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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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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千仞山就去兵营了。
季子安说有事要带他六弟出去,王府里也没人敢拦。
兄弟俩人骑着马,越走越远。季子游忍不住问:“二哥,咱们这是去哪里?”
季子安叹了口气:“我有事,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王府。”
季子游眉心一皱,郁闷到极点。
倘若此刻他在他自己的躯壳里,又怎会有这种不便?
他甚至想到:以后,他要是和美灵成了亲,白天他的躯壳里却是他二哥的魂魄……
不,想想他都接受不了。
唉!美灵今早眼圈发黑,吃早餐都没精打采的,是不是一直在想他昨天坦白的往事?
可是要他去骗美灵,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如果,有一天魂魄不用再互换就好了。
“二哥,我们换魂的时候,是哪位大师给换的?要不我们去找找他,说不定他有办法让我们不再换来换去的了。”
季子安一僵:“我都说过了,大师说你魂魄养全了,才可以一直待在这个躯壳里。你想你当初是死过一回的人,大师把你的魂魄拘回来,放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躯壳里,你肯定受不了。我要不是你哥,我的躯壳也养不了你的魂魄!你现在说一声不换了,将来你的魂魄待在这具躯壳里不安稳,又该怎么办?”
季子游不服气:“可是我最近都好好的。这几天,天天晚上还运轻功,睡得也晚,不都没事?”
季子安冷冷扫他一眼:“敢情我换魂是多管闲事了。”
一句话说得季子游没了脾气,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二哥,对不起。”
他既认了错,季子安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催马前行。
两人终于来到一个山谷,循路而行,见到一间小小木屋。季子游仔细打量了这木屋半天,觉得这木屋好生熟悉,却又说不出是哪里熟悉。
“你们是谁?”
一个脆生生的童音传来。俩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童立在身后,肩上斜挎着一只褡裢。那只褡裢是用红绿黄白黑五色线织成,显得色彩斑斓,煞是扎眼,季子游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季子安笑道:“在下季子安,有事要找螭先生。”
童子道:“你等着,我替你通报。”
言语间,好象他是什么贵人身边的童子一般,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
季子游看着他进屋去,小声问道:“二哥,这位螭先生是什么人?”
季子安淡淡道:“你不用管,待会儿就侯在此处,等我出来。”
季子游一怔:“你不带我?”
季子安看了他一眼:“带你做什么?”
季子游不语。他自重生以来,将前事都忘了个干净,身边只有这个堂哥。据季子安说,家人在两次抄家中都死尽了,只剩他兄弟二人,他便将季子安视作至亲手足。又因为换魂之故,他和季子安一直不能离得太远,现在他在千仞山府中,也是因为季子安的缘故。他从来没想过,除了夜晚季子安要回千仞山的卧室,他还要和季子安分开。
尽管这分开,不过是丈许远的距离,可是,一墙之隔,就是显得生分很多。
季子安看他神色,知他心中不愉,便道:“这人是老家那边的,我不想让他知道你还活着,毕竟按道理你已被斩了。虽说你换了躯壳,可是举止神情还和过去一个样,难免被熟人认出来。”
季子游不说话,自己退后几步,在一棵倒着的树干上坐下来。
不多时,小童出来,叫季子安进去。
季子游看着他冲自己一笑,就跟着小童进去了,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要知道现在的季子安,是在一具陌生人的躯壳里,他这样去见老家的熟人,熟人可能识得他?
而季子安的躯壳,却坐在屋外,不能去见熟人?
他等着季子安见到熟人以后,熟人不认识他,又被撵出来,却怎么也等不到。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他轻轻站起身,绕到屋后,用美灵教他的轻功,闪到墙边,轻轻贴着墙挨到窗前。
窗是半关着的,他顺着缝隙往里看,却正对上一张脸,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几乎喊出声来,幸好没有。
那张脸竟然不是长在人身上,而是长在一只葫芦上,若隐若现。脸上的神情就象一只捉到了老鼠的猫,暂时不打算吃掉,只等着看老鼠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季子游骇然地看着那张脸,四目相对许久,那双眼向屋中斜睇一瞬,又回转来看他,仍旧是看着猎物的神气。
季子游惊骇过后,渐渐冷静下来。不及多想,便听到季子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问:“这换魂之法,真的不能停?”
季子游看向葫芦上的那张脸,那脸上渐渐浮起诡异的笑容,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了。”
一个声音半笑不笑:“他能停,你不能。”
季子游向声音的方向望去,见一年轻的男子,约摸二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白衣,高高束着发。本是很普通很简单的打扮,那表情,却让他想起童子身上的褡裢——有种色彩斑斓的妖异。
季子安不是来见老家的熟人?为何会在这种诡异的地方问这种话?
那白衣男子,应该就是所谓的螭先生了吧!
季子安沉声问:“什么意思?”
螭先生悠然道:“蛊母在你身子里,换魂蛊一破,蛊母反噬,你必死无疑。”
季子安默然半晌,冷笑一声:“反正我怎么都是死。换魂一事被人所知,我跟他一起死;换魂蛊一破,我一个人死。”
螭先生一笑:“正是如此。”
季子安怒道:“那你当初为何要哄我用这换魂蛊?”
螭先生一脸无所谓:“不是你求我的?不这样我救不了他。”
季子游心中一悸:原来二哥还是为了救我。
他心中一暖,恨不得立即冲进去,抱着季子安亲亲热热喊声二哥。
好在他想到这螭先生不知是什么人,还是忍住了。
他正在感动,却听得季子安缓缓道:“我为何要救他。”
这句话,他好象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吐得格外艰难。季子游听出他心底的悔意,莫名一寒,刚才的感动刹时如冰雪消散,只留一点湿冰的感觉在心头,蛇一般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螭先生笑道:“你不是恨他年轻、恨他比你好看,想要给他换个平平无奇的躯壳?”
季子游顿时如雷轰顶。他其实想象过自己以前长什么样子,他和季子安是堂兄弟,季子安那么俊美,他想自己应该也不会差。而且,他比季子安小整整十岁,年轻总是好的。
尤其是季子安说出他曾被人骗色的往事之后,他还有些感激季子安给重生的他准备了一幅平平无奇的躯壳。
然而,季子安救他,竟然是因为他太好看,所以要他重生在一幅平平无奇的躯壳里头,这原因,让他不寒而栗。他第一次觉得:季子安可能并不象表现得那样宠爱他,也许,前世里他是祖父疼爱的小孙子,而二哥是可有可无的那一个。
季子安许久没有说话。
螭先生悠然道:“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季子安沉声问:“你说换魂蛊会破,怎样破?”
“如果有一个人,爱上了他,不管他在哪个躯壳里,都能够认出来,那这蛊就破了。”
“你说什么?”
小木屋内,季子安失声吼道。
小木屋外,季子游捂住了嘴。
螭先生皱起眉:“你不会告诉我说,已经有人爱上了他?”
季子安颤声道:“不错!”
葫芦上的脸露出了又妒又恨的神情。
螭先生终于一改悠然之态,神色凝重起来:“你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
“王爷有一个小师妹,常跟他混在一起玩。”
季子游心中狂跳:难道二哥觉得美灵爱我么?美灵真的爱我么?
螭先生的手指在茶盘中打转:“那姑娘美么?”
“美。”
螭先生一笑:“那她怎么看得上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小子?”
“那要万一她看上了呢?!”季子安一改往日的潇洒,竟有些气急败坏。
螭先生打转的手指突然停下来:“美人看上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子,不算稀奇。但你觉得她会爱上一个丑鬼么?”
“螭先生的意思是……”
螭先生站起身,走到了季子游看不到的地方:“这瓶蚀骨水拿去,浇到脸上,就能毁了他的容貌。”
季子安大喜:“多谢螭先生!”
螭先生的脚步声重新向茶炉边踱来:“小心别弄在自己身上。”
季子安连声答是,季子游听见他开始告辞,突然惊醒,忙恳求地看了一眼葫芦,一看之下却心里冰凉,原来葫芦上的脸正满是妒恨地看着他。
顾不上多想,他小心而迅疾地离开窗下,赶在季子安出来前,退回到那根树干上坐着。
小木屋的门打开,季氏兄弟一瞬间四目相对。
季子游的心呯呯直跳,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怕一张嘴,就出卖了自己的紧张。
季子安到底比他年长,只是一瞬,便堆出了微笑。他仍象平常那般潇洒自若,即使现在是在一具平平无奇的躯壳里,也走出了王孙公子的神态。
他走到季子游身边,季子游紧张地站起来,只怕他立刻就拿出那什么蚀骨水来毁自己的容。
季子安温声道:“走吧。”
季子游又猛醒过来:现在季子安用着的,才是他那具躯壳。
但他更紧张,这样季子安要毁这张脸,岂不是更顺手?
一路上,他都紧盯着季子安,但季子安没有动手。
回去之后,也还是没有动手。
吃完晚饭,看到季子安和往常一样随千仞山回房,他也不敢放松,立即就约美灵出府去,离季子安越远越好。
美灵显得懒洋洋的,不时会探究地看季子游,好象不认识他似的。
看到她这幅神情,季子游心里难受,加上惧怕季子安手里那瓶药,他一心只挑人少处走。
可是街上偏偏很多人,再偏僻的巷子也有人。
每个人走近,他都紧张地盯着对方,生怕对方是季子安派来毁他容的。
他并不觉得平平无奇有什么不好,但他绝不想变成吓人的丑八怪。
美灵突然停下来,季子游奇怪地看她。
美灵一闪身,跃上了墙头,回头看他。
季子游也跃上来。
美灵再一掠,掠到了屋脊上。不等她站稳,季子游落到了她身边。
两人坐在屋顶上,再也没有人来打扰了。
季子游心中暗叹,美灵总是这么让他舒服。
“我……”美灵率先开口,“要跟我师兄一起去雁门关。”
“会不会——很危险?”季子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记得千仞山说到去雁门关时,交待后事一般的态度。
美灵的手指绞着胸前垂落的一缕头发:“肯定是危险的。”
季子游不假思索:“我跟你一起去!”
美灵回头看他:“你不要去,就在京城等着我。我要是回来了,也许有话跟你说。”
季子游怔怔地:“那你为什么要去?”
美灵的头又转回去:“夏初为国捐躯,我想为他做点事。我师兄对夏初的情,虽说对不起你二哥,可他毕竟痴心一场,我还是想帮他。我——”顿了顿,她还是说了,“我自己也想离开京城几天。”
季子游的心沉下去。美灵此去,能否安然归来?倘若她安然归来,却不能接受他的以往,他要怎么办?
留下他和季子安在京城……想到季子安手中那瓶蚀骨水,他打了个哆嗦。