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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玲珑骰子安红豆(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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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倾暖浑身是伤,手筋脚筋被挑,大小伤口不下百处。温雅兰给她服下参丹吊着一口气,这才给她治伤止血。
温雅兰瞧她一身的伤,忍住不住落泪,暗骂沐雨涵这女人忒是狠心。他们总是同门之谊,便算交情不深,她也不该如此伤了小暖。
濮阳枫上前揽住夫人的肩膀,“小暖如何?”
温雅兰摇头,“我只能治了她的小伤,我们必须马上去药王谷,不然她双手双脚和一身武功,就要废了。”
濮阳枫心痛,“我们即刻便出发。”
“好,我已经修书给师兄,他会在谷口等我们。”
濮阳枫抱着宁倾暖出来,温雅兰在身后收拾东西。一出门温慕凉便迎上来,看着尚处昏迷的宁倾暖,眸色晦暗不明。
“侯爷尚有国家天下事,小暖便暂交老夫照顾了。”他说罢也不管温慕凉,错开身抱着宁倾暖下楼去。
温慕凉看着他们的背影,颓然的跌下手。
温雅兰出来便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出声道:“凉儿,我与阿枫素把小暖当作亲生女儿,如今她遭此大难,命在旦夕,你便当体谅一对做父母的心情吧。”
“姑母……”
温雅兰叹息一声。
“我们带小暖去药王谷,我想她醒来会想见你的。你若有心,便尽快处理这些事,守在她身边。”
在马车上,看着宁倾暖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气息微弱的样子,温雅兰心痛难忍。
“我当初便不该同意她嫁入侯府。”温雅兰声有悔恨,“她这副样子,就先当初我在云峰山下捡到她时的样子。这些年我视她做亲生女儿,我只想一生平安顺遂,再不受苦受伤。可这王宫里的男人,都是狠心肠的。”
濮阳枫将她揽进怀里安抚她,“这不能怪你。”
“阿枫,现在的小暖,就像当年凉嫂嫂,王兄待她千般万般好,可是终究敌不过这江山天下。如今凉儿怕是要走他爹的后路,可是我的小暖,我不忍她步嫂嫂后尘呐。”
她忍不住哭出声,当年的悔恨怨痛,如今的痛怒交加,让她心如刀割。
或许是温雅兰的哭声吵醒了宁倾暖,她幽幽醒来,瞧见他们俩笑了笑,“师母别哭。”
温雅兰握着她的手,“乖孩子,疼不疼?”
“我不疼,师母别哭。”
温雅兰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她这样坚强又贴心,更让她痛苦。
“师母,我真的没事。”
濮阳枫也笑着看她,“丫头,你再休息休息,我们马上到药王谷了。”
宁倾暖这才想起自己一身伤。
“师父,我是不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再也不能用武功,不能跳舞了。”
温雅兰咬着唇才不让自己哭出声。
濮阳枫瞪她一眼,“傻丫头胡说什么!我教你这么多年,你两句话就把武功废了?”
宁倾暖笑了一下,扯动伤口疼出一头冷汗。
“你再睡一会,睡醒了我们就到了。”
“好。”宁倾暖合上眼。
濮阳枫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撑住额头,挡住眉眼。他还能同往常一样与她吵闹,不过是不想她再多思忧虑,可她如今的身体,莫不说一身武功能不能保住,他真怕若今后她只能缠绵病榻,又让这个要强的孩子情何以堪。
宁倾暖在药王谷养病这几天,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云峰山的日子。师父师母在旁,每日吃师母做的饭,和师父拌嘴,若不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每日要喝些苦汤药,要忍受身体病痛,她倒真觉得这日子一直过下也挺好。
她醒来后没见到温慕凉,仿若当初一眼是梦里。她也没问过濮阳枫当日之事。她像失忆一般,前尘往事一个字也没提过。
药王谷的现任谷主梅初是温雅兰的师兄,是个和蔼可亲满面胡须的长者,年少时温雅兰也会带着她来药王谷小住,对此也不陌生。现任谷主的儿子梅长君虚长她两岁,少时也与她玩的好,如今见她一身伤来,也对她多有照顾。
“长君哥哥,我不想喝这个了。”宁倾暖躺在床上装死。她现在闻到这个药的味道就想吐。
梅长君生得一副仙公子的容貌,却是个顽皮不羁的性子。宁倾暖撒着娇,他倒是不言不语,坐到床边捏住宁倾暖的鼻子,她下意识的张嘴,梅长君就把药碗怼到了她的嘴边。一脸凶神恶煞的说道:“喝。”
宁倾暖被迫喝了一碗药,苦的合不上嘴。她这副样子看在梅长君眼里,倒是惹他一阵大笑。
“你这丫头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宁倾暖瞪他,气鼓鼓的吼道:“师父回来,我要让师父打断你的腿!”
梅长君白她一眼,“公子回来知道你不肯喝药,肯定先打断你的腿。”
“那我就告诉梅伯伯,你调戏我。”
梅长君瞪她。他一直放浪不羁,至今也没娶妻,梅谷主少不得多番操心,他却跟野猴子一样四处留恋烟花场所,满天下的青楼女子怕都是让他诊过脉了。
每提及此事,梅谷主总少不了当着所有弟子面拎着棍子追着他打。
“得。”梅长君摆手,“我怕爹没打死我,你那夫君一剑杀了我。”
提到温慕凉,宁倾暖一愣。微微偏过头去有些失神。梅长君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贱兮兮地凑过来问:“话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那夫君人呢?”
宁倾暖被他说的要掉眼泪,只好转过头瞪着他凶巴巴道:“他还有很多事忙,我在这里有师父师母还有这么多医家弟子照顾,不需要他担心。”
梅长君见她凶巴巴的,撇撇嘴,“几年不见你这脾气变坏了。把我吓死。”
宁倾暖哼了一声。梅长君不与她一般见识,给她嘴里塞了一块怡糖。
“你先休息休息吧,下午爹要看看你的筋脉如何了,少不了一番折腾。”
“嗯。”
梅长君走后,宁倾暖偏头朝向里面,忍不住落了泪。
她怎么会不想温慕凉呢。昏迷前一眼看到他来救她,别提心里多高兴了。可在药王谷醒来也没见到他,这么多天也杳无音讯。
她虽不曾怪他这家国天下在前,可如今她身受重伤,险些死掉,她也是个娇滴滴的女娃娃,想着自己心爱的人能守在床边,醒来第一眼便看到。不指望他下巴生起青茬,眼下青黛,可好歹冒个影啊。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梅长君喂她的药里有安神草,她哭哭唧唧地睡着了。
等她醒来偏过头,却看到了温慕凉在床前,风尘仆仆的样子,露出半截身子,正满眼心疼的看着她。
宁倾暖寻思是自己睡糊涂了还在梦里没醒过来。温慕凉应该在东边战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失落的撇撇嘴,转过头要继续睡。温慕凉伸手摸摸她的脸,她左脸有一条伤疤,已经结痂了。
他的语气甚是温柔小心。“还睡吗?姑母说不宜让你睡太久了。起来把药喝了吧。”
脸上的触感那样真实,宁倾暖猝不及防落下泪来,不敢回头。
温慕凉摸到她脸上温热的泪,心慌起来。轻轻扳过她的头,让她朝向自己,小心翼翼的给她擦眼泪。
“别哭,是我不好,不该放你一个人。对不起,让你受了这许多苦。”
他看着她的脸,愈发愧疚。
“阿暖,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处理完前线的事,今后我就能一直在这里陪着你,陪你养伤,照顾你。”
宁倾暖想别过脸去,“不要看我,很丑。”她虽动弹不得,可是她知道自己脸上的伤口,一定是很长的一道疤,一定很丑。
温慕凉笑起来,摸摸她的脸,“不丑,阿暖是最好看的姑娘。”
宁倾暖一直流泪却不肯再说话,温慕凉觉着她生气,心里更是慌张。他在战场面对千军万马尚不及此刻她泪流满面让他觉得心慌。
“阿暖,别哭了,伤身体。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连累你许多。若没有我,你不必为念瑾受伤遭南宫家威胁伤害,你不必去草原搏命,这一次你也不会被重伤至此。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你还应该是那个无忧无虑仗剑江湖的小姑娘,不必算尽人心,活得这样累。阿暖,是我对不住你。”他只能抓着她的手,额头贴着她的手背,说到动情处,竟不自禁落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刻一颗心脏如同被千百只手轮番揉捏,又酸又痛。他难忍这心酸痛苦,唯有落泪得以舒发。
宁倾暖感觉到手背的湿润,那一块皮肤如同被热水溅烫。
阿凉哭了。
她的脑海中一时只有这一个念头。所有的怨念痛苦都不见了。她只知道那个金戈铁马纵横沙场的将帅,那个算尽人心狠厉无常的穆侯,此刻为她流泪,只能抱着她的手哭泣。
“阿凉。”她动了动手,温慕凉抬头看她,只见她笑起来,敛尽满园芳华,“我很想你。”
她真的很想他,从离开那一刻,这思念便在心中发酵。
“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她笑着,温慕凉挪了挪身子凑近她一些,“我真的很想你。”
温慕凉看着她,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凑上去吻她,这是他辗转难眠最想做的事,想抱她抱进怀里,亲吻她,感受她在自己身边。
“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你。”温慕凉的唇蹭着她的唇,眼睛盯着她的眼睛。
宁倾暖忽然想起一件事。“阿凉,我在魏宫,没有被他……”
这话她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温慕凉吞入腹中。他吻她带着无尽的思念和温情。直到她喘息着红了脸,他才放开她,带几分自责,“阿暖,你不必说。我明白,若我因此疑心于你,便是牲畜不如。”
宁倾暖笑了。她很想抱抱他。可是现在她躺在床上不能动。
“喝药吧,快要凉了。”
这回她乖巧极了,尽管药苦,她还是乖乖的喝干净了,温慕凉知道她的习惯,喝罢药立刻给她含了一块蜜糖。
她朝着他笑,看着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阿凉,你的伤都好了吗?”
温慕凉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都好了,阿暖妙手回春,我怎么能不好。”
宁倾暖别扭的动动头,“别碰头发,好几天都没洗了。”
温慕凉笑,又摸了摸,“好像是该洗了。”
宁倾暖撅嘴瞪他,以此来掩盖自己的不好意思。温慕凉却愈发笑起来,“明日我同梅谷主问问,若可以,我抱你出去洗头发。”
“好。”
下午梅初给她诊治,把所有人都轰出去了,只留下温雅兰做助手。
门外濮阳枫和温慕凉并排站着,梅长君又不知道去哪家青楼留宿了。
濮阳枫瞥了一眼温慕凉,鼻子里哼出一个音。
温慕凉看他一眼,心知这一次姑姑和这位姑丈都怪他怨他。他无话可辩解。若是可以,他也愿自己没有受伤,没有让宁倾暖去北地,希望她没有受过这般苦,没有受伤。
她那一身伤痕,他心里痛极恨极,他恨楚怀清,恨沐雨涵,也恨自己。他这些年树敌无数,手段也尽是残忍,可除了杀母的仇人,他这样恨的,除了南宫一家,便就如此了。
快到日落西山,梅初和温雅兰才出来。温慕凉殷切的目光看着他们,问道:“梅谷主,姑母,阿暖如何了?”
梅谷主道:“她身上的伤只需慢养,手脚的筋脉我早前给她接上,如今恢复不错,好好调养,她正常行走不成问题。只是她以后若想同以前一样施展轻功、舞刀弄剑怕是难了。”
濮阳枫的眉眼也掠上一层悲痛。温慕凉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半响才勉强笑了一下。
“没关系,她今后只管安稳生活,不必打打杀杀,我会保护她。”
濮阳枫对他的说辞不置可否。
温慕凉进来时宁倾暖正仰躺着看房顶。她如今身子不能动,就剩脑袋能转一转了。
“在想什么呢?”温慕凉端着晚餐走过来,将餐盘放在床边的矮桌上,自己又如早时那般跪在了床边。
“我在想,今后要是不再能提剑纵马,该怎么办。”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午后天气一般。
温慕凉的心里像是被打了一个窟窿,扑簌簌的往里灌冷风。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宁倾暖这才偏头看他,笑着问:“晚上吃什么呀?”
“姑母做了你爱吃的虾饺,虾是上午他们出去到市集买的新鲜的。还有鱼羹,这鱼是我从吴国净水河带来的卢子鱼,最是鲜嫩。哦,还有一碟青豆和竹笋。”
温慕凉拿着碗和勺子,一点点喂她。其实宁倾暖并不饿,她肚子里满是汤药,现在还觉得胀胀的,可是看着温慕凉充满希翼的眼神,她还是每样都吃了几口。
温慕凉就着她的碗,将剩下的饭菜一扫而光。这才收拾着东西出了去。不一会儿又回来,手里端着茶杯。
“这是姑母煮的蜂蜜水,梅谷主让你多喝一些。”
宁倾暖喝了几口,便不想再喝。温慕凉放到一旁去,回来与她说话。
“你不要是老跪着了,坐上来。”
温慕凉摇头。“我这样离你近。”
宁倾暖盯着他看了看,“我觉得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温慕凉挑眉,“哦?哪里不一样了?”
她撅撅嘴,“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可总觉得你不该是这样。”
温慕凉明白她的意思,并不接她的话,只是笑了一下说:“我问过梅谷主了,他说你现在可以洗头发,但还不能擦身子。明天我抱你出去洗洗头发。”
“好,还得麻烦师母呢。你别忘了告诉师母。”她这头发确实让她难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