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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一壶浊酒忆童颜(1) ...

  •   这一场雪下了许久,覆了满世界的雪白如画。

      齐国西邻晋国,泗水为界,泗水东畔是齐国最西边城镇,梓南城。

      寒寒冬日,泗水江结了厚厚一层冰,这几日又落了雪,触目皆是雪白。

      临江的客栈二楼,开着一扇窗子,窗里传出箫声,如同潺潺溪流,其声悠幽,绕梁不散。

      门外有人敲门进来,揖礼一拜。

      “主上,那位姑娘还没醒过来。”

      箫声戛然而止。

      望向窗外的男子放下萧,转过身来。

      他有一副如同这苍茫白雪般的容颜,皎似月光,润如白玉。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这位姑娘受伤极重,且她体内有旧疾,虽然保住一条命,但是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天意。”

      “去看着她,醒来立刻报我。”

      “是。”

      濮阳暖似乎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片火光,火里有人,他们在痛苦挣扎,可是她用尽力气喊,拼了命的跑,也跑不近那一片火光,听不到里面人的声音,她只能看着他们被火舌吞没,闻着烟火的味道,她呛出眼泪来,心里被捅了一个窟窿,风直往里灌,还夹杂着火的灼热。

      “不要!”

      忽然一声尖叫打破寂静的空气。

      濮阳暖猛的睁开了眼,额头一片冷汗。她急促的喘息着,身上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方才梦里一幕,灼灼大火还在眼前,她惊恐难安,一时思绪恍惚。

      她的尖叫声惊动了小憩的梓习。

      “姑娘醒了?”他走上前去看,濮阳暖对他的问候毫无反应,睁大着眼睛盯着床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梓习盯着她看了看,又问了声:“姑娘?”

      濮阳暖眨了眨眼,瞥他一眼,问道:“你是谁?我这是在哪?”

      “在下梓习,姑娘是被我家主上救下的,这里是梓南城。”

      “你家主上?”濮阳暖蹙眉,她想要坐起来,一动却全身都痛,她紧抿着唇,额头又冒出冷汗。

      “姑娘别动,我这就去请主上过来。”

      濮阳暖看他出去,也不折腾自己起来,躺在床上回想。

      她与那群刺客大战,损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只记得自己满身伤痕,不知受了多少刀剑,可是那群刺客也没有能越过她去追温念瑾。只是她倒下之后,不知道怎么被救起,也不知道温念瑾他们此时怎么样了。

      不过片刻门口又有动静,濮阳暖偏过头去看,走来的人眉目清润,有儒雅之态。

      “醒了?”他停在床前一步远,温润的眸子盈满笑意。

      濮阳暖盯着他看了看,微微勾起嘴角。

      “原来是你救了我。”

      “不过是途经岳州府,没想到会看到你这样狼狈的样子。”他柔和的眉眼染上几分调笑,却并无讽意。

      濮阳暖静静地看着他,也笑了,肆意张扬,若不是她过分苍白的脸,倒像是她在看别人笑话。

      “本姑娘从未这样狼狈过,和公子这是什么缘分,头一次狼狈,却让你看到了?”

      “自然是亲近的缘分,让我救下你。”他温和的笑笑,“我请了大夫来,让他给你看看,你好好休息。”

      大夫给濮阳暖又开了些药,喝过药,她睡下了,那温润如玉的公子才领着人出去。

      “齐国这边可有什么消息?”

      “近来一直有人在周围打探濮阳姑娘的消息,属下已经给了大夫钱,他不会说出去。”

      他把玩着手里的箫,轻轻笑了。

      “梓习,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去。”

      梓习低头,应道:“属下明白。”

      濮阳暖正坐着喝药,听见动静抬头看。

      “你来了。”

      “真是为难你了,这次我出门也没有带婢女。”他走近,一掀衣摆坐在床边,接过她的药碗,舀着药吹了吹才喂到她嘴边。

      濮阳暖顿了顿,还是张口喝了药。

      一碗药喝完,他拿手帕给她擦了才嘴角,这才叹息道:“委屈你了。”

      “堂堂公子晟给我喂药,有什么委屈的?”濮阳暖柔和的笑起来,他起身将药碗放回桌子,背对着濮阳暖,忽然听她问,“南宫晟,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背影僵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依旧温文尔雅的笑着问:“你说什么?”

      “这药味苦,有没有蜜饯吃?”

      “有。”端起桌子上一碟蜜饯,他走过去,“你这毛病还没改。”

      濮阳暖哼了哼。

      “什么叫做毛病,是这药苦。”

      南宫晟一笑。“当年你也是这么说的。”

      濮阳暖手里捏着蜜饯,甘甜的味道还在嘴里萦绕,她回想起几年前的事。

      从她七岁到十五岁,每年濮阳枫都会扮成不同的身份,带着他们三个人一同游历江湖,看世间百态。

      那个时候她正跟着师父游历江湖,恰巧碰上南宫晟,因为一点误会和他打了起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那个时候你受了风寒,死活也不肯喝药。”南宫晟也想起那个时候,初见她不过是觉得有趣,她有一张可人的脸,和一副古灵精怪的性子,“若不是言少侠拿了蜜饯,怕是你还不肯喝药。”

      “从小师兄就是拿蜜饯哄我喝药。”

      南宫晟微微一笑,复又有些担忧的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会在岳州府?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濮阳暖敛了眸子,“我本是随着公子瑾到云峰山探望他的姑母,不想回来的路上遭袭。早年我受他之恩,承诺要在他身边保护他一年,没想到这护卫才没干上几天,就到了这样的事。”

      虽不知南宫晟的意图,但当初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时濮阳枫化名缘清观的道长,带着他们师兄妹三人,只当是小道长。此番与温念瑾同行,濮阳暖也并不欲与南宫晟言明自己的身份。

      南宫晟点了点头。

      “你好好休息,过几天你伤势好些,我们就启程。”

      “去哪里?”濮阳暖没心没肺的样子,南宫晟盯着她,眼神里有些探究,但他只是柔和的笑,清润如甘露,“郢都。”

      青涟一路追着线索到邺州府,再往西便是梓南城,可是线索到邺州府就断了,她在邺州府等着和温慕凉他们会合,越等心里就越焦急。

      温慕凉和青竹自岳州府好好休息一日之后,便一直快马加鞭寻着青涟留下的痕迹追来。

      青涟在邺州府数日,如同笼中困兽,一见到温慕凉,就崩溃的跪了下去。

      “侯爷,青涟无能,请侯爷责罚。”

      温慕凉冷静到冷漠的盯着她,青涟手捂着脸,泪水流出掌缝,青竹与她多年情分,见她这样,有些心疼。

      “都派出去查了?”温慕凉的声音里有一种身心俱疲的苍凉,这个高傲尊贵的男人从未露出这样的疲态。

      青涟狠狠地抹了抹眼睛,眼睛红肿肿的。

      “邺州府所有的人我都已经派出去查了,现在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昨日我在邺州府找了整整一天,一点主子的消息都没有。主子受了重伤,我仔细问过每一家医馆 ,可是没有一个大夫说见过主子,最近几日甚至连重伤的人都没有。”青涟说着便忍不住哭出来,她虽服侍濮阳暖不久,但却真心喜欢她,濮阳暖待她如姐妹,她亦早已将她视作自己的主子,诚心以待。

      温慕凉合上眼深深的呼吸,胸口有一种痛,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拼命的拼命的控制自己不要倒下,濮阳暖还在等着他。

      “他们一路带着阿暖走,从岳州府到抑堂,每一城镇他们都会寻医,留下可循的踪迹,可是却在邺州府突然失了踪迹,他们不再急切寻医,证明阿暖的伤势无碍,而他们肯为阿暖寻医,定不会在短时间内再伤害她。所以阿暖现在应该安全。”温慕凉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忽然澄明起来,他一直以来因濮阳暖重伤又被陌生人带走而焦心,思绪不宁,此刻被逼至绝境,反而清醒起来。

      “邺州府是西南重镇,往西经梓南城渡泗水便是晋国,若往南过乾安城翻过乾安山就是宋国境内了。”温慕凉摊开怀里的地图,“乾安山只有一条官路通往宋国,且是两国兵事重地,如要通过定要多番盘查,阿暖重伤,他们不会另择野路。所以更好的一条路,是泗水。”

      “主子的意思是,他们会去晋国?”

      温慕凉望向窗外分析道:“现值冬日,泗水结冰,可通车马。虽然冬日齐晋两国会设重兵,但是百姓依旧往来通商。他们若是化作商旅,关卡只会简单盘查,危险远远小于去宋国。”

      “若是他们去晋国,经过邺州府,就是梓南城了。”

      “立刻出发去梓南城,通知邺州府和梓南城所有暗桩的人,务必在他们离开齐国前找到阿暖。”

      “是。”

      濮阳暖随着南宫晟一路去晋国,她很安静,从没有问过一句为什么要带她去晋国,可是南宫晟总是觉得她心里有事情,这种感觉不来自于濮阳暖的表现,而是来自于他对濮阳暖的了解。

      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一个任人摆布,胸无城府的人,她这样出奇的安静,更让他放心不下。

      可是她一路都很安静,唯一的顾念就是自己的伤势,其他一概不关心。

      “我们已经到晋国境内了,这是晗州盛产的红菇,冬日吃最好。”南宫晟将炒红菇夹到濮阳暖的碗里,“你多吃些,这是草食,却比肉食更加温润滋补。晗州特产,别处可吃不到。”

      濮阳暖笑起来,恭维道:“晋国晗州的红菇可是名满天下,千金难求。若不是跟着公子,怕是吃不到吧。”

      “瞧你说的,若是你想吃的东西,哪里有吃不到的。”南宫晟轻轻的笑,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红菇,“言少侠还能亏着你?”

      濮阳暖眨眨眼,羞涩的笑了,她从云峰山下来之后,就一直花着风浮言的钱,她拿着风家的令牌,在风家的各处商铺钱庄,可谓是横行霸道。

      “师兄自然是疼我。”

      入夜,残雪尚有余寒。

      南宫晟在屋子里喝酒,身子暖烘烘的,心却冷到了冰点。

      如今晋国局势复杂,摄政王和晋申公之间的皇权斗争愈演愈烈,他们这些皇子臣女,都成了这场斗争的牺牲品。

      南宫晟的母亲是晋国嫡王后,他下面还有一个亲妹妹,不过豆蔻年华。他是嫡子,按礼制当是世子,可是晋国如今的世子却不是他,而是晋申公的长子南宫聂。

      南宫晟从十五岁起就表现出贪恋于江湖,沉迷书画诗词,醉心烈酒淡茶的样子,朝中上下都以为他是个闲散公子。闲云野鹤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韬光养晦,让晋国在他的手里翻起风云。

      一杯酒下肚,从嗓子一直烧到胃里。他一直喜欢烈酒,少饮不醉。这种强烈的感官刺激,让他获得极大的满足。

      濮阳暖的身份,成为南宫晟握在手里搅动风云最好的筹码。

      天下人都说晋国皇室最是狠辣,他以前不认同,可是一步步走到今天,他才觉得,也许姓南宫的人血里就流淌着狠戾和毒辣,除非剔骨换血,不然这一生,都注定搅在这漩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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