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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曾经沧海难为水(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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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呢?”温慕凉手里拎着酒坛子过来,掀起衣摆在石凳上坐下。
深秋的天气有些冷了,温念瑾看了看他,“九哥,咱还是进屋吧。”
“不碍事。”温慕凉摇摇头,捧着酒坛子倒了两杯酒。
“青漪说你早就来了,怎么不让他们通报我一声。”
温念瑾抿了口酒,有些辣。
“赵将军在,不好打扰。反正我无事,多等一会儿罢了。”
温慕凉看着他,惊觉岁月翩跹,他一直当作小孩子的弟弟已经长大了。
“怎么今天忽然来找我?”
温念瑾时常来府里,可是他昨日才从贺州巡查回来,按照往常,他这会子该在自己府里大睡。
“我去见过濮阳暖了。”
他开门见山,眸子紧锁着温慕凉,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温慕凉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九哥真的喜欢她?”
温慕凉将酒杯放下,又嗯了一声。
温念瑾将杯里的酒饮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气哄哄的。
“她倒是个美人。”
濮阳暖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像四月芬芳的桃花,潋滟含波。温慕凉想起她的样子,粉粉嫩嫩的像个娃娃,小小的身子却那般坚韧,不由得笑起来,摇了摇头。
温念瑾怀疑自己是喝醉了,才看到温慕凉笑起来,眼睛都弯了。
“九哥,你笑什么?”
温慕凉摇摇头,问他:“你去找她,做什么?”
温念瑾赌气的又喝了口酒,扔下杯子,“我们打了一架。”
“打架?”温慕凉一挑眉,他想到濮阳暖的身手,“你受伤没有?”
温念瑾瞪大了眼睛死死瞪着温慕凉,忍着没有咆哮:“九哥觉得我会输给她?”
温慕凉看着他不语,温念瑾想骂人。
“她的身手甚至不在我之下。”他平平淡淡的开口,温念瑾又是一惊,他今日同她打了一架,也就是个平手。
“九哥,今日我们过招,也就是平手。”
“那就是她没有拿出真正的实力来。”
“九哥也和她交过手?”
“没有。”
温念瑾很想说那你凭什么说自己会输过她,他忍了又忍,没敢说。
温慕凉给两人倒上酒,似是漫不经心的开口:“她是逍遥公子的关门弟子。”
温念瑾一口酒险些喷出来。
他惊疑道:“九哥你调查过?”
温慕凉摇头。
“她能背下全本的《兵志录》。”
温念瑾蹙眉,不再质疑。他看了一眼温慕凉,隐约觉得一股寒风吹来,忍不住瑟瑟发抖。
“今日你将《兵志录》带回去,十日后来背给我听。”
温念瑾嚎叫一声。温慕凉要他背东西,从来不只是背,还要讲解,整得他头大。
温慕凉却轻轻笑起来,濮阳暖平白无故被他打了,自然是要出口气。
夜已深,星光黯淡。
濮阳暖还在凤来楼后院儿的假山竹林里坐着,茉莉花已经谢了,深秋的风吹裂了枝头最后的一抹绿。
“暖暖,你还不睡啊。”花姝旖张着哈欠走过来,手里拎着一壶酒。
濮阳暖戳着下巴,手肘支在石桌上,动动眼皮看了她一眼。
“花姐姐也还没睡啊。”
花娘点点头,坐到她的对面。
“席公子回去了?”濮阳暖懒洋洋的眺了她一眼,花姝旖红了脸,羞涩的嗯了一声。
濮阳暖回想傍晚见到的那个男子,端看他便知道他是个精明的人,狭长的眸子里有细碎的光,他凝着花姝旖的目光很温柔。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坐在这儿,更深露重,也不怕身子染了寒凉。”花娘嗔了她一句。
濮阳暖撇撇嘴,嫌弃道:“那你怎么这晚还出来?”
“我看院子里有个傻子还坐着,便出来了呀。”
“谁是傻子!”濮阳暖撅嘴,便开头不看她。
花娘白了她一眼。
“谁在这儿郁郁寡欢,谁就是傻子。”
“我没有郁郁寡欢。”
“嗯,奴家也没说是你。”
濮阳暖瞪着她,花娘挥了挥手。
“算了算了,奴家可是困了,哝,给你这壶酒,不能消愁还能暖暖身子。”
说罢她就起身走了,濮阳暖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拿起壶掂了掂,也起身离开了。
温慕凉着中衣,披着外衣起身,屋子里没有点烛火,他却知道是谁。这几日她越发肆无忌惮起来,都敢夜闯他的卧房了。
“阿凉,我睡不着。”
濮阳暖抱着酒坛子,委屈巴巴的站着。
黑暗里看不清彼此,却能感受到相互的呼吸。
温慕凉往前走了几步,眼睛适应了黑暗才能看清她模糊的影子。
他要去点烛火,却被她拦下。“阿凉,我们就这样喝几杯好不好?”
两个人摸黑坐下,就着桌子上的茶杯喝起酒来。
“怎么睡不着?”
濮阳暖喝了酒,觉得身子暖了些,她知道这么黑温慕凉看不清的她的表情,这才皱巴着脸,声音有些低哑的问:“阿凉,你十三岁就上战场,怕不怕?”
温慕凉捏着酒杯的手一顿,怕吗?是怕的吧,那个时候他毕竟只是个少年,性子再冷,也是第一次见到尸骨成堆,血染沙场。
那些血飞溅在他的铠甲上,拍在他的脸上,模糊他的眼睛。第一次下了战场回到大营,他照了镜子,镜子里的人灰头土脸,满身血污,手里还攥着剑,剑身上被血糊着都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不怕。”他这样回答。
濮阳暖不知道自己喝了几杯,忽然哭了出来,她只是隐忍着没有声音的流着眼泪。
“阿凉,我会梦到那天晚上我杀的人,我会梦到自己浑身是血,身边都是尸骸。”
她的声音颤抖,她第一次杀人,那一夜的影像不断的在她的脑海里回放。她被噩梦缠着这几日都睡不好觉,精神恍惚。
温慕凉沉默下来,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濮阳暖,这一刻语言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我讨厌这样懦弱的自己,阿凉,我讨厌这样的自己。”她有些醉了,抑不住心里的酸涩,语气里酿了哭腔。
温慕凉站起来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语气温柔的哄她:“阿暖,不要讨厌你自己,我那么喜欢的你,你怎么能讨厌。”
濮阳暖迷迷糊糊的,都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他的怀抱太温暖,让她眷恋着,几个夜晚没有好好休息,这一刻靠在他的胸膛,困意席卷而来。
“阿暖,你不会浑身是血,有我在你身前,那些肮脏血污,侵我一人身。”他轻轻吻她的额头,又复将她抱在怀里,心疼又怜惜。
濮阳暖这一夜睡得安稳,醒来时是晨光熹微。
睁开眼是陌生的床帏,身侧无一人,她身上的衣服穿着整齐,掀开被子下床,外间的桌子上还摆着酒坛子。
她这是睡在了温慕凉的房间?
脸蓦地红了起来,濮阳暖捂着脸,真的是丢死人了。
忽然有人敲门,濮阳暖下了一大跳。
“谁?”
“姑娘,是奴婢青漪。”
“进来吧。”
青漪推开门进来
“姑娘,主子上朝前吩咐,姑娘醒来让奴婢伺候姑娘梳洗,然后送姑娘回去。”
马车停在凤来楼的后门,濮阳暖下车来,青漪张张嘴要说什么,濮阳暖却只看了她一眼,不留给她说话的时间,转身进了门。
“主子,我已经将濮阳姑娘送回去了。”青漪犹豫了一下,“但姑娘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温慕凉瞥了她一眼,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吩咐道:“去凤来楼。”
“是。”
濮阳暖在屋子里生闷气,忽然有人敲门,她气呼呼地开门,看到温慕凉清冷如玉的脸,顿时没了脾气。
“青漪说你不太高兴。”温慕凉也没看她,径自进了屋子。
濮阳暖关上门,哼了哼,佯装恼怒,像一只小刺猬一样。
“你怎么来了?不怕别人发现?”
温慕凉凝着她,低低的笑起来:“你这是在生什么气?”
濮阳暖躲开他的眼睛,口是心非的辩驳:“我没有生气。”
他走近几步,将她圈进怀里,濮阳暖挣了挣,听他的呼吸在耳边,声音柔软。
“别动。”
她就真的不动了,头抵在他的肩头,静静的让他抱着。
“你的身份,还不能公之于众,这不是最好的时候。”温慕凉圈着她,眷恋的呼吸着她肩窝淡淡荼蘼
花的香气。
“什么是最好的时候?”
温慕凉放开她,牵着她的手,两人坐到圆桌旁,他倒了杯茶推给濮阳暖,这才认真的看着她说:“阿暖,穆侯夫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濮阳暖盯着他看,他说的她明白,可忍不住眼神里有几分冷。
“穆侯夫人之位不能给我一个江湖人,因为我的身后没有给你政治的支撑,对不对?”
温慕凉沉默。
“你沉默,就是我说对了是不是?”濮阳暖站起来背过身去,不想再看他,“可是你想怎样呢?我没有出身官宦人家,没有在朝掌权的父亲,也没有娘家富裕的母亲。”
温慕凉轻笑一下,从背后抱住她。
“你说对了一部分。”他轻叹了一口气,“此时若将你公之于众,这京城高门贵府便都要将你视作敌人,姑母不在京城,你当如何与他们周旋?”
濮阳暖小声嘟囔:“我不理他们就是。”
“傻丫头。”温慕凉更抱紧她一些,听着她的嘟囔笑起来,“你嫁给我不可躲避的与他们周旋,岂是你不理便能化解的。你再等等,过不了些许日子,我定要你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他们所有人面前,风风光光的成为我的夫人。”
“我知道了。”濮阳暖垂下眸子,心里的一抹介意挥之不去。
“我带了个人来照顾你。”他朝门外喊了一声,“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青漪,身后还有一个女孩儿,容貌端庄清丽,进门先朝温慕凉福了礼,又朝濮阳暖敬礼。
“奴婢青涟,请主子安福。”
“今后青涟留在你身边贴身照顾你。”温慕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侯府的正门,暂且先不要走了。”
“你这是说我要翻墙进去吗?”濮阳暖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温慕凉没应,将她揽在怀里抱了抱,就走了。
“青涟,你一直跟在阿凉身边吗?”
青涟被她拉着坐下,却也坦率,脸上一直笑盈盈的,看着就舒心欢快。
“奴婢一直侯爷院里服侍,却不常贴身照顾侯爷。侯爷身边一直跟着青漪姐姐。”
濮阳暖点点头,的确每次都能见到青漪。
“你跟着阿凉多久了?”
“快七年了。”说起来时间悠长了。
“那你肯定很了解阿凉,快和我说说。”
濮阳暖拉着青涟说话到半夜,她听着青涟说着温慕凉常日里一些琐碎的事,才觉得这个人在她眼前有了烟火气。
青涟被濮阳暖放回自己的屋子,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进了屋才关上门,忽然烛火点燃,屋子里明亮起来,青涟一抬眼却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跪在地上。
“不知主子驾到,奴婢请罪。”
温慕凉坐在桌旁,神色淡淡的看着门口的青涟。
“起来吧。”
青涟这才站起来,垂手站着等听吩咐。
温慕凉开口,声音很轻很淡:“今后你的主子只有一个人。”
“是,侯爷,奴婢谨记。”
“孤让你来照顾阿暖,你要多留心,照顾好她。”
“侯爷放心,姑娘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一定尽心服侍。”青涟恳切的表示。
温慕凉揉了揉眉心。
“你性子活泼,却处事谨慎,阿暖不熟悉京城中的诸多事情,凡事你多仔细,帮她提防着点。他日与人交际,也要帮她周全。”
“奴婢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