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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胡小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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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国力微,无再战之力,故太祖点四将胡、徐、赵、齐者,镇守四关,以防外国之乱。
——《荆朝史四将军传》
“所以,父皇您是相信了?”穆毅德站在荆皇身侧,收好手中书信。
荆皇摇头。
“此事疑处甚多,太子有何看法?”
“儿臣不解,与砡国通敌对齐将军有何好处?且有华鞍天险,齐将军又是如何能与砡国有染?”
案上香薰自香炉之中缓缓升起,袅袅烟气模糊了荆皇的面容,阳光自窗外照进,落在荆皇发边,穆毅德竟从他头上见着了几根雪白的发丝,心头不由一跳,总觉有何物正在流失。
荆皇伸手在太阳穴上揉了两下,向来威严精神的脸上也现了几丝疲惫。
“这便是今日我让你过来的目的。”
穆毅德没有接话,静待着荆皇。荆皇却侧过身,朝他招了招手。
穆毅德也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便软了,甚至还有一两丝委屈漫上心头。他蹲了下来,双手放在荆皇膝上,像小时候那样,抬头仰望着他的父皇。
荆皇整张脸的皮肤已经在松弛了,眼角也有了密密的细纹,笑起来时愈加明显,所以这两年,荆皇已经不大笑了。可是面对这个大儿子时,却又总是忍不住。人心都是偏的,即使他是帝王,也不会例外。
穆毅德是他第一个孩子,他与皇后如同天下所有普通父母一样的,期许着他长成人中龙凤。他手把手的教他吃饭走路,教他读书认字,虽然后来他有了许多孩子,可最在意的终究只有这一个,不敢过分宠爱,又不忍心严厉苛责。将近二十年的时光,他一路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长大成人,变得知礼知节,进退有度,欣慰的同时,又觉得心酸。可是这便是帝王家,君臣为先。
“德儿啊,这天下终究是你的,我总想着要帮你打点好一切,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的坐上这个位置。可是又想到,我不仅是你的父皇,我还是荆国的国主,我可以为你安排好一切,又有何人可来安置荆国百姓?”
“父皇,我明白的。”
荆皇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插话。
“所以今后啊,遇到的事情,要你自己来解决了,你不要怪为父对你太过严苛,等你日后有了孩子,便会理解我了。”
穆毅德看向荆皇的目光永远是一个孩子对父亲的依赖与崇拜。从小,身边的人便道他是长得最像荆皇的一位皇子,曾经太傅与人在背后闲聊被他听到,说的便是年轻时候的荆皇,真乃是一位绝世无双的美男子,只是在帝位之上过于操劳,且前些年皇后病逝,打击过大,才看上去有几分老态。他其实早便知晓,父皇在这个位置上并不开心。母后还在世时,他便常听父皇对母后说,等他将来长大了便把皇位传给他,他们两个自逍遥去。只是可惜,母亲终究没能等来那么一天。
“父皇,您可是要我自己解决齐将军叛国一事?”
荆皇叹了一口气:“你也终该独自面对了,所有人任你调用,不论何种方法,查明真相即可。”话落之后又在他头顶拍了一拍。
“等你查明此次事端,这皇位我便也能安心的交给你了。”
“父皇!”
“你母后与这河山都等我太久了。”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荆皇忽然一笑,将穆毅德从地上拉起来。
“你十五岁时,我问你可要选个太子妃,你道是学业未成,不宜成家,我也便由你去了。后来你母后去了,为着守孝便拖到了现在,眼见着你也快二十岁了,可不能再由你任性了。”
他从书案上拿过几幅画卷摆在穆毅德面前。
“打开看看,可有合你心意的女子,若无,过几日便广召天下,替你选妃。”
“父皇,”穆毅德又跪在荆皇脚边,那几幅画卷却连正眼也不曾看过,“选妃一事可否让儿臣自己决定?儿臣也想像父皇与母后那般,找一位琴瑟和鸣的妻子。”
荆皇笑了,看起来颇为开怀。
“你以为谁都像你父皇这般好运气?”说着,眼中的光却又暗淡下来,“罢了,随你心意去吧,只有一点,若你及冠之前还未遇见合你心意的女子,你的婚事便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了。”
“是,儿臣多谢父皇。”
“去吧。”
“儿臣告退。”
荆皇目送着穆毅德走出殿外,原本还算和煦的脸瞬时便没了表情,眼神空洞,不知该望向何方。
……
“胡晓义呢?”穆毅德出了德文殿才想起今日还未见过他这位侍卫长。
“殿下,胡小将军今日不当值。”小侍卫低着头,不敢抬眼,额上已有一滴冷汗冒出。
“不当值?他还能有不当值的时候?是又被谁请去喝酒了吧?”
小侍卫在心里为胡晓义默了一声哀。
“殿下英明,是孙公子。”
“孙无衣?”穆毅德摇头轻笑了一声,“好你个胡晓义。”
说完拂袖便走,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小侍卫只能再次在心底为这位胡小将军点了一根蜡烛。
……
是夜,月色上佳,万籁俱寂。
穆毅德着一身黑衣,手脚熟练的翻过胡小将军家的高墙,轻车熟路的找到胡晓义的居房,都不消撬锁,手一推,门便开了。
只是还未进门,却见寒光一闪,冰凉的剑锋便抵在了颈间。
胡晓义嘴角那一抹轻蔑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展开,瞧清眼前人的模样后,霎时目瞪口呆。
穆毅德微笑不止,推开他的剑,径直往房内走去。
胡晓义感觉到一阵凉风往后背而起,不禁思索:难不成白天偷溜出去和孙无衣喝酒这事儿被发现了?那也不至于半夜这幅装扮来找我兴师问罪吧?
他转身,穆毅德已在屋内安坐,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配着桌上的糕点,吃得满意。
“边关七年,竟未曾改掉你这半夜摸食的习惯?只是从前这糕点茶水可都是新鲜的。”穆毅德朝他扬了扬手中茶水。
“那殿下觉得这糕点滋味如何?”胡晓义回身关了房门,回避了满天的素色月光,但仍有一两丝从窗缝中透进来,使人尚能视物。
穆毅德点点头。
“你别说,这冷的桂花糕配上凉的茶水,还真是别有风味。”
胡晓义禁不住一笑,喉咙却有些发紧。
“不过殿下,这半夜三更的,你来我这儿,不会就为了吃几块冷糕点吧?”
“当然,”穆毅德望向他,“不是。”
而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包裹扔给他:“收拾一下衣物,跟我走。”
胡晓义虽是满心疑惑,却也不问,只按着穆毅德的话照做。
他自去收拾,穆毅德却又连着吃了几块桂花糕,只觉得口齿留香,软滑细腻,与往常所吃到的不可相比。于是不得不感叹,这胡晓义果然是个老鬄无疑了。
等胡晓义收拾妥当出来以后,见盘中只剩了三块桂花糕,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拿着的干净布块,想了想,还是将那几块桂花糕给包上了随身带着。
穆毅德见他此番动作,抿唇不语,但眼里分明露出了几许震惊。
“收拾好了,接下来呢,殿下,我们要去哪儿?”
穆毅德清了清嗓子:“先出去,路上与你细说。”
于是胡晓义拿上包裹,跟随穆毅德来到了围墙边上。
“我从小便不明白,你家这墙,为何要修得这么高,翻起来实在不方便。”
胡晓义抬头看向自家的墙,而后又去看穆毅德,见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终于还是静默了一瞬。
“殿下不觉得你家的墙更高么?而且,为什么我们有门不走,非要翻墙?殿下莫不是忘记了如今的将军府只有我一个主人?还有,我分明记得有人说过,十四岁以后便再不会干这等不入流的事。”
胡晓义每说一句话,穆毅德的脸色便黑上一分,他却无知无觉。
“胡晓义,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一身皮太紧实了些,需要孤来为你松上一松?”
“别,殿下,是我错了,您说得都对,都怪我家那些吃饱饭没事儿做的祖宗们,一天天的,墙修得这么高,有何用啊,殿下不还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么?”胡晓义边说话,边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穆毅德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只脚尖发力,跃上围墙,翻了出去。
胡晓义紧跟其后,落地之后才发现,墙外居然还有两匹马。
他看向穆毅德。
“上马。”
“不是,殿下您这是何意啊?微臣知道,近来为着选妃一事,您甚是烦扰,但也不用带着微臣做出这等私奔之举吧,您知道的,微臣向来只喜欢姑娘。家父家母还在南渝……”
“胡晓义!”穆毅德忍无可忍,打断了他这一番胡言乱语,“你上不上马?还是要我请你!”
“诶,不用不用,我上马就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嘛,殿下不必当真。”
上马以后,他从怀里翻出刚带出来的那几块桂花糕,颇有些急切的捡了一块送入口,剩下的两块重又放进了怀中。
穆毅德见他举止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只当他饿了而已。等他吃完手中那块糕点,才将今日在荆皇那里拿到的那封密报递过去。
胡晓义正色,打开密报,上面只有一句话:安北将军齐怀尚与砡国私通,欲谋叛国。
他皱起眉,抬眼去看穆毅德。
“殿下相信了?”
“你认为呢?”穆毅德策马缓行,回头递给他一个眼神。
他追上去,与穆毅德并行,低声道:“那殿下今夜又为何?”
“不管这个事是不是真的,一旦牵扯到边疆,便不能轻视。你我皆知,华鞍山乃不可逾越之天险,缘何北境会传来此种密报,万一砡国另寻他路,也并非全无可能。再且,你我无法得知密报真假,但若不查明真相,朝廷与北境之间定生嫌隙,只怕有心之人利用。”
“所以我们此行便是去北境查明此事?”
“是。”
胡晓义点点头,拿出火折子,就在马上将那份密报给点燃了,烧成灰烬。
“我说殿下啊,这般机密之事,为何不在房中说?”
荆都之中,此时万家依然安睡,他们又是躲着巡防士兵而走,是以四下无声。密报燃烧的火光映在胡晓义脸上,满天的月色亦落在他身上,不知为何,竟使穆毅德呼吸一窒。
“胡晓义,我是不是从未问过,你在南渝的事?”
胡晓义低头将火折收入怀中,并不去看穆毅德。
“你怎么没问过,你还怀疑我这骁骑将军的名头是我父亲放水才得来的。”
“是吗?”
“是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