“不急。”蒋铎轻轻笑了一下,“再说,那钱也不是我的。”
程墨想起那个长了一双桃花眼的男人,办起事来却意外地可靠,也笑了。
蒋铎回家打开门眼睛还没适应,只觉得屋里黑乎乎一片,正想着那家伙不知又去哪浪了还没回来就被人一把摁到了门上。
他条件反射屈起一条腿就要踹出去,鼻尖闻到熟悉的味道又放下了,气喘吁吁地说,“再来突然袭击,哪天我一个收不及废了你!”
压着他的人低低笑了起来,声音懒洋洋的,摁着他的手却一点也不软,鼻子在他颈肩处嗅来嗅去,“去哪了,又去看小朋友了?”
蒋铎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伸手过去在那人屁股上掐了一下,把两条长腿盘在自己腰上,抱着人几步走进卧室扔到了床上。
顺手在门边摁了一下,暖黄色的灯光照下来,那人把胳膊抬起来挡住眼睛,衣服下摆有点卷,一截柔韧的腰肢露了出来。
蒋铎把外套脱了往地上一扔,俯身过去拉开他的胳膊看他的脸,微微的酡红。
“喝多了?”蒋铎拍了拍他的脸。
那人睁开一只眼看着蒋铎,笑嘻嘻的,“还行。”
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蒋铎低下头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胳膊撑在他脑袋两侧,“要洗澡么?”
那人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嘴巴嘟起来一点,“不要!”
“真的?”蒋铎往他喉结上舔了一下,手指有点急切地解手下衬衣的扣子。
那人仰了仰脖子,轻喘一声,膝盖在他腰上蹭了蹭,嘟囔一句,“啰嗦!”
肖扬的手机冷不丁在上课时响起来的时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是老班把这事告诉老妈,那自己这苦口婆心光唾沫就费了一箩筐才到手的手机岂不是马上就要变成煮熟的鸭子飞了?于是慌乱之中摸索着伸手就按掉了。
林霄正睡得迷迷糊糊。本来么,最后一节课了,一会儿就要吃饭,肚子里空空如也,影响听课。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还在想,这谁?真是会挑时候,打扰睡眠。
转过头换了另一边准备接着睡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昨天自己拍着胸脯答应过什么,不过他一时忘了把这事告诉肖扬了,也忘了告诉程墨自己几点钟下课。
真是的!
林霄趴在桌子上两只手在头上一阵乱拨,惊得肖扬还以为他要犯羊角风了。
拨完头发林霄抬起头看了上面讲课的老师一眼,大概因为离得太远,肖扬动作又快,再加上化学老师是个老头,年纪一大把听力估计也退化了,并没有发现什么。
林霄拿胳膊肘撞了一下肖扬,压低了声音说,“给我,给我。”
肖扬惊魂甫定,拿书挡着脑袋,上半身整个伏在课桌上,转头看林霄,“什么?”
“手机。”
肖扬也不多问,一边偷眼往讲台上瞧,一边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递给了林霄。
林霄接过来按亮屏幕一看,还有五分钟下课。
于是那五分钟便颇有那么点度日如年的意思了。
程墨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有点发呆。
应该是这个号吧。
又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大概还没下课?
他倒是不怀疑林霄又反悔了。
本来也是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人,帮忙纯属义务,不是自愿的话根本不会提出来,又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不过,老是这么麻烦他,总是要想个办法弥补一下。
程墨看着茶几上的排骨和冬瓜,要不,先把冬瓜皮削了?
花瓶里的百合花本来洁白无暇的花瓣因为快要枯萎而变得有些发黄,显出一股落寞的寂静来。
好像,昨天他是看见这束花才认出自己来的。
程墨笑了一下,还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
林霄屁股在凳子上不停地动来动去,在肖扬忍不住想问他是不是长了痔疮的时候,下课铃终于不负众望姗姗来迟。
化学老师还在上面慢腾腾收拾着东西,这边林霄已经急不可耐把电话拨了回去。
响了几声却一直没人接,难不成没联系上自己又出去找下家去了?
林霄撇撇嘴,这点耐心都没有还让人办什么事!
电话已经快要自动挂断了,林霄把手机放在眼皮底下牢牢盯着,恨不得瞪出个窟窿来。
程墨这边听到手机铃响就想接,手伸出来了才发现自己两只手都被占住了。左手黏糊糊的沾的都是冬瓜瓤,右手在皮上蹭了一层白色的毛,还怪扎人的,只得赶紧开了水洗,擦完手才接了电话。
“喂!”
程墨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连珠炮一样开始了,“程墨?干嘛的?你在哪?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是我。林霄?”
虽然程墨听着也是林霄的声音,但他记得林霄说过这是肖扬的手机。
“啊,你在哪呢?”
“在家。”
“东西买好了吗?”
“买好了。”
“行。你在那呆着吧,我马上过去。”
然后那边就挂了电话。
程墨其实有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让林霄吃了饭再过来。
要说让他马上过来吧,好像显得自己很急,都不让人吃饭。要说让他先吃完饭再过来吧,那岂不是显得自己怕他在这吃饭似的。进退维谷。
好在林霄自己已经做了选择。
程墨把整个冬瓜快削完的时候林霄来了。
是真的快把整个冬瓜都削完了。
皮连着一半的肉都削去了,剩下的一大半是籽。
林霄看了程墨的手一眼,十分不解。
那双手是真的漂亮,写字的时候,抽烟的时候,甚至是捣住嘴不住咳嗽的时候,为什么到了做饭的时候就忽然变得又蠢又笨了?!
跟那副眼镜有一拼。
这么说起来,林霄看着程墨有点尴尬的脸,“把眼镜摘了吧。”
程墨歪着头看了林霄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对话就进行到这一步了。
“碍眼。”
林霄说。
然后走过去把剩下的那一小半冬瓜从程墨手里拯救出来,现场演绎了一下什么叫削皮。
程墨看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自发洗了手,到沙发上坐着去了。
林霄抽空瞅了他一眼,撇了撇嘴,真是比自己大爷多了。
“我说,我是不是应该知道一下,我这些劳动成果都进了谁的肚子啊?”林霄在厨房里忙活着,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
没有回答。
林霄等了一会儿,只听见抽油烟机“轰隆轰隆”的声音,还有自己因为不忿而显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一只手拿着勺子偷偷摸摸地伸头往门外瞅了一眼,那个人已经把眼镜拿下来了,头靠在沙发背上,两条腿因为太长了只能蜷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张开口想大吼一声的人好像突然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摸摸鼻子又缩了回去。
“冤家!”
外面的人不知做了什么美好的梦,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一点。
大概是真的太累了吧。
白天跑来跑去地送饭陪床,晚上还要上班,哪有时间睡觉了。
林霄守着锅里的菜,想这个总是看起来面无表情或者直接是很严肃的人,原来心里是这么善良么?
那个丽丽他是知道的,打扮起来还不错,但要说程墨跟她有点什么他却是一点也不相信的。
这个就像是你猜测天鹅会不会跟家禽在一起一样,虽然都长着翅膀,但有的可以飞,有的单纯是摆设。根本就是两个物种。
至于程墨为什么要帮她,可能这个问题跟这个人到底从哪里来做过什么为什么留在了这里一样让人难以捉摸。
管他呢,就当日行一善了!
肉类的香味在鼻尖萦绕,林霄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自认为自己从来都不是个乐于助人乐善好施的人,更不用说奶奶去了以后他恨不得看谁都不顺眼,像这样只想着帮别人却把自己都忘了的事情还真是第一次。
林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林霄啊林霄,你也不是多么不可救药么。
程墨醒过来的时候身体一动只觉得从头到脚都跟被谁狠狠揍了一顿似的,一瞬间身体变得僵硬。
然后看见了茶几上放着的保温壶,旁边一只自己吃饭老用的碗,碗下面还压着一张纸,“饭做好了,看你睡得挺好就没叫你,碗里这些你吃,我回去上课了。”
跟自己的字处处透着克制不一样,林霄的字似乎每一撇每一捺都呐喊着要冲破那小小的格子,飞扬跋扈的,张扬得很。
让程墨吃了一惊甚至是有点后怕的不是这些,而是他竟然在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就那么睡着了!
程墨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到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使劲往脸上泼了几捧冰凉的水。镜子里的人跟平常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大概是这两天都没怎么睡,眼睛里红血丝有点多,脸还是苍白的,神情肃穆。
程墨在屋子里挨个房间转了一圈,确定每间屋子的窗户都关着,门也好好地锁着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打开保温壶看了一眼,里面装得满满的,还冒着热气。碗里的那些就有些凉了。厨房里的锅和铲子都刷得干干净净的,流理台上水都没有一滴。
程墨看着茶几上的碗有点发愣。
他肯定是做好饭收拾好东西就走了,什么也没吃。
其实今天他买的东西挺多的,他本来就想让林霄做好饭吃完了再去上学的,没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
心里有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好像一个并不是多么亲近的人忽然对你好得不像话,满心感激却无以回报,还有那么一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对你那么好的忐忑。
还不同于爷爷奶奶对自己的那种好,自己可以坦然接受,因为知道自己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虽然那本不是他们的初衷。
那自己又可以为这个人做点什么呢?
程墨把头埋在胳膊里,有点苦恼。
除了知道他父母对他不太好,这个自己也毫无办法的事情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大概就是在他来上网的时候阻止一下吧,像之前自己做的那样。
不过,那对他来说,大概是以怨报德。
程墨笑了一下,估计那小子又得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