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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九九乾坤已定(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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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着蒙蒙雨,宁倾暖一早撑了把伞出了门。楚怀清的陵墓在玉坤城郊外,离他们驻扎的营地不远。
她拒绝了青漪的跟随,一个人到他的陵墓前,没有再往前走,只是在地宫的门口。
她一身素衣,头簪白花,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拎着一壶酒。
荒荒郊野,没有人烟。朦胧烟雨,仅此一人。
“怀清,别来无恙。”
她的声音很轻,也不会有人回答她的问候。
“我给你带了酒。”她将酒坛子放到地上,“我最近身体不好,就不陪你喝了。”
她微微一笑,薄有泪光,“你若恨我,将来到地下我赔你。”
齐魏战事才平,宋国王君便突然暴毙而亡。世子明添监国,三月丧期一过,太子便亲自出访齐国。
温慕凉一直等魏国诸事平定才携宁倾暖归国。他的军队和明添的使团同一天到达洛阳。
街上车马如织,人头攒动,都等着看穆侯风姿。
温慕凉只率一千精兵入城复命,恒公在宫门口相应,早已下旨犒赏三军。
宁倾暖着铠甲骑马跟在他身侧,同他一起下马拜见恒公。
恒公没有看她,只是热情的扶起自己的儿子,满脸的骄傲和自豪。
“凉儿此番辛苦了。”
温慕凉摇头。宁倾暖失落的垂下嘴角,眼睛盯着脚面。
恒公并没有要回宫的意思,朝宁倾暖看了一眼,别有深意道:“宋世子的车架也进了城,等等他们吧。”
明添下来马车跪拜恒公,他身后跟着明朗。明朗第一眼便看到一旁的宁倾暖,眼神却敛去以往的傲慢和敌意,平静无波。
宁倾暖却神思不宁。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她承受不起。
到大殿里,明添与明朗又拜。
“王君万安。”
温慕凉蹙眉,他这称呼并不合适。
恒公却哈哈大笑,“你们这俩孩子,就总是这般礼数周全。快起来吧。”
他们这才起身,明添欠了欠身,掏出怀中的国书,往前一递,“明添特带国书而来,此乃父王病逝前特意嘱托,明添不敢耽搁。还请王君过目。”
曹溪下来接过他手里的国书,上去呈给恒公。
他翻阅后沉下眉眼,一副悲痛的样子。“这却是寡人与你父王商量好的,只可惜他骤然去世,不想他竟还记得这个约定。”
宁倾暖挑起眉毛,不知这是什么约定,要这样一番做作。
明添又跪下,明朗也随他跪了下去。
“子承父愿,亦不愿宋国百姓再受战火流离之苦。”他声声有力,响彻殿宇。宁倾暖心头猛跳,紧盯着他。“父王遗旨愿将宋国归入齐国,护百姓安康,明添不敢不从。今日特来递上国书,与王君协定。”
恒公点点头,没说话,眼睛瞟向温慕凉和宁倾暖。温慕凉蹙眉,宁倾暖看着明朗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脸色发白。
果然,恒公开口道:“寡人的确与你父王商定,宋国归入我齐国,封王室子弟承袭爵位,将来新君娶荣昌公主为后。”
宁倾暖一个踉跄,后退一步堪堪站稳,温慕凉当即站出来才要开口却被恒公压下。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寡人定不食言。”
“父王!”温慕凉冷冷的看过去。恒公看着他,只是冷笑一下,“老九,你如此激动做什么?”
温慕凉抿唇。
“能免干戈,是两国百姓之福,是天下之福。”
宁倾暖上前一步拉住还要反驳的温慕凉,颤抖着唇嘴,朝他摇了摇头。
恒公吩咐曹溪带着明添和明朗去宫里的住处。临走前明朗看宁倾暖那一眼,如同死人一样冰冷的眼神,还有恶毒的嘲讽。
大殿里只剩下恒公,和他们夫妻。温慕凉看着恒公,眼里涌出无限的失望。
“父王,您这是要做什么?”
恒公叹息一声。
“寡人是为齐国好,为天下好。你知道寡人的心思,将来这王位,是你的。”他瞥一眼宁倾暖,“你立明朗为后,便可不动干戈的得到宋国,这丫头做个妃嫔,也能在你身边,不耽误你们恩爱,有什么不好?”
温慕凉冷笑,他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似乎真的没什么不好。可是这幽井一般的后宫,又哪里如他说的一般轻描淡写。
他心里有一根刺突然疯狂的刺痛他的每一寸神经。只见他冷漠地勾起唇角,凉薄的眼睛里都是疼痛和嘲讽,“若是阿暖如同我母亲一般被害死,我也便只能如父王一样冷眼旁观?”
“大胆!”恒公拍案而起,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额头的青筋一蹦一蹦的,双目赤红,要吃人一般。
温慕凉却不是三岁孩童,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他依旧梗着脖子挺着背,眼睛直直望进他的眼睛,“父王悔了二十多年了,现在心里对母亲可还有一丝怀念和愧疚?”
恒公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温慕凉的眼神恢复平静,整个人又像那个冷冰冰的穆侯了。
“我不想像父王一样悔恨终生。”
他转身牵着宁倾暖离开大殿,恒公气得脸色发青,浑浊的眸子涌起一片血红。
“砰”地一声,宁倾暖回过头去。她甩开温慕凉的手跑向高高的玉台。
恒公昏倒在地。
自入春以来恒公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如今气急攻心,便卧床不起了。
温梓潇得知恒公病重,立即回朝。王后这几日一直在恒公身边侍候可谓是尽心尽力,宁倾暖虽懂医术,但是屋子里还是站了一地太医。
如今大约是没有比恒公的身体更重要的事了。
温慕凉和温念瑾在前朝忙着军队收编、各地派去督府官员,眼见着天下一统,礼部也忙起来,除了宋国的事情卡着不上不下,其他一切都有欣欣向荣之势。
宁倾暖虽然一直侍候在侧,可恒公却并不给她好脸色。她倒也不恼怒,一如既往的照顾他。给他诊脉、开药方,给他针灸。
恒公自然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宁倾暖的医术他是信得过,比太医院的人要好上些许,可她的药方和施针方案还是请太医看过他才放心。
若是没有这个女人,他这一生也只是会猜疑,在他们兄弟两个心里,尤其是温慕凉的心里,会不会因为凉夫人之事恨他这个做父亲的。
如今总算是不必再猜,他的心里,尽管埋藏了还这么多年,还是恨他的。老九向来懂得分寸,该张扬的张扬,该隐忍的隐忍,绝不会表露半分。
他又偏头看了看在床边安安静静给他修剪指甲的宁倾暖。
可不管怎么样,只要老九娶明朗为妻,将来立她为后,不动一兵一卒的收服宋国,这天下将来还是要交给他的。
他又挑起眼皮看了看在门口指挥着宫女来来去去的王后。
老三虽然是个有心计也有野心的,可这么多年终归没能扳倒他的弟弟,王位只有一个,他坐不来。可这对母子的野心,他又如何能不明白。
只要老九听话,他死前,一定给他铺平了道路。
青漪端着药进来,宁倾暖让曹溪帮着扶恒公坐起来,她接过药碗喂他喝药。恒公扭过头去。她笑了一下,“父王就算再不喜欢儿臣,也不该拿身体置气。”
恒公瞪她,王后紧走几步过来,挤开宁倾暖拿过她手里的药碗,“还是让臣妾来服侍王上喝药吧。”
宁倾暖带着青漪走开了,她去碧清宫找温慕凉。这几日他们一直住在宫里,他单独建府前的住处。
温慕凉才看完奏折,又送走一批大臣。才起身走一走松松身骨。
宁倾暖进来,后面青漪一脸不高兴。温慕凉饶有兴趣的挑眉,“怎么回事?看青漪这表情,有人欺负你们了?”
她摇头,青漪愤愤道:“主子这么尽心尽力的伺候,王上都不给主子个好脸色。”
宁倾暖笑了一下,“你倒是比我还着急。”
“奴才这是气不过。”青漪道,“这几日宫里上下都在传是主子把王上气得病倒了,还说是王后尽心伺候。”
“可明明是主子抢回了王上的命,没日没夜的照顾。”青漪气得揪着衣角,“王后娘娘倒是博了好名声,可主子白白辛苦一番还要受人冷眼。”
宁倾暖不说话了,温慕凉有几分心疼的抱她入怀。
青竹瞥了一眼青漪,两个人退了出去。
青竹问她:“你今天怎么这激动?”
青漪抹抹眼睛,“你是没看到刚才主子有多受委屈。”
青竹叹了口气。
温慕凉心疼的抚着她的背,目光深沉的看着她,向她保证:“阿暖,我不会娶别人的。”
宁倾暖叹息一声,抬头看着他,“那这天下怎么办?母亲的仇怎么办?”
他一生的梦想啊。
温慕凉沉默了一下,“就算不接受明朗,我也有办法统一天下,为母亲报仇。“
宁倾暖明白他这份相护之情,可心里终归是难以平静。一个女人,换一个国家,换一个盛世天下,实在是太诱人了。她不是怕他选择了天下,而是怕他因为自己失去这样好的机会。
晚上宁倾暖照例给恒公把脉,替他针灸。
事后恒公屏退所有人,只留下了她。
“丫头。”
“父王,有什么事?”
恒公疲惫的笑了一下,“你也怪寡人,是不是?”
宁倾暖跪在他的床边,垂下眼眸,“没有。”
恒公平躺着没看她。“只有寡人和你,不必遮掩了。寡人知道你怪寡人,和老九一样。这么多年,他心里都替他母亲恨着寡人。”
宁倾暖抬起眼皮,“这么多年阿凉从不曾逾矩亦不曾有过任何不恭顺。父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恒公斜睨她一眼,“当初寡人同意你嫁给老九,就是喜欢你这性格,遇到他的事情,半分也不肯相让。”
她沉默。
“若老九生在普通人家,若寡人不是这齐国的君王,便是有了魏国的一番事情,只要他喜欢,寡人也乐意看你们白首到老。”恒公叹了口气,“可老九是齐国的穆侯,寡人是君王。”
“所以呢?”
“所以。”恒公的眼睛盯着房顶,“你也不想让老九成为被千古诟病的昏君吧。”
为了美人放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的确是个昏君。
“父王打算传位了吗?”她轻轻的笑。
恒公撑起身子,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嘶哑的声音说道:“若他立明朗为后,寡人便将这江山安安稳稳地交给他。”
“安安稳稳?”宁倾暖挑眉。
“对。”恒公的声音坚定,“一切的障碍,寡人都替他铲平。”
宁倾暖抬起眼眸看进他浑浊的眼睛,那里有最阴冷的寒气。
“父王就这么讨厌我吗?”
“寡人不讨厌你。可是寡人不会让你毁了我的儿子,毁了这天下未来的主人,毁了这江山。”
宁倾暖微微一笑,“父王,若阿凉不同意,我也不同意,您又能如何呢?”
恒公静静地躺回去,轻叹一声。
“罢了,若你愿意老九今后永远背着骂名,寡人如今又能奈你们何?”
宁倾暖冷笑。恒公真是算尽了人心。
“希望父王说话算话。”
门骤然被推开,温慕凉阔步走进来,拉起宁倾暖,将她挡在身后,有些防备的看着床上的恒公。
“你来的倒是快。”恒公笑了笑,“你们走吧。”
宁倾暖扯了扯他的袖子,他的目光直直的看着恒公,“父王,您便安心养身体吧,阿暖身体不好,在此甚是劳累,既然父王身体没有大碍,便让阿暖回去养身体吧。”
“好,都听你的。”恒公闭上眼睛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