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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臣 ...

  •   夜里无云,月亮是完整的圆,一群夜行衣在夜空中飞过。

      屋脊上站着一主一仆,主子名李拾一,他腰间束带一系,修长坚毅的身躯便随意地勾勒了出来。

      “王爷,渔网已撒下,那边的楼……”

      “烧了。”
      一丝戾气从他的嘴角溢出,双目始终望着那轮明月,许久,不语。

      他身后的手下也静默不发声,就像他们真的只是在屋顶上看风景,嘴里说的也不过是“夜色正好”的话。

      一声叹息,李拾一收回缠绵月色的目光,转身微低着头,“待事成,携六斩回去。”

      那个手下领命,恍惚一瞬,屋脊上重归宁静,只剩下风声。

      竹林木屋前,习习微风将李拾一玉冠高束起的发丝撩起,不远处的天空中映出了微弱火光,仿佛有热浪迎面掠过,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只有竹子的味道。

      屋里木几旁,一双素手正在细水流云,洁净的帕子上是未绣完的图案。她的发被精致地盘起,无一丝赘余。

      丝线绕针两圈,拇指压紧,针引着线拉出,一个线结密合于帕上,成就半朵牡丹,未着色。

      她放下手中的竹篮,转头看了眼门廊里的李拾一,温婉开口道:“夜更深了,别在外头站着了。”

      “是,母亲。”

      “这些日子,你来得颇频繁了些。”她将一杯热茶推到刚落座的李拾一面前。

      “莫不是母亲不愿见着孩儿?”

      “傻话。”
      二十年了,母子之间依然有一层薄如蝉翼的隔阂,离宫后,她未曾唤过一声儿子的名字。

      一壶热茶放到凉,李拾一起身告别母亲。

      常乐郡王府密室中,鹿七看见自家王爷终于回来,急忙上前禀报行动结果。

      “王爷,天亮后奇珍楼便会是一片废墟,”鹿七皱了下眉头,看了眼角落,说,“只是,在楼里发现了她。”

      李拾一走进密室的时候就发现了蜷缩在角落的女孩,蓬头垢面,身上带着锁链,衣裳也像是好久未换过的样子,隐隐还散发着一股血腥味。

      奇珍楼是一个洛阳富商为了放置玩物而建。

      里面的奇珍异宝有上千件,但来路都是血腥的。

      更令人意外的是,楼里竟然锁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竟能让楼主视为奇珍异物藏在楼里?

      鹿七看见公子露出的疑惑神情,说:“在我们准备走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叫喊,可能是被大火吓着了,但她被铁链子锁住没法逃,铁链有些锈,她被锁在楼里的时间必然不短了,神志好像也不是很清楚。”

      李拾一抽出鹿七的佩剑,挥手一劈,锁链应声而断,从少女的脖子上掉落下来。

      “命人带她下去梳洗,先在府里住下吧。”
      “是。”

      鹿七走到角落,一把将少女扛在肩上,离开了密室。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少女艰难地从鹿七身后抬起头,看了眼刚才下令的人,他闭着眼揉捏眉间,没发现有目光投在自己身上。

      午后吃些冰镇瓜果最是消暑,李拾一正坐在廊下吃着瓜果丁,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铺开在腿上的书,若不是听到了碎瓷的声音,他都快忘了府上前段时间住进了一个不相识的人,那个奇珍楼里救出来的少女。

      鹿七事无巨细地为少女安排好了在王府里的食住,这些时日,那少女从未踏出过房门半步,所有吃食均是鹿七命婢女送进去,那个婢女也是灵巧,少女每日的沐浴更衣都由她操办,不曾出现任何差池。

      少女住进来后李拾一从未过问她的情况。

      房间门口,那婢女正蹲在地上收拾摔落的瓜果,丝毫不慌张,看得出这是经常发生的事。

      婢女只顾着埋头收拾没留心有人正向自己走来。当她看见一双净白如雪的靴子立在碎瓷渣旁时,立马向那人跪下:“王爷。”

      “怎么了?”李拾一问着,目光转向屋内,发现光线并不明亮。

      婢女按下心中的惊慌,缓缓开口:“回禀王爷,姑娘平时是会按时吃完奴婢送进去的饭菜,偶有像今天这样发病,拒绝送进去的食物,然后把……把屋里的老鼠或者飞落窗台上的小鸟抓来……”

      李拾一眼睛亮了下,从无波转为好奇,他让婢女退下,自己走进了这少女的房间。

      进到屋里才看到,能透进光的地方都用黑布遮住了,蜡烛不知为何也掉在了地上,灭了。

      难怪屋里这么暗。隐约能看到角落里有一个身影在动,不时还发出吮吸的声音。

      李拾一将地上的烛台拾起,重新点燃,举着照亮那个角落。

      突如其来的亮光令少女猛缩起头,片刻适应后才缓缓抬起,待看清站在光源处的人,她下意识将手里的脏东西藏在了身后,低下头。

      是那个人,少女心底响起一个声音。

      李拾一目光变得温柔起来,她还只是个孩子。

      从她刚才藏羞的动作可以看出,她并非是完完全全的野孩子,而是在涉世后被关起来的。

      李拾一俯身看着她,许久,伸手将她拉起来,带到桌子边坐下。

      他拿起木架上的铜盆和毛巾,盆里还装有水。

      少女安安静静坐在桌子旁,突然被一阵光亮刺到双眼,是李拾一扯下了一块蒙着窗户的黑布。

      他回到桌旁,放下铜盆,面对着她坐下。

      少女不敢直视眼前的男子,只时不时偷瞄着他。

      李拾一把毛巾展开浸在铜盆中,待湿透后又将其拧干,做完这一切才看向身旁的少女。

      “手。”

      李拾一仅说了一个字,空气突然很安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少女依旧低着头,眨了下眼,盯着眼前男子的靴子,眼睑上黑长的两扇动了一下,在脸上投射下两片淡淡的灰色。

      兴许李拾一持续的静默让少女感到了不安,她终是将背在身后的双手放到身前,把手中紧握着的半生不活之物搁在桌上,缓缓张开双手。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李拾一不禁蹙眉,尽管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但是从一个少女身上散发出来还是让他觉得不适。

      少女掌中的血渍被折得有棱有角的毛巾一一拭去,直至手掌到手臂看不见一丝污渍,李拾一才把她的手放下,继而把毛巾翻面折好,开始为她擦拭嘴角残留的血迹。

      “这东西,味道不好闻。”李拾一柔声说。

      简单擦拭后,露出少女真容,李拾一打量着她的脸庞,从眉间到双目,从鼻翼到脸颊,最后落在唇上。

      是模样挺好的一个小姑娘。

      李拾一唤来鹿七,“找一个为官人家,收养她。”

      十年之后。

      寅时雨过,廊下的一条穿庭小流,夹杂着门庭前的扫帚声,奔进了后院池塘。

      常卿卿从床上爬起来,匆忙间还打翻了洗脸盆,一声长叫划破宁静的清晨。

      “啊——娘!你为什么不早点叫我起,这都什么时辰了,我要赶不上继任仪式了!”
      “这刚过五更天,不晚啊,唉别走!用了早饭先啊……”

      常卿卿顾不得与阿娘解释,换上朝服,一蹬靴子就跑出了家门。

      今日是她成为护卫的第一天,陛下为了纪念开朝以来第一位女护卫的诞生,特将继任仪式定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面前进行,可是哪有人第一天上任就迟到的?

      好在常府离皇宫近,骑马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宫门口。

      常卿卿施展轻功,拍马跃起,直冲大殿方向,若不是殿内提前传令四周,她早就被左右千牛卫当成刺客抓下了。

      大殿之门近在眼前,以防冲撞到陛下,常卿卿在台阶下落地再跃起,往殿门右侧栏杆处飞去。

      就在落地的瞬间,拐角处突然出现走来一个人,迎面撞上常卿卿,两相对抗的力量猝不及防地把她弹开,眼看着就要往后摔去。

      眼前男子眼眸一凛,迅速抓住她的衣襟,不料他大手一伸,不小心蹭了一把常卿卿的胸口,温热柔软的触感从指间传至整个手臂,待她站稳,男子尴尬地收回手。

      “竟是女子?为何穿成这样出现在宫中?”
      “你谁啊,不关你的事。”

      常卿卿粗枝大叶,完全没有感觉到刚才的尴尬之气,她拍拍胸口被抓皱的衣裳,转身往大殿走去。

      “臣常卿卿,参见陛下。”
      “臣弟参见陛下,陛下近来可好?”男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再次响起。

      陛下一看到那男子,立刻眉开眼笑,“拾一也来了?你许久未上殿,还以为又是哪个美人把你迷在家了哈哈哈哈哈!”

      陛下爽朗的笑声在大殿上回荡,方才严肃的气息一扫而尽,大臣们都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来得正好,有个人要给你,”陛下看向一旁,才想起跪在地上的另一个人,“常卿卿平身吧,朕要交给你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任务。”

      陛下招手示意,静候在一旁的公公走到百官面前,展开了一道圣旨,宣读完毕后,常卿卿正式成为了李拾一的贴身护卫,除了陛下,她只需听命于常乐郡王李拾一,从今往后,要如同影子般护他左右。

      常卿卿万万没有想到,在让她激动了一夜的继任仪式之后,竟摊上了这样一个任务,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当她终于下定决心接受事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糊里糊涂跟着李拾一回到了常乐郡王府。

      既是贴身护卫,便是要寸步不离,常卿卿跟着李拾一前后脚地进了卧房。

      本就只是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衣服,腰带一扯便扯了下来,李拾一当着常卿卿的面把自己上半身脱了个精光。

      “替本王更衣。”
      “殿下你有满院子的婢子,凭什么让我侍候?”

      李拾一转过身,正对着常卿卿,“常家一脉单传,为我李家培养了众多出色的护卫,怎么到你这一代成了丫头片子不说,还这么蛮横?”

      作为常家一脉单传的意外,常卿卿听了李拾一的话十分不悦,呛道:“女子怎么了,你堂堂常乐郡王还不是需要我这个小女子来当贴身护卫?”

      李拾一突然想捉弄这尖牙利嘴的小护卫,趁她不备,抓着她一只手就往床上带去,不消一瞬,常卿卿面向着他,从上至下被他的手和腿锁住。

      “不和你争了,在你展现真正的实力前,先把这身衣服换了,本王可不想身边跟着个假男人,还有,”李拾一松了下手上的力道,“既然是贴身保护,从今天起,你搬来本王府上住。”

      方才是常卿卿大意了,露出这样的破绽不会有下一次,在李拾一得意之际,她手脚一扭,像条蚯蚓一样,滑溜地逃出了他的掌控。

      她心思一动,回身对着李拾一的膝盖窝一顶,他腿一软整个人趴在了床上,手被常卿卿扣得严严实实,没想到看着瘦瘦弱弱的一个人劲还挺大。

      “知道了,殿下!”

      爹爹从小就和常卿卿说起君臣之道,久而久之,她也耳濡目染地将这些道理奉为了人生信条,她从懂事起便立志要当一个比爹爹更出色的天家护卫。

      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不该做的事,常卿卿马上放开了李拾一,“对不起,殿下,是臣下手不知轻重。”

      李拾一来回活动被掰过的胳膊,眼前突然恭敬起来的常卿卿让他觉得奇怪,但也没再追问,“不用道歉,你这两下还不至于把我怎么样。把你旁边的那件衣裳给我,一会我们要出去。”

      没得喘息,从继任护卫之职起到下朝,常卿卿便一直待在李拾一身边,与同在朝堂上的爹爹也仅有一个眼神的交流。

      给一个瞧不起自己的王爷当护卫,常卿卿心有不甘,十几年的训练只为这一朝,换来的却是保护这位爱逛烟花之地的王爷,她不服,却不能说。

      当她想起今日大殿上爹爹欣慰的目光,又觉得这一切都值得了,有了她的继任,爹爹终于可以卸下二十多年来的护卫之职,安享晚年,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再不停下来休养,身体将不堪重负。

      李拾一带着常卿卿来到布庄,唤来裁剪婆子。

      “王爷,有何吩咐?”婆子搓着手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常卿卿,对着李拾一谄媚一笑,“王爷,新宠?”

      李拾一笑而不答,只应道:“给她做几身衣裳,要你们这最好的料子。”
      “得嘞,保准让姑娘穿得仙儿一般美!”

      说着,常卿卿被推进了布庄的里间,婆子开始伸手去解她的腰带,吓得常卿卿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你、你要干什么!”
      “姑娘,你这衣服不合身,脱了让老婆子我给你量量尺寸。”
      “哦。”
      “呀,姑娘,你怎么缠着这玩意,对身体不好!”

      布条被婆子拆下来,常卿卿害羞地虚掩着胸口,“这打起架来太累赘了。”
      “多好看啊,为什么要藏起来。”
      ……

      李拾一眼睛半眯,惬意地靠着椅背,里间的对话不时传入他耳朵里。
      “有意思。”

      不得不说,常卿卿换上仙飘飘的纱裙,别有一番风味,连自己都快认不出了,除了生辰会特地穿裙子打扮一番外,这十几年来她着男儿装居多,白布条由短到长,到了夜里才能偷偷舒缓口气,她觉得,做护卫的不应该如一般女子那样追求身材体态。

      李拾一露出赞许的目光,歪着头对裁剪婆子说:“还不错,就照这个尺寸再做十套不同款式的送常乐郡王府。”

      婆子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答应下来。

      李拾一把常卿卿精心打扮,绝不是为了让她在街上溜达两圈就回去的,自是有重要的场合要去。他带着因为穿了裙子连走路都不自如的常卿卿,去了洛阳城里有名的酒肆。

      他们上到了二楼一个名叫“饮露”的雅间,李拾一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常卿卿自是本能地双手环抱立于门外,警惕地注意着四周情况。

      李拾一走了两步,发现常卿卿并未跟着自己,于是退出门外,拉起她的手往里带,“这里不用你守。”

      常卿卿刚一坐下,便有一个富家子弟模样的人靠近,他笑问:“拾一,这又是你什么时候收的新美人儿?”
      “她是我的护卫。”
      “女护卫?哈哈哈……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笑的事。”那个富家子弟没有看到常卿卿铁青的脸色,大声笑着。

      李拾一嘴上擒住一抹笑,玩味道:“你别看她人小,武功可都在你们之上,说话小心点。”

      常卿卿将李拾一的话当做了是在为她解围,心里涌上一阵感动,这时,听到李拾一在她耳旁轻声说:“卿卿,我不能喝酒,但……”

      他欲言又止,然常卿卿已经明白,这是他不好意思拒绝朋友的盛情,于是,她在另一个诗兴大发的才子发表完展露才情之作后,成功地替李拾一接下了第一杯酒,一饮而尽,除了些许苦涩外没感觉到有什么异样,她就这样一杯接两杯地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常卿卿只觉得自己撑得慌,她没怎么喝过酒,自然不知道醉的感觉,所以她觉得自己还能看清李拾一的脸,说明还没醉。

      推杯换盏间,有屹立不倒的,也有半醉半醒的,空酒坛子滚了一地,一个胡姬进了雅间为大家添酒菜,不小心被地上的东西绊到,不偏不倚地扑在了李拾一身上,手里的酒菜半洒,别人不说她也能猜得到,雅间里的人都是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这下胡姬被吓得不轻。

      就在胡姬要伸手拍掉李拾一身上的饭菜的时候,已经喝到桌对面的常卿卿“嚯”一下站起来,一个腾空翻过来抓住胡姬的手,将她死死按在了地上,嘴里喊着:“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他!”

      李拾一猜到常卿卿酒力不行,有意将她灌醉,可她这种要醉不醉的状态下还能反应灵敏地擒住要碰他的人,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的酒肉朋友看到这番景象吓得下巴几乎掉在了桌上,,这下他们总算信了李拾一那句“说话小心点”的忠告是出自真心的。

      大家给胡姬赔礼道歉后,雅间恢复了安静,闹事者已经趴在李拾一的腿上,醉得不省人事。

      刚才口吐芬芳一直敬李拾一酒的才子,换掉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正经问道:“这又是你皇兄安在你身边的人?”

      “嗯。”李拾一捏起玉瓷盏饮下刚斟上的佳酿。
      “可我看她好像并不知情的样子,会不会是我们多想了?”
      “多试几次也无妨,反正我跟她有的是相处时间。”

      李拾一将常卿卿滑下肩头的薄纱往上拉了拉,看在今日“护主”有功的份上,姑且让她趴一下吧,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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